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快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恍惚中，我看見一個身穿動力機甲的中層軍官厲聲呵斥，他臂甲上畫著凌厲的狼首側影，腿部護甲上也是一只狼爪。
我慌亂地回答道︰「是，長官！不過我們的對手在哪里？我似乎沒有看到他們……」
軍官機甲下的聲音愈加憤怒︰「該死，軍團長知道了一定會撕了我！敵人？你居然問敵人在哪里？！」
他套著重甲的手抓起我的衣領，輕松將我拎起，貼近了冰冷的舷窗玻璃，「在你看不見地方！這里每一寸空間，都散發著赤果果的惡意！空間每一處皺褶，都流淌著腐化的毒液！皺褶每一個縫隙，都有無數的邪魔在磨牙吮血！給我看好了！」
仿佛為了驗證他的話，在浩瀚的宇宙空間中離我們最近的戰艦，忽然就停止了能量噴射引擎的加速。整艘艦船璀璨燈光驟然消失，能量護盾、防衛火控、無人偵查蜂群也全部停擺。
隨後在我們面前，這艘堪比山巒的威武戰艦，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拖住，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像一塊美味的餅干被撕成小塊，消失在深淵的大口里，連僥幸飄零的機械殘骸都不見，只剩一片外圍失去控制的無人蜂群。
「這麼危險？！」
我頭皮發麻，連忙擠出一絲肅然神色，對軍官說道︰「長官，那我們有多少的人參戰？」
面對無形的敵人，中層軍官的機甲中發出一陣讓人血液凝結的陰森嚎叫，隨後用通紅的眼楮看著我。
「新兵團只剩一艘船了。BRI 1335-0417星系這個宇宙之瘡會逸散出微型黑洞，跨越空間將能量和物質一並吞噬，剛才一定是出現在了他們的飛船中樞，隨後撕碎了戰艦。」
我略微慶幸地說︰「幸好還有一艘，那在他們這個梯隊被消滅前，咱們應該還不用出擊吧？」
軍官冷冷看著我︰「我們就是最後一艘。」
……媽的，怪不得一開口就叫我新兵。
「長官！這樣的攻擊根本沒有意義啊！就算我有幸看一眼野生黑洞馴服人類早期視頻，也死得不能再死了！」為了讓他提高重視，我特意手舞足蹈了起來。
但軍官的語氣沒有絲毫緩和。
「你們這些新兵團就是為了探明宇宙之瘡附近的空間結構，為恆星級要塞炮開進射擊鋪路，軍團將會摧毀一切敵人！你怎麼看！」
這不就是一幫踩地雷的嗎？
「我覺得宇宙痔瘡，就應該用宇宙馬應龍對癥下藥……」
我嘴上跑著火車，發現對方已經在模配槍執行軍紀，連忙改口道︰「長官！我覺得以當前的情況，就算我只是一個新兵，也應該盡自己一份力出謀劃策！」
軍官出奇地沒有表示反對。
但等我後面想來，他大概只是覺得阻止一個將死之人沒什麼意義。
「你說。」
我慷慨凌然地說道︰「我認為，現在應該停下飛船，並向總部發一封電報，宣稱我們這邊也許有黑洞逸出，我們不應該再輕易行動。」
「你讓我謊報軍情？那要是黑洞不在我們這兒，卻在別的路線出現了呢？」
「那我們就補發第二封，解釋說那條路線上或許也有黑洞，但我們離得太遠什麼都做不了。」
「混蛋！要是恆星級要塞炮在行進路上被摧毀了，你能承受軍團長的怒火嗎！」
我立刻回答道︰「沒事，我們屆時就發出第三封電報，反省我們當初或許能點什麼，但現在已經太遲了……」
軍官的動力甲發出了蜂鳴警報聲，似乎能量爐已經運作到了極點，隨時打算一拳打爆我的腦袋。
但隔許久後，他竟然緩緩放下了我，用一種冷笑的語氣說道︰「要是你有指揮權，指不定真讓你活下來了。」
「過獎過獎，我只是略有指揮天賦……」
但他的語氣隨之一凜︰「混蛋，你給我听好了！我們生下來就是為了戰斗！第六軍團永遠不會撤退！不明原因的宇宙之瘡正在整片星海蔓延，泰拉正面臨滅頂之災！這就是你的覺悟，你引以為傲的勇氣嗎！」
