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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道心長缺,一座山

長缺山。

一座橫亙在草原和灰界之間的山脈,這座山脈其實很是偏僻,因為草原修行者的邊陲防線,還有陣法的緣故,這里幾乎無人來臨,被當做是妖族和草原的緩沖地帶。

而事實上,東妖域的「燕巢」,灞都城的「觀眾生」之術,在長缺山便已經可以施展……「元」的陣法並沒有囊括此地。

「這就是師尊推演而出的那個‘點’麼。」

兩道身影,在火焰的繚繞之下,緩緩踏出虛空門戶,落在長缺山上。

黑槿眯起雙眼,她輕輕抬起一只手,一片青葉從地上如水流倒卷一般掠入掌心,在她指尖輕輕揉搓之下,青葉的葉脈變得蒼白,短短兩個呼吸,就失去生機,化為湮滅的飛灰。

姜麟站在她的身旁。

他看著自己的師妹,黑槿從棋盤回來之後,身上便多出了這縷令人忌憚的「意境」。

是純粹的滅殺之力。

「白早休還在寧奕手上,東妖域也不會放過他。」黑槿指尖揉搓著蒼白枯葉的飛屑,緩緩道︰「他已經成為了我的心障……這一次在長缺山,我一定要殺了他。」

師尊說的沒有錯。

那個叫「寧奕」的人族劍修,已經成為了她的心障。

星空古門的那一斬,已成了恥辱……更何況,「生字卷」還在他的手上。

念及至此,黑槿的神情更加陰冷,她的發絲被無形氣機撩動,陣陣殺意從地面升騰,漫天青葉飛掠如小龍卷,伴隨著她抬臂的動作,這些葉片如刀片一般掠向長缺山的陰影之中,青色生機瞬息被磨滅,蒼白的湮滅之力,就這麼絲絲縷縷切入黑暗之中。

「這是?」姜麟有些訝異。

他看著這片片歸于漆黑的葉片,即便是自己,不以神念仔細辨認,也無法感應到這些「殺機」的存在。

極其隱蔽。

而師妹所修行的「湮滅大道」,藏在葉片之中,若是爆發,造成的殺力,必然相當可怕。

黑槿聲音清冷,幽幽道︰「我在這里布下一座陣法……大概需要兩三個時辰,以師尊推演的時間來算,完全來得及。等到寧奕踏入這座山脈,落腳的那一刻,便是殺機引動的那一刻。」

以有心來算無心。

即便取勝,也是勝之不武。

姜麟微微皺起眉頭。

他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戰術」,他是一個骨子里堂堂正正的妖修,更喜歡公平的持刀對砍,勝負生死,由雙方實力來取決。

這就是為什麼,姜麟即便敗給東皇,道心也沒有受損,反而更加勇猛的原因,他從不畏懼失敗,正視失敗,在修行路上,以強敵,生死廝殺,來不斷淬煉自己。

而黑槿則不一樣。

不是每個人,都像姜麟那般「勇猛精進」。

她的目的很單純。

找到寧奕。

殺死寧奕。

只不過黑槿的心思也極其敏銳,一瞬便覺察到了自己師兄的心念和猶豫。

她平靜道︰「若是寧奕只有這點本事,連這座陣法都破不了……那麼也無須師兄你出刀了。」

黑槿一邊說話,一邊操縱著「滅字卷」的殺念,生死劫難之後,她破開命星,撥開雲霧見明月,這是因禍得福,但她卻沒有絲毫欣喜,生滅兩卷相依相存,離開之後,單獨攫取某一卷,似乎都會對其主人的心智,產生一些影響。

黑槿的「情感」,似乎都被「滅字卷」,無聲無息湮滅了一部分。

而且這股影響,還在不斷的擴大,只不過她沒什麼感覺,因為本來就是冷若冰山的人物……只不過在煉化滅字卷之後,她總是隱約覺得戾氣翻涌,難以壓抑。

陰陽調和,缺一不可。

她拿了「滅字卷」,想要中和,便必須要「生字卷」。

必須要寧奕!

「嗖——」

輕微的空氣震顫聲音,黑槿微微含唇,她的發絲纏繞指尖,拉緊繃直,饕餮的血脈之力,濃郁得像是一片化不開的漆黑,這一綹秀發,根根拉扯開來,分明如漆黑的鐵弦,被黑槿紅唇含住,雪白貝齒抵死,舌尖輕輕觸踫,便迸發出清脆如雷霆一般的炸響,這些飽含饕餮血脈與湮滅之力的發絲,一根根掠入山脈的霧氣陰翳之中。

同樣的。

這也是在打下陣法根基。

黑槿一邊布陣,一邊含糊開口。

「姜師兄……你的心障,也是寧奕麼?」

她曾隱約听說,姜麟的第二把刀,也就是那柄名為「白獅子」的古刀,乃是取自于大隋三司嚴加看守的「紅山禁地」,而當初姜麟單騎走千里,為了取刀,便與寧奕有過踫面和摩擦……這在灞都城內並不是什麼秘密。

