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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張字條

皂紗下的女子面容,安靜了片刻。

徐清焰輕聲笑道︰「寧先生,何必為難我呢?」

一句徐姑娘,一句寧先生。

這兩人好生客氣。

幸好楚沛已領著人馭劍離去,否則見了這一幕,心中不知道嘀咕成什麼樣。

寧奕知道,徐清焰並非猜不中,而是不願猜。

既來見她,便是與她有關。

徐清焰遠離天都塵世喧囂,已有五年,如今唯一有聯系的,便是寧奕的光明密會,可此行既與北境長城飛升材料無關,便只剩下了一種可能。

與影子有關。

「去西海前。」寧奕輕聲道︰「我與太子去了冰陵,在那里,沒有找到太宗的尸體。」

此言一出。

帷帽皂紗下的眼瞳,有了一剎失神。

「沒有找到尸體……」徐清焰惘然道︰「這是什麼意思?太宗還活著?」

「我不知道。」

寧奕笑了笑,低聲道︰「更重要的是,冰陵深窖里的東西被人取走了,這里有人來過。」

「這不可能……」

作為長陵那一幕的見證者,徐清焰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死者不可復生。」

「是啊,的確不可能。」寧奕盤膝而坐,指尖輕輕叩擊膝蓋,聲音變得緩慢,道︰「死者不可復生……那麼我呢?」

徐清焰怔住了。

死者不可復生,可寧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死者。

神性枯竭,化為石塑,只需要重新注入足夠的神性,便可以活過來。

「你我之間,沒有秘密可言。」寧奕誠懇道︰「其實我認為,冰陵之事,未必是壞事。我們在 山見到余青水,回到了過去,那麼或許以後……我們有一天,會共同站在時間長河的另外一端。」

「你是說,逝去的那些人,會在‘未來’,與我們再次相見?」

徐清焰被這句話所震驚,喃喃道︰「這實在是……太瘋狂了。」

「的確很瘋狂。」

寧奕點了點頭,謹慎道︰「但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

阿寧留下的話語。

陸聖的遺言。

 山的幻夢。

冰陵挪動過的跡象。

葉先生的宗堂。

寧奕所看到的種種景象,無一不在推動著這份猜想……當時間線收束到盡頭,眾生抵達彼岸,萬物成為永恆,那麼眾生將會再見。

在彼岸,再見。

「這是你的猜想,也只能是你的猜想……」徐清焰聲音弱了下來,卻變得鎮定起來,她認真道︰「這份猜想想要證實,需要實實在在的證據。」

「你說的不錯。」

寧奕笑道︰「幸運地是,見到冰陵景象後,不止我一個人,有了這份猜想……而另外一個同樣誕生出荒誕念頭的家伙,給了我一張紙條。或許我可以因為這份提示,找到證據。」

又在賣關子了。

徐清焰揉了揉眉心,與寧奕一同踏入冰陵的只有太子李白蛟……那的確是一個多智近妖的家伙,但竟也會生出這般不切實際的妄想嗎?

究竟要找到什麼證據……能為這個荒誕猜想,提供支撐?

是人?亦或是物?

她百思不得其解,問道︰「字條上寫著什麼?」

「字條上寫著……」

話音變得緩慢起來。

寧奕露出了一個很是狡黠的笑容,眨眼道︰「你猜。」

硬了。

硬了。

拳頭硬了。

徐清焰默默低頭,心想,原來自己心中那個無限溫柔,曾被視乎為光的家伙,竟然也有這般欠揍的時候啊。

「字條的事情……容我短暫的賣個關子。」

「啊,累了……帶我去看看如今的‘光明教’吧。」

寧奕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忽然提出了這麼一個要求。

他大大咧咧站起身子,拍了拍上粘粘的草屑和灰塵,單手杵著細雪傘劍,站在小石山山頂往下看去,伸手遠眺,露出一副真是大好河山不看看實在太可惜了的欣然神色。

的確,山下熙熙攘攘,雲霧之間,有煙火氣。

不過數周,小石山的信徒,已經頗有些發展壯大的勢頭。

誦經,靜坐,有模有樣。

寧奕就是這樣的人。

時而正經,時而無厘頭,讓人模不著章法,猜不透心思。

徐清焰已經習慣,只能無奈起身。

兩人一同順延石山山道向下走去,女子放下帷帽冪籬,細聲解釋道︰「因為執法司大力扶持的緣故,南疆發現的永墮者都被陸續送往這里,護山陣紋也得以擴張,足夠支撐靈氣消耗。」

她緩緩說著南疆光明教會的發展。

寧奕安靜听著,目光透過冪籬皂紗,望著身旁之人。

徐清焰說到一半便發現了……寧奕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教會之上,不斷點頭,只是附和,卻從未提出過什麼問題。

他似乎……一直在看自己?

