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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劫落之象

吳道子回頭看去。

風雪原空間波動,一扇門戶在神性火焰燃燒中浮現。

「寧……寧奕?」

吳道子怔住了。

從西海到紫山,寧奕選擇耗費巨大神性,動用空之卷開啟門戶……正是因為他在蘇姒玉簡中,看到了這位老熟人的身影。

不遠萬里前往西海,以所謂的「長生丹藥方」交易仙藤。

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吳道子。

畢竟……為了追尋「復蘇之術」,吳道子甚至北上妖族天下。

「生老病死,天地至理。」

寧奕來到老友身旁,陪他一同靜視著聶紅綾的墓碑。

他知道。

吳道子這位盜火者,終其一生,都在做著別人所不認可的荒誕之事……這個修為平平境界無奇的男人,不惜盜取四境聖山老祖的陵墓,力所能及地搜刮一切天材地寶。

只為復蘇聶紅綾。

而聶紅綾,甚至沒听過吳道子的名字。

吳道子的所作所為,已經有些魔怔。

在外人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偏激的,只能感動自己的行為。

相識于微末之際的寧奕,則是很清楚,吳道子這樣的人,雖然瘋癲,卻不像是外人口中所說。

他這般行事,定有自己原因。

只是這原因……寧奕從未問過。

輕嘆一聲。

寧奕緩緩挪首,問道︰「這些年,為了這個執念的付出……值得嗎?」

值得嗎?

不值得嗎?

吳道子搖了搖頭,「若是其他人來問,我定是不予理會。」

但寧奕……是吳道子所識之人中,為數不多的朋友,甚至可以說,唯一的朋友。

闖蕩墓陵這些年,他結下無數仇家。

四境聖山視他為心頭恨。

見了面能和和氣氣聊上兩句的,只有蜀山那個同樣聲名狼藉的溫韜,當然還有那只陪了自己許久的紅雀,只是在西嶺道宗拔罪出世後,那頭禿毛鳥就離開了吳道子,陪伴在主人周游身旁。

其實吳道子也知道,因為這幾年寧奕崛起之故,那些聖山大修行者,才不敢對自己動手……

換而言之,這世上願意以摯友待自己的,就只有寧奕一人了。

「一個瘋子,不惜得罪聖山,要救一個死人……听起來已經足夠荒誕,足夠好笑的了,是吧?」

吳道子自嘲一笑,道︰「更何況,這一切,都只是瘋子的一廂情願罷了……我知道,在他們眼中,我就是那個荒唐可笑的瘋子。」

寧奕沉默了。

他沒有什麼可說的。

「只是他們卻從未想過……」

「如我這般自私自利,恨不得將聖山墓陵家底都掏空的家伙……至于為一個陌生人這麼賣命嗎?」

吳道子問出了靈魂一問。

寧奕怔住了。

「行走世間這些年,我什麼驚艷女子沒見過?聖山的聖女,天都的花魁……這世上當真會有人因為遙遙一瞥,因為一副好看皮囊,拼上後半輩子的性命?」吳道子再次發問。

他質問的不是寧奕。

而是戲謔他嘲諷他的塵世俗人。

說這些話,已經用了他許多力氣…

「那是很遙遠的時候了,徐藏的名字還沒開始在天都震響……」

吳道子低垂眼瞼。

他以不帶什麼感情的口吻,說了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西境亂墳崗墓穴,闖入一個愚蠢的盜墓賊,那蠢賊學藝不精,明明盯著陵墓研究了很久,卻還是出了差錯,害得陵墓險些崩塌,手忙腳亂之際,屋漏偏逢連夜雨,墓外來人,蠢賊只能躲進棺中。」

「那是他第二次下墓。」

「亂世中,誰願盜墓?這蠢賊生來貧賤,從小帶他長大的師傅也沒什麼本領,偏偏生了一場重病……不下陵墓,就沒有銀兩替師傅治病。這次下墓……實在是沒有辦法。」

「蠢賊再蠢,也知與棺主合眠,乃是大忌,但若是現身,被墓主後人抓住,輕則斷去四肢,重則喪命。」

「萬念俱灰,只能懇求天尊庇佑……」

「透過一線棺木縫隙,他看到,闖入傾塌陵墓的是一個紅衣少女。」吳道子眼神灰暗,直視著那石碑上風雪黯淡的名字,「那個少女重啟陣紋,撫平陵墓亂象……然後就離開了。」

「蠢賊心中暗自慶幸,竟真以為是天尊庇佑,連忙感謝天尊,拿了盜墓所得,還了銀兩……救了師傅。」

吳道子低聲笑道︰「他真的很蠢啊,直到師傅詢問他下墓所遇之前,都天真地以為,是當時靈機一動,選擇躲進棺木的行為救了自己。後來他才知道,與棺主合眠,是天大的忌諱,那一日,少女若是揭穿……這蠢賊,已沒命了。」

