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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授首

六道輪回結界。

天光散亂的流淌著,失去了活性,不再像是靈動的游魚,更像是漫天飄落的碎片雪屑。

混亂而又無序。

這座結界的主人,那個懸立于穹頂最高處,俯瞰眾生的白衫書生,目光匯聚在胸前的灰白劍鋒之上。

韓約的雙眼,視線逐漸模糊。

他的雙手試著去觸模細雪劍鋒,卻虛無的穿過……

「歸虛」生效了。

他的身體化為了虛無。

但心髒之中,那座混沌世界,卻並未歸虛。

甲子城的數萬生靈,在寧奕最後一劍遞出的時刻,傳遞出了強烈的忤逆意志,大道法則是死物,它們听從著主人的命令……而主人身體里的自主意識,其實與琉璃盞內的每一具身軀,本質上都是同一種存在。

韓約琉璃盞內的身外化身,被六道輪回界認可。

那麼甲子城的生靈意識,理所應當的,也該被尊重。

「宋淨蓮……」

韓約低聲笑了笑,他的身軀不再幻化虛無,而是變成實質,十根手指輕輕搭在細雪劍鋒上,白皙指尖溢出猩紅的血液。

他回想起剛剛那擊對殺,自己一掌按住寧奕神海,感知神靈之力的存在,與此同時,寧奕一拳轟在自己心口……

原來是為了感應甲子城生靈的意識麼。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而這一剎的疏忽,便決定了勝負。

以及生死。

「你之前說,人之所以弱小,便是因為有著在乎的人。」

寧奕保持著刺出細雪的姿態,這一劍遞入韓約胸口,便已經分出了勝負。

三特質的神力洶涌撞入白衫書生的身軀之中。

那股沛然莫擋的殺念,由內之外,洗滌韓約的諸條經脈,無數竅穴,然後沖刷代替韓約承擔力量的琉璃盞,

那座懸浮于空中的先天靈寶,本該是堅不可摧的無垢狀態,終于出現一縷又一縷的破碎紋路。

琉璃盞出現了破碎跡象。

連同整座六道輪回結界,都震顫起來。

「在乎的人……會成為一個人的軟肋。」寧奕盯著韓約,道︰「但也會成為一個人的甲冑。讓他無堅不摧。」

「人本來就是一個復雜的生物,軟弱而又強大。」寧奕幽幽道︰「如果你靜下心,仔細去听……你會听到很多聲音。」

大澤煉化的生靈,絕望哀嚎。

甲子城的百姓,憤怒悲痛。

韓約逆天而行,走到這一步,所遇到的阻力……不僅僅是所謂的天道,還有人心,還有太多太多。

「你,是在跟我講大道理麼?」

韓約低低笑了起來。

他雙手死死攥著細雪,望向寧奕,聲音很輕地說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若贏了,我便要說,這些人都該死,你也該死。我有一千個,一萬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寧奕沉默了。

白衫書生的十指溢出鮮血,穿心之劍,加上神靈之力貫穿身軀,他依然沒有露出痛苦之色,眼神中的惘然逐漸被清明所取代。

修行百年。

這似乎是他最清醒的時刻。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韓約緩緩向前踏了一步。

他十指緊握細雪劍刃,于是這一步,便將劍氣抵地更深,白衫胸襟盛開了一朵血染的花苞,花瓣片片綻放,妖艷而又美麗。

他死死盯著寧奕,聲音忽然變得威嚴而又莊重。

「吾逆天而為,所行每步,皆有世間大艱難所阻攔。」

「殺

一是為罪,殺萬是為雄。天下英杰,無非就是……白骨堆中,血染戰袍。」

撕拉一聲。

韓約眼中似乎綻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到了這一刻,寧奕已經無法憑借氣息分辨出這位白衫書生曾經修行的乃是鬼修大道了……他的身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污穢之氣,或許曾經殺了千萬人,或許如今還被無數業力糾纏,但此時此刻,韓約這襲浸染鮮血的雪白衣衫,只剩下聖潔和光明。

「從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追逐光明的鬼修,此刻輕輕笑了。

他看著寧奕,眼前具象化的黑衫年輕男人,面容模糊,衣衫抽離,化為了一團搖曳的燭火,一縷如煙的天光。

他畢生所追尋的。

便是熾烈的光亮,得見天日的明晝。

而執劍者,就是天底下最耀眼的光明。

他攤開雙臂,不再緊攥劍鋒,眉頭罕見地挑起,似乎是感受到了劍氣入體的疼痛,而這個君臨天下的姿勢,似乎是將整座六道輪回世界都擁入懷中。

韓約像是一位君王,凝視階下之臣,聲音低沉地開口。

「寧奕……你相信有轉世輪回麼?」

寧奕平靜凝視著書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如果有輪轉,你這樣的人,下輩子會活得很難。」他輕聲道︰「無邊業障,萬世難償。」

書生聳了聳肩,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絲期待的笑意。

「如果真有輪轉……我倒是想看看,下輩子能有多難?」

還要有多難,才能勝過這輩子的天譴人禍,事與願違,功敗垂成?

