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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結仇怨

天清池入住的日子平淡如水。

很快便到了「談判」的時候——

這七日的生活過得倒也簡單,陪著丫頭拆解天清池主的棋盤,只不過那位古聖賢布下來的「謎題」線索錯綜復雜,七日的拆解連一絲頭緒都沒有獲得。

道宗馭風雷之術破開的後院,那里得到的「兩顆眼珠」,也沒發現什麼值得深挖的訊息。

巨人王的觀想世界里,能夠獲得的啟示,都是關于「執劍者傳承」 的提示,此事不可外傳。

便斷絕了寧奕想要依托靈山來找到「答案」的念頭。

雲洵派遣至孤驪山的情報司執法者,到現在還沒給出明確的情報答復……只不過「結盟」達成,一塊象征著情報司至高地位的令牌被雲洵親自送到了寧奕手上,手持令牌,便等同是大司首親至,只要雲洵一日在天都不失勢,這塊令牌便可調動情報司四方風雲。

……

……

這幾日寧奕的睡眠相當充裕……像是回到了蜀山修行的寧靜日子,丫頭拆解棋盤,而他就在天清池湖水之上修行,練劍,禪定。

當他睡醒之時,湖心亭披著黑蓮衣的丫頭已為他準備好了早餐,蒸籠里擺放著兩籠捏出整整齊齊十五個褶皺的灌湯包,小銅爐里翻滾著鮮甜的羊女乃,還有一只外皮金黃酥脆的羊腿……靈山的苦修者不吃肉,但宋伊人是佛門世俗間的外道客卿,「小洞天」里據說栓了好幾頭北境草原放牧的羔羊,這次回靈山,給寧奕特地送了兩大條風干羊腿。

蹲在小銅爐前的丫頭,赤腳踩在涼亭石板上,手里拿著一個小蒲扇,沒有動用星輝,而是搖動著小蒲扇吹風,後知後覺發現寧奕的到來,抬起頭來,鼻尖磨蹭了一層細膩的黑灰。

丫頭還是那個丫頭。

那個在西嶺菩薩廟里可可愛愛,蹦蹦跳跳,永遠也長不大的小丫頭。

陽光落在亭子里。

寧奕從未有一刻,如此切實的感受到「幸福」……在西嶺廟飽受風霜,入蜀山修行,進天都名利場,此生顛簸,唯有一人始終相依……那個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微光落滿丫頭的面頰,光潔的額頭凝著兩顆汗珠,她笑起來露出虎牙和梨渦,一只手以絲帛裹住羊腿的縴骨,聲音軟糯︰「啊……張嘴,我喂你吃。」

「 嚓」一聲。

表皮酥脆,入口即化,肉質緊實,易嚼多 汁。

好吃到寧奕的眼眶濕潤……是真的因為好吃的原因。

「怎麼樣怎麼樣?」

丫頭笑眯眯單手拎著羊腿,另外一只手捏著巾帛,不動聲色替寧奕擦了擦嘴唇︰「听說北境的風干羊腿,肉質極佳,須得以炭火烤之,方能入味,入髓,若是以星輝之火灼燒,反而暴殄天物……所以我一大早就爬起來烤這只腿子了!」

「太好吃了……」

寧奕大口啃著丫頭送到嘴邊的羊腿,淚流滿面,咀嚼的時候含糊開口。

「待會我要出門,與‘天都使團’談判……」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試探的意思——

與太子的談判,寧奕並不希望丫頭「參與」進來。

這是一件私事。

準確的說,是他與太子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雖然一個代表靈山,一個代表天都,但歸根結底,真正上了談判桌上,雙方都明白這場談判的意義。

這是兩個人之間的利益博弈。

裴丫頭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她一邊專注喂著寧奕吃羊腿,一邊漫不經心的開口,「好呀,要出門呀……要順利哦,早點回來,晚上想吃什麼?」

寧奕微微一怔。

他喉嚨滯了滯,「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不啦。」

裴丫頭搖了搖頭,寧奕留了大塊的羊腿,她笑意盎然道︰「你多吃點,我吃不完。這幾天乏了,本姑娘不想出門,就想在家鑽研棋道,順便下下廚,我家的夫君可要早點回來,飯菜若是涼了,我可饒不了你。」

