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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垂釣人與魚

長風呼嘯,灌在天都街巷的木窗之上,扯出野獸般的嘶吼。

大紅燈籠仍然掛在街頭,檐下,但今夜街面空空蕩蕩,行人稀少,整座天都的繁華和喧囂都被寒風撕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游蕩在空氣中的肅殺。

「杜公子。」

三清閣內閣府邸,李長壽親自給杜淳倒了一杯醒酒茶。

殿宴之上,杜淳可是一位大忙人,太子殿下決定重用西境,執法司大司首和西嶺閣老的兒子……未來就是西境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于是不斷有人給他灌酒。

那些家伙說話一個比一個好听,杜淳推月兌不得,因為修行境界太低,根本無法以星輝醒酒,到了最後,便是醉醺醺的模樣。

杜威和何帷都是大忙人。

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這些日子都是交給李長壽照拂,殿宴之後,小閣老便差遣了一輛馬車,將杜淳送到自己府邸。

也不知在散場之後又布置了什麼,小半個時辰之後,李長壽才堪堪回府,一回府便看見這位杜公子醉成一灘爛泥,抱著門口一顆光禿禿的老槐樹,口中不斷念叨著徐姑娘徐姑娘……杜淳在綠柳街被打得這麼慘,能如此安分守己的養傷,便是為了能出席殿宴,再見一次東廂徐清焰。

而他這一次也如願以償的見到了。

只不過那位徐姑娘卻從未正眼瞧過他一眼。

自始至終,徐清焰在殿宴上都是安安靜靜坐著,要麼低頭小口飲酒,要麼就是附和著殿上那幾人說幾句話……沒有更多的言論,而除此之外的所有目光,她只會投在一個人身上。

「去你 媽的……寧奕。」

杜淳含糊不清的開罵,與老槐樹拉開距離,狠狠一腳踹了過去,老樹紋絲未動,杜淳重重摔在地上,一身雪污泥濘。

簸坐在地上的杜淳,很是頹廢,目光渙散,那顆老槐樹隱約幻化成一個人形,殿宴上那個模糊的黑袍年輕人,寧奕的面孔逐漸模糊,與綠柳街毆打自己的那人逐漸重疊……

「你敢打我,姓寧的,我打死你!」杜淳嚎了一聲,飛身又是一腳,老樹輕顫一下,某位沒修為的廢物公子被彈得踉蹌兩步,又是一要坐在地上,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

「杜公子,喝茶。」李長壽笑了笑,看著這令人玩味的一幕。

杜淳怒道︰「長壽,你放開我,我要打死這姓寧的,我要報綠柳街的仇!」

李長壽微微挑眉。

綠柳街的仇……

那一日,他譴人去查,發現皇城根本就沒有通天珠的影像里的那兩個年輕人,女子容顏極美,頗有幾分像是殿上的徐清焰,只不過男子卻面容普通。整座大隋的命星都在紅拂河案卷之中有所記載,除了聖山天驕,哪來的這麼年輕的命星強者?

要麼就是符易容。

李長壽扯了扯杜淳衣袖,壓低聲音道︰「把茶喝了,醒酒。」

醒酒二字,動用了星輝法門,似乎有某種魔力,醉醺醺的杜淳立馬就不鬧騰了,接過茶盞,將醒酒茶一飲而盡。

李長壽來到門外,交代自己的侍從。

「查綠柳街那一日,東廂徐清焰在宮內的報備行蹤。再查劍行侯府的寧奕。」他語速不急,道︰「拿我的腰牌去查,要快。」

返身功夫,杜淳已是不鬧了。

醒了酒的杜公子看起來極其懊惱,坐在庭中,揉著額頭,嘶聲道︰「李兄,我喝多了……先前沒鬧出什麼笑話吧?」

李長壽心底一笑,但表面自若,給杜淳又倒了杯暖胃茶,推了過去,問道︰「杜公子對徐清焰念念不忘,這算是笑話嗎?」

杜淳眼神黯然。

他默默攥攏雙拳,聲音沙啞道︰「我看出來了……那位徐姑娘不認得我,而且有了喜歡的人了。」

李長壽淡淡道︰「所以?」

杜淳搖了搖頭,苦笑道︰「這些日子,多謝李兄照拂,杜某給你添了太多亂子,我爹說得對,我當不了李兄這樣雄才大略的豪杰,還是老老實實游山玩水罷了……等太子殿下壽辰過去,杜某便離開天都了。」