說到這。

吳道子停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寧奕,聲音沙啞道︰「那蠢賊,自然就是我。那一日後,我便時常去往亂墳崗,看那紅衣少女,照看陵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少女是紫山弟子,只知道她終日在這里照看陵墓,修行功法,冥想生死之術。我本想感謝她那一日不殺之恩,但時常想起師尊教導……做我們這一行,不能見光,于是只能遠遠看著。」

「我觀察到,她在修行生死之法,這術法極難入門,通常需要陰陽兩逆之物,這些奇物往往在陵墓中能夠尋到。于是我繼續下斗,自作主張替那少女找尋修行之物……找到之後,我將一件奇寶在了亂墳崗上,附上了一張字條,將那一日的經過,想法,以及感謝都附在其上。」

吳道子又笑了。

「這是我的謝禮……可沒有想到,那少女沒有收,而是在奇寶上附贈了一張字條。」

「她說這禮物收不得,那一日是粗心大意了,平日里修行生死之術,經常引發陵墓搖晃,沒想到真有蠢賊偷東西偷到紫山頭上……當時看到字條的時候,我快嚇尿了,心想隨隨便便選了一座亂墳崗,怎麼就選到了紫山頭上。」

「當時我就懵了,心想這禮物還要不要繼續送下去,萬一被對方逮住,要我還命該怎麼辦……」

吳道子坐于石碑前,啼笑皆非,道︰「抱著寶貝回到家里,我才注意到,那字條背面還有一句,她說這亂墳崗也不是她家祖上的,盜了就盜了,不必在意,你我相識一場,墓里的東西就當送我了,交個朋友……」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女子?」

吳道子低聲笑著問道︰「我這般見不得光的人,也配有朋友的麼?于是我決

定,把寶貝送回去……對朋友嘛,自然是要大方一些。」

「我又贈了一張字條,以感謝她救了我師父的名義,把寶貝放在山頭。」

「她還是沒收,而且很是豪邁地告訴我,朋友嘛,這點小事這算什麼,他日她聶紅綾修成大道,生死人,肉白骨,保準讓我跟著沾光,長命百歲。」

說到這里,吳道子聲音陡然嘶啞起來。

「他日……她聶紅綾修成大道……」

「生死人……肉白骨……」

黑袍男人看著石碑,又看了看寧奕,笑道︰「我還等著沾光,長命百歲呢……她怎可就這樣死去?」

「天都血夜……那些聖山圍攻聶紅綾……他們都欠著血債……不怪別人怎麼看,這筆債在我心中,他們永遠還不了……」

吳道子十指攥攏,指尖 啪作響。

寧奕沉默地听完這個故事,他的肩頭,發梢,也覆了厚厚一層霜雪。

寧奕抬眼,注意到丹爐內的仙藤,已經燃盡。

「我去了一趟西海,知曉你取走了那里的仙藤。」寧奕取出青銅戒扣,輕聲道︰「你若要煉丹,仙藤不夠,可以從我這取。」

北境飛升,還有一段時候。

師兄需要五千斤仙藤……仙島靈氣催生之下,仙藤數量,應當是足夠。

這是寧奕,對吳道子這位朋友瘋癲行為的尊重,認可。

吳道子卻是搖了搖頭。

他揮手熄滅了丹爐里的火焰,低低笑道︰「寧奕,你真當我傻嗎……我知曉這種辦法,只是浪費天材地寶而已……再多仙藤,再多龍涎香,也救不了她……」

他將明王鏡中的仙藤,龍涎香,以及諸多天材地寶,都取了出來。

和尚的家底積蓄,極其殷實。

連寧奕看到,都陷入沉默當中。

「我只是不願接受……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人生中第一個願意給我希望的朋友……」

吳道子喃喃道︰「世人越是無法理解我的瘋癲,我越是想要證明,卑微弱小之人,亦能完成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瘋狂之事。只是這麼多年……我的確太累了……太累了……」

「你很需要這些仙藤吧,都給你了。」吳道子將仙藤取出,存入另外一枚儲物寶器內,放在寧奕面前。

寧奕沒有說話,也沒有接受。

他只是默默收回了那枚青銅戒扣。

「通過明王鏡和仙丹,復活聶紅綾的辦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寧奕緩緩抬頭,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嘗盡了無數辦法,想要復蘇死人。那麼你應該知道,天道在上,不準許死者復蘇,乃是鐵律。」

吳道子一怔。

「連天譴都無法引動……這爐火再燃萬年,也是徒勞。」

是啊……和尚眼神黯淡下來,回想這些年。

自己做的這一切,連天譴都未曾引動。

實在是差得太遠。

「若我告訴你,有辦法,讓聶紅綾重新醒過來呢?」

寧奕的話音,讓吳道子真真正正的怔住了。

他耳旁似乎有風雪 啪炸響的聲音。

抬起頭。

風雪原穹頂,隱約有雷霆匯聚。

竟是有劫落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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