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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世上無敵者,只有一人爾

小霜山屋檐下春雨連綿。

寧奕盤膝而坐,听著細雨敲擊青瓦磚檐的嘀嗒聲音,雨絲匯聚如銀線,在面前斷斷續續如瀑布垂落。

心湖俱靜。

他端詳著掌中的那顆黑白丹藥,閉上雙眼。

腦海里回想起離行時候柳十一的話語。

「寧奕你送我離開天都,一路曲折,我欠你一個人情。」

「這顆丹藥,你留著。」

屋檐細雨聲下,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少年抬起手掌,指尖絲絲縷縷的星輝迸發而出,籠罩著掌心這枚極為珍貴的丹藥,這枚圓丹只有指頭大小,但外表圓潤如玉,黑白二色猶如混沌交融,相互交撞,不斷發出輕微聲響。

正是劍湖宮二寶的「蓬萊仙丹」。

寧奕在與柳十一告別之時,對方執意要從劍湖宮內取出這枚仙丹,作為酬勞。

如今的劍湖宮,經歷了一場大變宮主柳十受了重傷,就算老祖宗幫忙出手熄滅了涅??道火,也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靜修,如若不出意外,懸浮在洪來城上空的聖宮,會封山一段時間。

柳十不會再出面。

大長老被廢除從西海歸來的徐來,作為劍湖宮的大客卿,留守在聖山之上。

畢竟西海老祖宗曾說,若是徐來回到蓬萊,那麼要面壁十年,這一席話,其實意味也很明顯,如今的劍湖宮缺少一位真正能在大隋有話語權的星君人物,柳十重傷閉關,大長老元拂蔭神魂俱滅,劍湖宮的聖山之位都隱約動蕩。

如果不想重蹈小無量山的覆轍,那麼徐來留在劍湖宮,就是最好的結局。

對于老祖宗無形的安排,徐來其實是接受的他與自己的師兄有諸多矛盾,舊賬算清,竊走長生的徐來,虧欠劍湖宮一個交代,西海學藝歸來之後,正逢風雨多變之秋,師父已逝,師兄負傷,如今輪到了他來守護劍湖宮。

那柄大雪的安排,老祖宗沒有明說。

但劍湖封山,鎮宮之劍的歸屬其實已不重要了因為大雪劍在執法殿的對擊之中,被寧奕的「細雪」砸得支離破碎。

這意味著,大雪已經老了,不復當年的鋒銳。

劍器雖老,若是遇上了新主,依然可以煥發光彩。

未來光復大雪和劍湖宮的人,很有可能不是柳十也不是徐來,而是如今的少宮主柳十一。

臨行之前,寧奕問柳十一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劍痴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一段時間。

柳十一平靜地說,劍湖宮如今封山,自己在接任少宮主席位之後,會出手撫平怨念,解決殘留的麻煩和斗爭的種子,等到師父柳十傷勢好轉之後,離開劍湖宮,從灕江乘船而下,或者東行,或者北上,把自己未完的路途走完。

說這句話的時候,柳十一看著寧奕身後不遠處的西海老祖宗。

那位蓬萊的太師祖,年輕時候走遍了兩座天下。

作為劍修,想要登山這劍道的頂樓,需胸中有溝壑,眼中有山河。

劍氣縈袖,歲月磨礪。

離別的時候。

劍痴留下蓬萊仙丹,飄然而去,甩下了一句話。

「若再次相見,大雪不會輸給細雪。」

屋檐細雨之中,寧奕心思復雜。

他盯著這枚蓬萊仙丹,自己如今處在破境最關鍵的地步,這枚丹藥里蘊含著極其精純的力量,若是吞下,那麼自己立刻便可破境。

成為第八境修士。

但寧奕並沒有這麼做。

是因為他在灕江之上,見識到了蓬萊和劍湖的劍氣之爭。

對于自己未來的修行,寧奕有些猶豫了。

徐來和柳十,一個跨境一個壓境,自己一路上吞服極多的丹藥,按理來說步子太大容易扯到檔,但這邁出的步伐比壓境的還要慢,劍痴柳十一拼命壓境,都破開門檻踏入了第八境,自己卻還在七境停留。

壓境和跨境,孰對孰錯?

自己這顆丹藥若是不吃,那麼便是比壓境還要壓境,若是吃了,那麼便是比跨境還要跨境。

如何自處?

少年眉頭緊鎖。

屋檐下的雨絲落地聲音里,忽然多了一道蒼老的溫和聲音。

「吃下去,不用擔心。」

寧奕心神一震,連忙抬起頭來,望向遠方。

小霜山雨汽連綿,一個白袍的隱約輪廓,緩慢從山階盡頭浮現。

蜀山來了一位「客人」。

而且是很有可能會常駐的「客人」。

對于西海老祖宗這樣的通天人物,無論在任何一座聖山靜修,都是聖山求之不得的福分別說活過了五百年大限的人物,就算是證實了真正涅??的,大隋攏共才有幾位?

