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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衣冠冢(下)

「他們在珞珈山的墓陵待了半年,似乎在找什麼證據……而遺憾的是,雖然我很不喜歡其中的某個人,但我並沒有權力去制止他們。」葉紅拂平靜道︰「他們拿著大隋品級最高的令牌,理論上……那枚令牌,只有那三位皇子可以擁有。持令之人,可以自由出入大隋所有的聖山地界。只要他們不打擾墓陵的清淨,我們便只能任其待著。」

裴煩丫頭也見過那個年輕男人。

顧謙曾經對他們說過不多的幾句話。

但是顧謙眼中的憤怒,悲痛,隱忍……完全可以看得出來。

事實上,他那位姓徐朋友的死,真的與寧奕無關。

寧奕不知道宋伊人和宮里用了什麼手段,他一度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沒有人會繼續追究,追查。

死死咬住自己不放,對誰都沒有好處。

但今日似乎出現了一個細小的問題,在他沒有看到的另外一處……仍然有人在盯著自己。

是誰?

一個是曾經見過一面的年輕男人。

傘下的另外一張面孔,寧奕從來沒有見過,那張面孔藏在層層遮掩,極為嚴實的黑紗里,單單從通天珠內看不出端倪……這人的氣息,氣勢,也沒有給寧奕絲毫熟悉的感覺。

「他們……是誰?」

寧奕輕輕吸了一口氣,他仍然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平靜。

但這個時候,他的眼神已經有了一絲警惕。

他望向自己的身旁人,萬幸的是……裴煩的神情比他要淡然很多,丫頭的神情一片冷漠,似乎這一切與自己無關。

葉紅拂並沒有生疑,她眼里閃過了一絲不屑,冷冷道︰「一個很丑陋的家伙……無論是面容,還是語言,都讓我覺得惡心。如果他沒有那枚令牌,換一個無人的地方相遇,我一定會把他大卸八塊。」

寧奕沉默下來。

他努力搜刮腦海……的確沒有符合這個條件的熟人。

是巧合麼?

不……不會是巧合……那兩個人無緣無故來到珞珈山墓陵……偏偏又趕在自己來臨之前離開,又怎麼會是一場巧合?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巧合。

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寧奕看著丫頭,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裴旻的衣冠冢……

葉紅拂的聲音打斷了寧奕的思緒。

她出乎意料的道︰「半炷香……這是我的最大權限了,切記,不要擾了墓陵的清淨。」

她揮袖之下,珞珈山墓陵的禁制蕩漾開來,為寧奕和丫頭讓出了一條道路。

寧奕有些愕然。

他對上了葉紅拂略帶笑意的那雙動人眼眸。

喉嚨微動。

那句「多謝」卡在嘴邊沒有說出口。

葉小山主立即恢復了一片木然神情,淡淡道︰「不用謝。」

……

……

目送兩人離去之後,葉紅拂手托通天珠,緩步來到了樓閣。

樓閣設了諸多陣法,這里是主陣之所在。

葉紅拂的身前,懸浮著四十九枚通天珠,籠罩整座珞珈墓陵。

陵園的山階,一黑袍,一青衫,兩道身影徐徐而行。

她搖了搖頭,道︰「把他們的監察……關掉。」

閣的幾位修行者有些訝然,他們回過頭來,不敢置信看著葉小山主。

葉紅拂木然道︰「沒有听見麼?他們是我的朋友……這半個時辰,不許有一絲一毫的影像流傳。」

「可是……墓陵的規矩……」其中一人欲言又止,看到了葉紅拂平靜至極的眼神,又想到了珞珈山內流傳普及的消息……對方即將是整座聖山的小山主,若真的有規矩,那麼規矩自然也是她來定。

于是負責籠罩寧奕和丫頭的那幾枚通天珠,無聲無息黯淡下去。

……

……

寧奕和裴煩走在山階之上,兩個人的步伐並不快,對他們二人而言,半炷香的時間已經極為寬裕。

兩人並沒有言語交談。

已經不需要言語交談。

丫頭默默把手指搭在了寧奕的手掌,十指相扣。

黑袍和青衫,被山道的風氣吹得掠起又落下。

寧奕的神情有些復雜。

他回過頭來,自己的感知極為敏銳。

珞珈山墓陵的通天珠雖然隱蔽,但游掠在空中的那幾縷氣息,猶如黑夜之中的明火,對自己而言,實在太過明顯。

踏入山道之後,那幾顆通天珠的氣息……便熄滅了。

通天珠黯淡下去,出乎了寧奕的意料。

葉紅拂的確是一個行事風格捉模不透的女人,這個女人願意關掉通天珠……說明她根本就不在乎珞珈山的規矩。

是一個狠人。

更重要的是,寧奕雖然只與她見過一面,卻已很是了解,葉紅拂並不在乎與自己的「交情」,她這麼做,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但絕不會是為了寧奕「蜀山小師叔」或者「葉長風弟子」諸如此類的身份。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樂意。

山階的風忽然大了起來。

越往後走,珞珈的墓碑便越稀少,已經是內門弟子,再往後,如果不出意料,就是歷任的長老,宗門的堂主,客卿。

寧奕望向丫頭。

裴煩深深吐出一口氣。

她閉上雙眼,眉心劍藏的光華斂去,內心卻不斷在震顫,一縷無形的波動蕩漾開來。

「劍藏」波蕩開來!