那時候,寧奕的修為還不算高深,但憑借著諸多底牌,姜麟並沒有殺掉這個潛力無窮的年輕劍修。

于是寧奕才慢慢成長……直到現在。

以黑槿的思緒來說,在紅山以高對低,沒有殺死對方,很有可能就是師尊口中所指的,姜麟師兄的「道心缺憾」了。

然而。

肩頭披著寬大白袍的姜麟,搖了搖頭。

他輕聲緩慢道︰「不……不是寧奕。」

黑槿神情一滯,緩緩挪動頭顱,望向姜麟。

姜麟苦澀笑道︰「我的道心有缺漏,古師兄不知道,二師兄也不知道,灞都城里的那些師兄都很關心我……但這件事情,我誰也沒有說過。或許師尊‘觀眾生’的時候,看到了我的心魔。」

「是一個人族女子。」

他長嘆一聲,說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黑槿若有所思。

她來到灞都城的時候,被師尊從南妖域懸空城帶回,那時候,灞都城內,才剛剛上演了一出好戲,東妖域的蠻橫郡主白早休,被姜麟拒絕了好意,然後一怒出走……這才有了後續。

在灞都城居住的這一段時光,她隱約听聞了姜師兄的一些「瑣事」。

古道對她說,姜麟似乎傾慕著一個遠在萬里之外的,人族女子劍修。

與寧奕有關。

所以白早休,才布下了西妖域棋盤,如此瘋狂的報復寧奕。

黑槿皺起眉頭,緩緩道︰「裴……」

「裴靈素。」姜麟坦然開口

,他握著白獅子緩慢上提,同時翻轉刀面,平靜注視著刀面倒映的銀光,也注視著刀面倒映出的自己,他從未如此坦誠地對別人說過自己的這道「心障」。

「在紅山寢宮,我于劍氣符之中,見到了她。」

姜麟的腔調帶著一絲沙啞,吐氣聲音逐漸粗獷起來,他壓抑著胸膛里的一些郁氣,沉沉道︰「不知如何去描述……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見之後,便再難以忘卻。」

他自嘲笑道︰「是不是很可笑,從未見過面,說過話……這樣的一個女子,就這麼成為了我的‘心障’?」

黑槿神情有些古怪。

她望向自己的師兄……這可是被譽為未來南妖域主人的天縱奇才,妖族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傾心,仰慕,為之瘋狂,拋去灞都城年輕傳人的這道身份,仍然有著麒麟古皇血,麒麟冢繼承者等諸多的利害關系,足夠令妖族的幾大勢力動心。

這幾年,若不是東妖域的白早休早就擺明了對姜麟的追求,不知有多少婚媒之事,從北妖域到南妖域,一樁一樁,要拜入灞都城內。

姜麟是妖族天下,數一數二的年輕人物。

這樣的人,竟然也會有「心障」嗎?

這樣的人,心障竟然是一位萬里之外素未謀面的異族女子嗎?

黑槿沉思許久,道︰「很荒唐,但……並不可笑。」

姜麟微微一怔。

他搖了搖頭,「既荒唐,又可笑。我不知這件事該對誰說,有時候,連我自己也覺得厭惡……我肩頭背負著太多的東西,哪里還有其他的位置?」

重整麒麟血脈。

復興古族。

帶領灞都城,南妖域,走向輝煌。

的確,他的肩頭扛著太大的責任……無論是師尊,師兄,還是南妖域底層的那些陌生妖修,都對「姜麟」懷揣著莫大的希望。

這正是他「喜歡」裴靈素的荒唐之處。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師尊知道我的心障……而他之前說,在長缺山,能夠了卻這一切。」姜麟笑了笑,他看著古刀刀面倒映出的那張陌生面孔,聲音沙啞道︰「說明……那個女子,也來了妖族。」

至于為什麼會來妖族?

這一切的因果緣由,甚至都不需要去思考,答案便自行浮現。

姜麟又不是傻子。

北境的沉淵君,踏破鳳鳴山,帶著數萬鐵騎,在灰之地界孤軍深入,為的是什麼?

而裴靈素只身掠入草原,自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寧奕。

她是來接寧奕的。

「白獅子」的刀身,隱約有罡風繚繞,姜麟的指尖輕輕叩擊,將刀面的那團霧氣震碎,清亮刀光里倒映的那張自己的面容,也隨之破碎。

輕聲而憤怒的獅子咆哮,在刀身之中震蕩。

姜麟像是釋然了,解月兌了。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但攥攏白獅子的那一刻,眼神的深處,卻涌出了一抹堅定。

「我會斬殺道心的缺漏……」

他輕輕喃喃道︰「殺掉過往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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