葉長風的步伐緩慢,第一步還在遠方山霧之中,看得出來衣衫盡濕,老祖宗並沒有動用修為蕩開雨絲,然而只走了兩步,就已經來到了屋檐下,一身雨汽隨風蕩漾,走到寧奕面前的時候,身上白色麻袍已是干淨利落,鼓蕩往復兩次,便干燥如初。

對凡人來說,這是神仙手段,對神仙來說,只不過小道爾。

寧奕坐在屋檐下靜修已有三日。

這三日里,他手捧蓬萊仙丹,腦海里默默回想著自己修行上遇到的問題。

老祖宗告訴他,把問題都領出來,三日之後,一起答復。

「先生,這幾日,弟子把問題都列出來了。」寧奕誠懇開口。

老人輕輕嗯了一聲,掀起衣擺,盤膝而坐,就坐在寧奕對面,三日不見,他並沒有告訴寧奕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但是寧奕留意到,老人腰間的那柄「稚子」不見了。

寧奕抿了抿唇,閉上雙眼,道︰「弟子的修行,似乎有一些瑕疵之處是在于壓境,還有跨境」

葉長風溫和的打斷了寧奕的話。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寧奕掌心的丹藥,道︰「先吃下它。」

寧奕沉默了。

自己先前猶豫的,就是這顆丹藥要不要吃下。

寧奕睜開雙眼,看到了西海老祖宗波瀾不驚的眼神。

他一只手翻掌而上,重新垂回丹田之處時,掌心的丹藥已經消失不見。

咀嚼而下。

磅礡的星輝透體而出。

熟悉的破境感覺蜂擁而來,需要海量資源才能破開的第七境,如今在那枚蓬萊仙丹的效力之下,變得猶如一張白紙,瞬間破開。

半柱香後。

一身黑袍被汗水打濕的寧奕,從入定狀態當中醒來,發梢黏在兩鬢,他看到老人微笑望著自己,這段時間內小霜山一切寂靜,外面的雨聲風聲都被屏蔽在外。

自己一路修行,從未有過如此安逸的破境環境

寧奕眼神里有一抹溫馨閃逝而過。

葉長風輕柔道︰「你在擔心,自己走錯路。」

寧奕點了點頭。

老人問了一個問題。

「壓境是錯的,還是跨境是錯的?」

寧奕皺起眉頭,這本該是他要問的,從老祖宗口中先說了出來。

他認真回答道︰「弟子參不透,推演不出結果但往前看去,行十步百步,似乎都是一片光明。」

「因為這兩者都沒有錯。」西海老祖宗面帶欣慰地點了點頭,道︰「錯的是你。」

寧奕怔了怔。

「世上只有黑白嗎?」老人緩慢開口︰「壓境就是對嗎,跨境就是錯嗎?走錯了又會怎麼樣?」

坐在老人對面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比起猶豫不決,原地踏步,不如堅信自己走出的路,哪怕與所有人都截然相反,也一定是對的,可行的。」

葉長風平靜開口,道︰「世上無敵者,只有一人爾。」

寧奕眼神里有一抹光芒逐漸放大。

「這些年,在西海靜修時常有人會來問我,修行上的問題」葉長風輕聲笑了笑,道︰「蓬萊那里吞服丹藥的人很多,有人問我跨境而修是不是錯的,我告訴他們不是,于是這些人心安理得的離開,吞服更多的丹藥。」

「這些人錯了,錯得很離譜。」老祖宗淡然道︰「修行是一截路,需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再天才的人也不例外,只不過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然而大肆吞服丹藥的那些人,在這段修行路上,一時突飛猛進,進境飛快,相當于自廢雙腿,等到丹藥無效之時,便再也立不起來。」

寧奕的神情有些古怪。

這怎麼听起來有點像自己?

西海老祖宗面帶微笑,看著欲言又止的寧奕。

少年嘆了口氣,慚愧道︰「自從破開初境,直至如今,便一直吞服丹藥」

葉長風微笑道︰「不吃丹藥,是不是連初境都破不開?」

寧奕沉默了。

「一顆蓬萊仙丹,能助人擠破十境有余。」西海老祖宗豎起一根手指,笑意不減道︰「這就是它成為鎮宮之寶的原因,一顆仙丹,造就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寧奕吞下蓬萊仙丹,只是破開了第七境

寧奕欲哭無淚,無奈感慨道︰「先生,我為什麼這麼能吃?」

葉長風笑了笑。

他的眼神注視著寧奕,仿若看穿一切。

接下來,西海老祖宗輕描淡寫的在寧奕心湖上砸了一記重錘。

「因為你是執劍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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