「可惜的是,我不相信輪轉。」他緩緩收斂笑意,厲聲道︰「這輩子做的孽,下輩子來還……這是什麼狗屁道理?真有這種輪轉,下輩子我接著當一個十惡不赦的鬼修,永生永世,都如此行事!」

寧奕皺起眉頭。

書生的身軀,已經開始羽化。

整座琉璃盞的崩塌,以及六道輪回秩序的坍塌,已經成為了不可逆轉的大勢,書生的雪白肌膚一片一片如泥瓦一般自主剝落,懸浮在空中,露出縴細殷紅的血絲,如游蛇一般。

琉璃盞也開始剝離。

一片又一片的燈盞花瓣,飄落在這座世界的穹頂上空。

一葉一世界。

每片琉璃盞燈瓣上,似乎都坐落著一尊模糊的身影,被東境捉來煉化的無辜生靈,坐在盞內,每日每夜為韓約誦經,提供願力……他們是這六道輪回之中必不可少的「眾生」,亦是韓約所有力量的來源。

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拆解。

這座初成型的世界,迎來了末日。

韓約保持著擁抱萬物的姿態。

他微笑著望向寧奕,渾然不像是一個將死之人。

寧奕,則是安靜等待著他意識的凋零。

直到韓約開口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寧奕,你確定今日殺死的……是我的本尊麼?」

這句話,如一道晴天霹靂,直接砸落寧奕的心湖。

他原本平定的心境,一下子紊亂起來。

整座大隋天下,無人知曉韓約的本尊,究竟生什麼模樣,是男是女,犧身何處,世人只知,韓約琉璃盞內有無數頌念經文的生靈……每一尊,都可以是他的身外化身。

而寧奕先前在甲子城的那一戰,更是發現了,韓約的幾具分身,似乎都有著自主意識。

山離兩卷,能夠對韓約的兩具分身奏效。

他們並不是「左手」與「右手」的關系。

那麼

……他們誰更接近真正的韓約?再或者說,韓約的意識不止一份,而是千萬份,一具肉身的死亡,並不意味著韓約的死亡。

千萬具肉身的意識,依然可以傳遞。

寧奕神情陰沉,因為書生的戰敗,劍氣開始摧毀並不完全的「六道輪回結界」,受及牽連,那幾具身外化身,都開始破碎……這股坍塌跡象的傳遞蔓延也成為了不可阻擋的大勢所趨。

但是琉璃盞內數之不清的誦經生靈,並沒有隨之死去。

在寧奕眼中。

他們是無辜的生靈。

但收入琉璃盞的那一刻……他們,或許已經成為了「韓約」。

「如果你還能活,你又怎會這麼好心地告訴我?」寧奕幽幽道︰「放心,我會殺了你所有的意識分身。」

「哦……是這樣麼?」

韓約低垂眉眼,輕輕笑了笑,他伸出一只手,指尖觸模著自己的胸口位置。

「嘩啦」一聲!

血肉迸濺。

他不覺疼痛,將自己的心口肉剜了出來,掌心攥著一枚跳動著的,活躍的心髒。

一座無垢的混沌世界。

甲子城的生靈,無數張扭曲的面孔,就在這混沌世界中流淌。

「喏……給你。」

書生的臉上,盛放出燦爛的笑容,他誠心誠意地取出了自己的心,並且將其交付給寧奕。

懸在空中的黑袍劍修,雖然贏下了對決,但神情難看到了極點。

「甲子城三萬六千生靈。」

「還有琉璃盞八千誦經人。」

韓約的聲音已經變得無比虛弱,他攥著自己的心髒,衣衫一片片羽化破碎,看起來隨時可能灰飛煙滅,「你若是真想殺了我……便一同殺了吧。只不過這樣的話,你也就背上了無邊業障。」

輪轉的隨意一問。

到了這一刻,成為了誅心一殺。

「當然……你也可以留下他們的性命。」韓約聲音很輕,虛弱笑道︰「這樣的話,我會很期待,你和我的‘下次見面’。」

大澤上空。

一片死寂。

短暫的沉默後,寧奕決絕的回應。

「沒有下次了。」

他旋轉手腕,拔出細雪。

毫不猶豫地一劍斬切——

一道半圓弧光掠過蒼穹。

寧奕將白衫書生的頭顱斬下,在三特質的不朽神靈力量加持之下,整座六道輪回結界就此崩塌。

在世界的坍塌破碎聲音之中。

他一只手穩穩接住甲子城的混沌世界,小心地維護住這座洞天的安危。

緊接著,山字卷將琉璃盞的碎片匯聚起來,重新拼接成一座完整的瓷器,那些誦經的生靈,被神性一層一層纏繞封印,歸于寂靜。

寧奕俯瞰著傾塌的世界,還有那半具墜落大澤的無頭白衫身軀。

「我和你,不會有下次見面了。」

寧奕的道心穩固如磐石,並沒有因為韓約的臨終遺言而動搖。

若真不畏死,何必多言?

別說是此刻六道不全的韓老魔,就算是白帝,真被執劍者劍氣擊中致命傷,也是必死無疑。

「嘩啦啦啦——」

穹頂上空,風聲搖曳。

稚子劍鞘和破碎的琉璃盞,都被山字卷收入劍氣洞天之中。

寧奕輕輕吸了一口氣,一只手拎著白衫書生的頭顱,另一只手托著甲子城生靈,向著遠方大澤邊緣戰場趕去。

……

……

(抱歉,諸位久等了。這章寫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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