李長壽神情自若,沒有開口回應。

杜淳連忙道︰「李兄對杜某的好,杜某記在心里,我爹我娘對你評價很高,西境和道宗的麻煩……想必都不是麻煩。」

李長壽笑了,「這叫什麼話?私人交情,不要與那些利益掛鉤……只不過杜公子真想離開天都,放著美人不顧?」

杜淳一怔。

「什麼意思……什麼叫放著美人不顧?」杜淳十指捧著茶盞,一時之間愣住了。

李長壽微笑道︰「我與何帷閣老商議過了,要不了多久,便能從殿下那里討要到‘徐清焰’。」

杜淳如遭雷擊。

「只不過杜公子若是不要了,此事自然作罷。」李長壽輕輕擲了顆魚餌,墜入庭外星輝籠罩的魚池,寒風在天都城外撕扯,卻入不了這座府邸。

魚池之內蕩漾開一池春水,漣漪漸消之時,杜淳才反應過來︰「李兄,這是何意,這是何意?!」

李長壽笑著望向那座小池,自己星輝包裹之下,魚餌凝而不散,很快便有一頭大魚上鉤,他雙指捻動,虛無之中似有一道銀線掠出,隨著他抬臂動作,那只咬上魚餌的大魚便被釣起,嘩啦一聲魚池水開,大魚甩起,在空中翻滾一圈。

渾然不覺此舉意味的杜淳,看到這一幕,甚是驚奇,拍掌叫好,連忙討好道︰「李大閣老,您別賣關子了。」

小亭左右兩邊皆有一座魚池,李長壽抬臂起鉤,卻沒有將魚釣上陸地,而是將其從左邊魚池甩到了右邊。

他沉下氣,看著杜淳,緩緩道︰「何帷先生的意思是,西嶺內閣重起,萬廢俱興,殿下心存江山社稷,若西嶺能成天都左臂右膀,那麼討要一個女子,又只是一只好看的籠中雀……自然不成問題。」

杜淳恍惚一剎,喃喃問道︰「我娘願意為我向殿下開口?那我爹呢?」

李長壽微笑,「此事,自然不能讓令尊知曉……不然結局如何,杜公子也是能想象到的。」

杜淳渾身打

了個寒顫,他想到自己那一日綠柳街出事之後,杜威望向自己的眼神,他從小就害怕這個執法司大司首的父親。

他很清楚,父親是個緊守戒律的執法者,決不允許拿實權向殿下討巧的事情出現……更不會慣著自己。

「你不用擔心,杜威先生不知此事,自始至終都是我和何帷先生在商議。」李長壽悠然自得,飲了一口茶,「不過杜公子,你可以給自己的人生做主。」

「我?給我自己做主?」

杜淳看著李長壽,這位自己結識以來,無處不昭現其神通廣大的好友,他仿佛听到了一個笑話,搖頭道︰「李兄,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不了主。做錯事情,我爹要受牽連的。」

李長壽笑著問道︰「若你自己手中有權力呢?」

杜淳驚訝地看著這位小閣老。

李長壽循循善誘,微笑道︰「今日太子新立的蓮花閣閣主,曹燃,見到了麼?」

杜淳點頭。

「實權,虛職。」李長壽柔聲道︰「我手底下也有這麼一個位置……太和宮。」

魚池那邊,似乎有什麼在撲騰。

庭院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杜公子以後來太和宮當宮主吧。」李長壽輕笑著拋出橄欖枝,「不用操心太和宮管理之事,我來執掌太和,你只需要有了太和宮主的身份,就不必擔憂家室背景,自己向殿下開口,那只金絲雀……自然也就能夠要到了。」

微微一頓。

「這,算不算是自己為自己做主?」

李長壽笑著凝視杜淳的雙眼。

水池那邊的撲騰聲音越來越大。

杜淳聲音很低,問道︰「太和宮主,怎麼當?」

「玄鏡的父親死了,母親還在我手上。散宴之後,我給了她一枚銅錢,是那女人身上的吊墜碎片。」李長壽听著魚池里緊實的激烈掙扎,笑道︰「今夜子時,玄鏡會在天都城外,羅剎古城,將太和諭令交付于我……此後,我需要一個合適的人來當太和宮主。」

杜淳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喃喃問道︰「我?」

李長壽點頭,篤定的回應︰「你。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身居太和宮高位……為爹娘盡一份力……親自向殿下討要徐清焰……一連串的畫面在杜淳腦海之中閃爍,震顫,化為電流。

短暫的沉默之後。

杜淳聲音沙啞問道︰「李兄,你能保證,玄鏡會上鉤嗎?」

寂靜長夜被這道話音打破。

正襟危坐的李長壽,沒有絲毫動作,只是微微後仰身子,同時側首彈了個響指。

「啪嗒」一聲。

不斷掙扎的那邊魚池,忽然有一道破空聲音響起,一條比先前大魚更大十倍的大鯢,因為囫圇吞下先前的大魚,誤食魚鉤,此刻口中銀光閃現,破空上岸,一縷絲線繞過屋檐,虛無的釣竿撐起,這頭大鯢就吊在空中,瘋狂掙扎,卻動彈不得。

「杜公子。」李長壽笑道︰「你瞧,已經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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