十指相扣的兩個人,走在珞珈山道,落葉紛紛。

漫長的路,此刻似乎變得短暫起來。

寧奕感覺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忽然緊張起來……掌心滲出了汗。

他神情凝重看著丫頭,他從來沒有在裴煩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微微抿唇。

像是期待,又像是擔憂。

寧奕也有些擔心。

珞珈山的墓陵里,裴旻的衣冠冢不知埋在哪一處角落。為了保護這位北境大將軍,珞珈山抹去了他的姓名……老山主生前與裴旻交情很好,從他答應收下丫頭作為親傳弟子這一點上,便可以看出。

然而此刻,寧奕擔心的是,在珞珈山墓陵待了半年的那兩個人,不知疲倦地尋找……在自己趕來之前,已經找到了裴旻的衣冠冢。

如果被那兩個人找到了裴旻的衣冠冢……那是一個很糟糕的事情。

然而「上天眷顧」的是。

片刻之後,一聲輕語響起。

「找到了……」

裴煩輕輕開口。

她蹙起的眉尖平緩起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父親的墓陵,一片完好。」

那顆提起的心,終于徐徐落下。

寧奕也松了一口氣。

那兩個人……沒有找到麼?

在不打擾陵園安寧的前提下,沒有「劍藏」的感應,沒有碑石上確切的姓名提示,他們就算有通天的手段……的確無法找到裴旻的衣冠冢。

步行百步左右。

一塊無名的小土坡,別說篆刻姓名的墓碑,就連一塊立起的木牌都沒有。

除去當年親手在這里埋下裴旻殘破衣袍的珞珈山老山主……誰都不會想到,這里就是北境大將軍的衣冠冢所在。

寧奕默默站在十步開外的距離。

青衫女子的神情一片恍惚。

通天珠全部熄滅。

無人可以看見此刻墓陵里的景象……丫頭輕輕跪在那個小土坡前,雙手按在地上,白皙的額頭磕在地上。

她閉上雙眼,輕輕哽咽道︰「爹……我來看你了。」

站在不遠處的寧奕,眼神里有些苦澀,在西嶺的時候,他就許下了要帶丫頭來珞珈山的承諾……如今終于算是完成了。

他的心情有些復雜。

很久以前,丫頭還小的時候,在菩薩廟里,想起自己爹娘,總是會哭得很大聲,吵著鬧著要回天都,要見爹娘。

但真正的悲傷,往往是寂靜而又無聲的。

裴丫頭長大之後,見了衣冠冢,仍然流了淚。

但是陵園一片安靜。

落葉颯颯。

青衫女子以額頭抵在地面,清淚染濕土地,沒有人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是釋然也不是釋然,是痛苦也不是痛苦。

寂靜剎那,她面前的小土坡內,忽然有一股星輝洶涌而起。

站在不遠處的寧奕眯起雙眼,這股星輝匯聚之迅速,此刻的自己,就算全力運轉山字卷都難以媲美。

是另外一半的劍藏麼?

額頭抵在地面的丫頭,眉心一抹紅光。

深埋地底的衣冠冢內,那股匯聚而來的星輝速度極快,沒有波散,收斂如一道疾光,瞬間沒入她的眉心。

裴旻所留的另外一半劍藏。

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在此刻,一瞬之間,完成了傳承。

另外的一半劍藏……藏在衣冠冢內,就只是一把劍。

一把,抵得過千萬把。

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在丫頭耳旁響起,如風又如霧,頃刻之間消散開來。

「見劍如晤……勿掛勿念。」

青衫丫頭閉上雙眼,怔怔出神。

青衫的衣袂,袖袍,在風中輕輕搖曳。

丫頭掌心狠狠攥了一把黃土,此刻重新又松開。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

緩緩站起身子,膝蓋有些發麻,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而後徐徐恢復。

丫頭就像是一個木雕,站在衣冠冢前,她伸出一只手指,輕輕按在自己的眉心。

父親留給自己的那柄劍……收到了。

留給自己的那句話,也收到了。

見劍如晤。

勿掛勿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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