我撓了撓頭，「可我其實我不是什麼新兵，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干嘛。」
這就是交流的問題了。
就像一列火車正在駛來，分叉的鐵軌上一邊是三個兒童、一邊是五個兒童——而我只是個拎著皮搋子路過的普通人罷了。
軍官面罩後的眼神驚疑不定，「間諜？！不，基因種子不會說謊……你真不是新征召的衛隊？」
見我緩慢搖頭，但軍官已經沒了興趣，「那你就是個自欺欺人的懦夫！如果這能讓你在死前好受一點，就隨你便吧。就連泰拉都將子彈上膛，瞄準了自己的腦袋……」
他的語氣越來越沉重，「上層對玄秘知識的探尋已經過了頭，到了危險的程度。這場仗贏了，我們或許還能苟活下去，如果輸了，我們的存在就將被徹底抹除。要塞炮里的彈藥……抉擇的時刻就要到來，我們別無選擇……」
他孤傲的身影，漸漸和我記憶中陰沉天空下的羅德先生融為一體。同樣的絕望，同樣的口氣，同樣的語言。
他們口中的抉擇，似乎同樣是一個很沉重的語言。
我的心底里疑惑浮現。
「長官，你說的抉擇是什麼意思？請務必告訴我！」
但在這時候，我所身處的飛船遠處，忽然響起了猛烈的斷裂爆炸聲，劇烈的震動沿著結構傳導，變成一場天崩地裂的災難。
「新兵，守住你的崗位！什麼抉擇不管你的事！」
他的機甲迅速展開，深深抓住地板，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失重的我，但火光來的比想象更快，「我們不該接觸……接觸比靈能更危險的詛咒……被流放的存在藏在無理數中，已經散播在真理的每一處……」
我轉身感覺氧氣被抽離，真空地帶正迅速撕扯飛船外殼，微型黑洞恐怕已經摧毀了戰艦，只剩被橘子被榨干一樣的殘渣。
「那是什麼存在！快說啊！」
空氣的稀薄，讓聲音也越發遙遠。
「窮盡宇宙奧秘的數學概念……被驅逐的詛咒……回到泰拉……」
轟鳴的火炮依靠著極盡嘈雜的波動，跳躍的電弧光提前發動，在太空碎片之間迅速跳躍，將擋路的一切化為齏粉。
「那串十進制數字……圓周率的盡頭……」
一個從未見過的巨大規模要塞，正佔據了視線的一切剩余，向著我們開來，又從我們的戰艦身上碾過，緩緩展開巨大無比的前擋板、放開淡藍色網格的能量護盾，對準了扭曲宇宙的中心，那飄蕩著不明物質的中心，一切似乎都向著好的方向轉變。
隨著頭盔碎裂，他的臉迅速變得淤青死灰，只有那雙充滿血絲的眼楮絲毫未變，反方向凝視著宇宙的盡頭。
但軍官的話如幽靈一般纏繞不去。他目不轉楮地，似乎在凝視著無數發散著光芒的恆星所組成的星座和銀河，等待著無限的邊界之外的世界，警惕著那從群星隱秘中而來的惡魔……
…………
我用窒息溺水的姿態，從陰深的泉眼里掙扎爬起，抹掉臉上肆意流淌的水漬，不去回憶那浸泡尸體不知多少歲月的氣味。
「你醒了……」
石像人依舊頂著一張蔑視的嘲諷臉，說出的問候都拉仇恨。
「咳咳……我怎麼又穿越了，沒模電門也能穿越？！還是個科幻世界？！」
還是那個靜謐的河谷海灣，西斜光線暖暖地鋪滿山與海，撫平我身上的寒戰。
「你穿過了那道門，卻沒有找到回去的路。遺憾……」石像人嗡嗡作響。
「這是什麼門？為什麼我會看到這些？」
石像人巨大無比，用手撐住腦袋，「創造者留下來的門，連接著真實的門。這是未被污染的最後一處，你在里面看見的都是真實的夢，創造者也在這里知道了一切的根源……」
「好，我徹底糊涂了。」
這種感覺，是我做英語題和數學題的時候時常感受到偉大主宰阿撒托斯的意志——那就是盲目痴愚。
思考著的石頭人，忽然拍了下腦袋，散落一地的塵土，「一切知識都刻在石柱上，經歷過真實之泉的你有資格知曉……」
石頭人抬起頭，眼楮里放射出的光芒正對著遠處的石柱，一遍遍掃射著，聲音開始木然。
「報出文檔對應的代碼，我就將知道的告訴你……」
……石像人是 基生物沒錯，但 基難道指的是用真空管、晶體二極管這些玩意兒制造出來的？這也太離譜了吧！初代霸天虎啊這是！
「關鍵字有沒有？」