「石山最近一周吸納了六百個永墮者。」

「嗯。」

「這些人接納光明教義之後,精神上得到了洗滌,修正版的教會條例應該就快出來了……最快在下個月。」

「嗯。」

「我很好看嗎?」

「嗯……」寧奕怔了怔,意識到自己有所失神,笑道︰「你當然很好看,這難道不是公認的嗎?」

徐清焰沉默了一會,道︰「我見你從未遮掩,你視若無睹。偏偏此刻隔著冪籬皂紗,你目不轉楮。」

寧奕藏住心緒,輕聲道︰「有人對我說過這麼一句話,真正的看,不是用雙眼,而是用心。你卸下面紗時,我雖是直視,卻不敢真正去看。戴上冪籬,既已看不透,便不妨仔細看看。」

徐清焰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這是敷衍。

關于字條之問,寧奕隱藏保留了一些消息,此番敷衍,與那字條有關。

但不得不說,這是認真的敷衍。

徐清焰笑了笑,既是無心,又是有意,問道︰「那麼你看出來了什麼嗎?」

寧奕坦誠道︰「看出了一些未來命數。」

「哦?」徐清焰淡淡笑道︰「如何?」

接近山道盡頭。

「好!」

寧奕豎起一根大拇指,笑眯眯道︰「別問我怎麼個好法,反正就是好!大富大貴,不能再好!」

「若你留在西嶺算命,定要遭餓,就算夸人,這幾字也實在淺薄,沒有深意。」徐清焰啞然失笑,道︰「算命高人哪會說這種戲言俗語?」

「也對。」

寧奕嘿嘿一笑,承認了自己先前那番話語都是胡謅的,「像你哥,像我師父趙蕤……這些玩弄命數的高人,都是真人不露相,看破不說破。一般都是打機鋒,贈讖言,靠命主自己去猜。」

說到這里,語氣停頓。

「畢竟……」

正好走到石山之下。

寧奕微微一笑,道︰「命數怎可言說?」

徐清焰沒注意到,此刻寧奕眼瞳之中,閃爍著青燦的命字卷光火。

下一刻。

寧奕從袖中取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字條。

那是太子留下的字條……

徐清焰有些訝異,她倒是沒想到,寧奕所謂的賣個關子,竟然是如此短暫,只賣了一截山路的功夫。

此時此刻,山道盡頭,正立著一襲樸素黑袍,抱著厚厚一沓子古卷。

正好偶遇。

「小姐。」

小昭神情平靜,看到寧奕,眼中古井無波,既無怨憎,也無欣喜。

見得多了,便習慣了。

便只剩下一片麻木。

「這麼巧啊,又見面了。」寧奕笑意盎然,頷首算是見過,這次破天荒主動打了個招呼,問道︰「小昭姑娘,近來如何?」

「托你的福……」

小昭輕聲道︰「能與小姐朝夕相處,小昭自然是開心至極。」

「如此甚好。」

寧奕笑意不減,一邊開口,一邊神念傳音。

「那張字條……我走之後,一個人拆。」

徐清焰默默翻轉手腕,將那張字條收入掌心之中。

寧奕擺了擺手,笑道︰「這就走了。」

徐清焰一怔,道︰「不是要看教會如今……」

此言出口,便旋即沉默。

她早就知道,寧奕並非是為合歡宗案而來,也非是為光明新教而來……

而此刻,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把寧奕先前戲言當了真。

那張字條,才是關鍵。

那麼……山道上與自己絮絮叨叨的那些話,又有何意呢?

「有些話听听就好,不要放在心上。」

寧奕仿佛有窺心本領,再次擺袖,笑道︰「畢竟是戲言……對了,合歡宗的案子,還是要幫忙查一下,萬一在南疆內還有奸細未除,留了隱患,可不是小事。」

徐清焰默然。

飛劍懸空,寧奕馭劍緩緩離去。

小昭抱著古卷,目送寧奕離開。

過了許久,方才開口。

她詢問道︰「小姐……光明教義的修訂版,已經做好了,按您意思,是審核一遍,還是直接發放給南疆執法司?」

徐清焰點了點頭,不以為然道︰「直接交給執法司吧……這份教義,越早讓南來城百姓看到越好。」

小昭點了點頭。

便在此刻,空中飛劍震顫之音再次響起。

楚沛以極快速度,落在石山之前,他抬首環顧,落地的第一時間,急忙問道︰「寧先生呢?」

「來得晚了些,前腳剛走。」

徐清焰語氣柔和,道︰「發生了什麼……這般焦急?」

楚沛神情古怪,道︰「徐姑娘……」

「南疆傳來消息……合歡宗被覆滅了,舉宗上下,不留活口。」

徐清焰神情一怔。

在這一瞬,她意識到了某個重要的事情……那張字條,按寧奕提示,在其離去之後,便可拆讀,徐清焰不動聲色以神念掃過。

太子離開冰陵之後,遞交給寧奕一張無比隱蔽的字條。

經歷靈山異變之後,在大隋天下的強權者階層之中……仍然有著影子蟄淺。

在字條中,區區十數字。

李白蛟點出了自己認定的這位「影子」,而且給出了某個證據,以及印證之法。

神念掠過的那一刻,徐清焰終于明白,為何寧奕不遠萬里要特地來一趟南疆,借著合歡宗案,巧立名目將字條傳給自己。

這的確……是一個很有必要的事情。

這一剎,心念千回百轉。

好在皂紗遮住了徐清焰神色。

外人來看,只當她在沉思。

一剎之後,心念已定。

徐清焰不動聲色望向楚沛,道︰「合歡宗之案,交給我來處置吧,執法司遣派兩只小隊來石山,听我號令便可。」

「還有……」

「……小昭,你最近辛苦了。仔細想想,那份教義事關重大,也無需急著發出,不妨由我慢慢審核一遍。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石山的瑣事,就不必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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