丫頭的每句話,落在寧奕心底,既有溫暖,也有酸澀。

他深吸一口氣,笑道︰「夫人等我喜訊。今兒我要再宰淨蓮幾只羊腿。」

丫頭替寧奕理了理衣襟,故作嗔怒道︰「我可沒工夫天天蹲在爐子前吹炭火烤羊腿。」

寧奕伸出一只手,替她把鼻尖的灰漬抹掉,輕輕以指尖點了點丫頭的白淨額頭,柔聲笑道︰「我怎麼舍得讓我的丫頭變成一個小黑炭?」

裴靈素張牙舞爪的發怒,最後像是一只小老虎,抱住寧奕,把滿面的黑灰都蹭在了寧奕的衣衫上,聲音透過衣衫悶悶的響起。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寧奕拍了拍小丫頭的後背,笑眯眯道︰「就算是黑炭,也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黑炭。」

……

……

與丫頭一陣臨別纏綿,寧奕離開府邸。

與天都使團的談判時辰乃是午時,此時方才辰時末,還有一個時辰……淨蓮此時應該已經從小蓮花山出發,與朱砂一同前往客卿山,接閉關的佛子雲雀出席談判。

整座靈山禪律兩宗都極其關注這場談判。

大客卿離開靈山,由寧宋二人負責坐鎮雲雀左右,與佛子一同完成談判……此事的決議已在一周前大雄寶殿的光明席上通過。

向來排外的律宗大宗主沒有表示反對,此事的進展便極其順利。

或許是因為寧奕在天清池外證明了自己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佛子折服了這位大宗主。

這場談判對靈山很重要……與東境,天都之間的關系,還有眼前便可觸及的「利益」。

寧奕站在天清池水之上,只差最後一步便可離開聖地,他做了個深呼吸,把自己的思緒重新整理了一遍,伸出手,推開虛無縹緲的「門」。

池水蕩漾。

陣紋蕩散。

下一剎那,一縷雪白的劍芒在面前奔襲而來。

「逆徒受死!」

一道嬌斥,在空中如雷霆般炸起,踏出天清池陣紋的寧奕,皺起眉頭,微微側臉,那柄長劍便擦著自己的面頰劃過,劍尖點在古聖賢禁地的陣法之上,濺起一陣虛空漣漪,刺劍之人借著反震力擰腰一腳踩在虛空上,在空中翩若驚鴻的轉了一個方向,再度刺出一劍。

這一劍由上至下,向著寧奕天靈蓋刺來。

寧奕看清了「刺客」的面頰,面無表情,星輝神性劍氣通通都沒有動用,只不過猛地拂袖,大袖內的勁氣便轟然蕩開,平地掀起一股龍卷,將這柄古劍的劍刃直接擰成麻花,連同那刺劍女子的袖袍一同擰轉。

兩人瞬間交觸在一起。

寧奕後退一步,那柄擰成麻花失去所有鋒芒的劍器,就如廢銅爛鐵,擦著他的面頰劃過,同時那女子倒懸不受控制下墜的面容,也映入寧奕面前。

他可以一掌擠出,打在對方胸口。

也可以一擊鞭腿,直接將這具脆弱嬌軀踢成兩半。

「千手」的近身廝殺招式之中,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了卻此人的性命。

但寧奕並沒有這麼做——

他只是探出兩根手指,硬生生刺入劍刃風氣之中,兩根手指如金鐵一般不可撼動,架著廢銅爛鐵連同女子一同擲出,甚至半路上還卸了力。

披著灰袍的女子後背重重撞在一棵大樹上,即便寧奕已經保留大部分余力,她還是咳出一大口鮮血。

「辜聖主沒告訴過你,十境是條大鴻溝,十境之下的襲殺,對大修行者已是無用。」

寧奕嘆了口氣,「沈姑娘,寧某不是善人,下次若再偷襲,恐怕下場就不會這麼輕松了。」

說完便抬腿要走。

「寧奕!」

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從沈語胸膛里拉長喊了出來。

背靠古樹的灰袍女子,神情陰沉,扶著廢劍艱難站了起來,尖聲道︰「我瑤池與你將軍府勢不兩立,今日你若想走,便從我尸體上跨過去!」

寧奕皺起眉頭。

瑤池與將軍府勢不兩立?

下一剎那,沈語便真如一道奔雷,持劍而來,那柄廢劍在她氣勢疊加之下,凶悍如狂濤,迸發出好幾層星輝巨浪,擇人欲蝕。

只可惜遇到了寧奕。

即便寧奕只是十境,也只需要單手便可攔下這「萬丈波瀾」。

寧奕眉心一

縷劍芒遞出,在心湖篆養許久的書院飛劍化為三道流光斬切而出,只不過這一次沒有傷人,直接打散了沈語的殺意,刺破左右肩頭的衣袍,將她前進的身軀打得停滯,第三把飛劍懸停在沈語額首之前。

寧奕兩根手指並攏,止住飛劍刺入女子額頭的劍意。

他冷冷道︰「何至于此?」

沈語盯著那柄飛劍,忍不住以額頭向前抵壓,龍紋懸停殺念,劍器本身已經極為不悅,在此番挑釁之下更是不顧主人命令,雖不刺入血肉,但也絕不後退。

凜冽劍意之下,她眉心裂開一道血痕,潺潺鮮血布滿蒼白臉頰。

沈語的胸膛劇烈起伏,盯著寧奕嘶聲憤怒道︰「我家師尊留了一塊‘令牌’,命魂相聯,可證平安……這幾日令牌黯淡,破裂開紋,聖主若是出了問題,將軍府,沉淵君,便是萬死難咎!」

沈語再度抵額。

寧奕面色如常,只不過重新叩指,三把飛劍收回眉心。

女子面色蒼白,身軀向前踉蹌,不受控制的墜跌在地面,濺起一灘灰塵,滿面鮮血與塵埃,無比狼狽與淒慘,她狠狠從袖袍里取出一枚竹簡,擲向寧奕。

自己當初贈予大客卿的……生字卷竹簡。

「寧奕……這是你的吧?」

沈語竟笑了起來,猙獰道︰「我師姐說,不能受你這種人的恩惠……師尊待我恩重如山,她在殿前受辱,可惜我無能為她報仇,今日既然敗了,要殺要剮便隨你了。」

寧奕蹲在小姑娘面前,一陣無語,「你這話說的,我像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你本就是惡人,徐藏撿來的孤兒師弟,能是什麼好人?」沈語抬起頭來,冷笑道︰「當初徐藏殺了我全家,我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只可惜他死的太早。」

寧奕沉默下來。

怪不得……瑤池對自己敵意很重。

徐藏當初大開殺戒,顯然會波及一些無辜……沈語就是當年的受害者。

仇怨像是一個圓,只要人心中尚存執念,那麼便不可化解,也不可能追溯到盡頭。

寧奕看著這個明顯稚女敕的小姑娘,忽然連一個字都不想再說了。

他起身便要離開。

「姓寧的!敗類!人渣!」

沈語破口大罵,「你有種殺了我啊!」

「……好啊。」

寧奕起身的背影忽然一怔,他只轉了半張側臉,一雙漆黑如幽火的眼眸,倒映出趴在地上的女孩惘然神情。

一股驟烈的殺意,瞬間席卷了沈語的全身。

小姑娘的面色陡然變了,她渾身像是墜入冰窖,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寒顫,整個人如同墜入了地獄,在那一瞬間,與寧奕眼瞳對視的那一瞬間……本以為連死都不怕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語,在靈魂的深處感受到了「恐懼」。

然而,也只有一瞬間。

這種如山一般的殺念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寧奕的臉上是春風一般的笑容。

「可惜了,我今日心情太好,不想在家門口殺生。下次你若是想死,便在其他地方試著對我出一劍……我一定成全你。」

他頓了頓,淡然道︰「小姑娘,結怨容易解怨難,瑤池和將軍府的恩怨不應該就此結下。回府之後,仔細想想,辜聖主讓你外出歷練的原因是什麼,你我兩宗之間共同的敵人是誰,今兒又是什麼日子……以你現在的腦袋瓜子,若是當上了小池主,才是瑤池倒霉的那一天。」

沈語怔怔趴在原地。

寧奕並沒有去撿那位生機竹簡,最後留了一句提點,「這枚竹簡是宋大客卿破境的重要物品,他將竹簡給你治病,還不懂什麼意思嗎?大客卿才是最在乎聖主安危的人,他已經遠赴瑤池,如果連涅槃都無法幫到瑤池的話,你又能做些什麼?」

「若真心想為你師尊好,或者真心想殺了我,那麼不妨好好修行,先破個十境再說。」

寧奕一邊咕噥著生字卷暴殄天物,一邊伸懶腰打哈欠離開。

只剩下沈語一個人出神。

她最後伸出一只手,默默按住了那枚竹簡,神情痛苦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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