「初級權限申請完畢，建議從操作手冊開始閱讀，ep1【根源】。」
「嗯……【根源】？是這樣嗎？」
隨著我聲音發出，石頭人開始念起了奇怪的語段，陌生的語言卻能化作熟悉的聲音傳入我的大腦。
【……當幽能被掌握的時候，偉大民族開始了新一輪的征服，宏偉的城市與艦船被陸續建造，蔚藍的地方都成為了新的領地。一切都在這里開始，又將在這里結束，因為偉大民族發現，星球的核心涌動著更加強大的幽能……】
「下一段訊息代碼，ep2【升格】。」
「【升格】！」
我覺得石像人可以改名叫埃尼阿克了。初代電子計算機ENIAC長30.48米，寬6米，高2.4米，佔地面積約170平方米，和它倒是異曲同工。
【……星球的強大震撼了每一位祭祀，但同源而出的力量帶來了新的可能，如果掌握這股力量將帶來群體升格的可能，偉大民族將成為真正的主宰。但深藏地心的幽能難以琢磨，只能依靠泄露在外的特殊節點……】
「下一段訊息代碼，ep3【節點】。」
「趕緊的！【節點】！」
這段落讀取急死人啊，自動播放行嗎？
「……大陸上的節點早已被污染，這也是偉大民族選擇蔚藍的起因。海洋上散布的節點，成為了能量網重要組成，偉大民族模擬星球能量流動，終于發現了永恆不竭的能量源泉！第一次的實驗，成功將星球溫度整體降低十二度，又在幾年內迅速恢復。溫度的巨變似乎促成了大陸植物的更替和特殊的生態形成，變故就在大陸中心出現……」
「下一段訊息代碼，ep4【大陸中心】。」
「【大陸中心】。」
這故事听著耳熟……幽靈木滅絕跟他們說的氣候實驗，該不會真有關系吧？
【……溫度實驗導致大陸環境改變，滅絕了我們的造船常用木材。偉大民族在大陸中心密林中，遇見了神秘的生命體，似乎在試圖平息污染能量點的災害。它的火焰能驅散災害，並從能量點傳播制造出更多僕從。祭祀的溝通取得部分成果，神秘生命體沒有名字，卻願意派出使者來到偉大城市，共同研究幽能……】
「下一段訊息代碼，ep5【使者】。」
實錘了！幽靈木滅絕真是你們搞的鬼啊！
「【使者】。」
【……無名的使者體內無時無刻不在幽能共鳴，群體共享神秘生命體的能量。這個發現啟發了偉大民族，升格之路將從全體共鳴開始，意識與能量的共通將消弭分歧，一切都將進一步完美。這次試驗迅速開展，無窮的幽能與無數個體融合，技術與領悟新一輪的爆發，直到危機的到來……】
「下一段訊息代碼，ep6【危機】。」
「【危機】。」
這代碼有點耳熟，生化危機還是孤島危機？
【……無名的王者警告過偉大民族，幽能與污染是一體雙面，它的火焰也無法抵消危害。但地與海的節點隔絕，祭祀已經能確保無虞，因此幽能的研究終于進入了對真空零點的研究、和對理論極限的探求。祭祀在研究真空零點的時候，听見了一段無數人在絕望的哭嚎，之後突然听到一聲自然界里從沒發生過的恐怖巨響。那巨響告訴祭祀，災變即將來臨，無限的恐怖將掀起滔天巨浪……】
「下一段訊息代碼，ep7【恐怖】。」
「【恐怖】。」
無限恐怖！好！對上了！
【……從那天起，恐怖的事物就開始蘇醒，它們介于有形無形，有時候是一團雪、一陣風、一個夢、一段莫名的旋律，最終演化為難以言喻的怪異存在，不斷襲擊各個城市。無名的王者傳來消息，大陸上的污染正在擴大，他已經無法派出支援，只剩下最初的使者與我們同在。星球核心的幽能也開始擾動，似乎在抗拒著偉大民族的影響，開曠日持久的戰爭開始了……】
「下一段訊息代碼，ep8【戰爭】。」
「【戰爭】！」
【……在幽能的統合下，偉大民族的力量也前所未有，不可名狀的災害不停發生，再通過巨大的代價平息。隨著難以想象的怪物紛紛造訪，無名的王者失去聯系，一切都滑向不可知的深淵。越來越多的迷霧地區，讓偉大民族出現了分裂思潮，有人提出關于幽能知識的來源的懷疑，卻無人能夠回答，哪怕集合全體智慧。擺在偉大民族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條滅亡之路時，祭祀卻又收到了神秘的真空聲音傳訊……】
「下一段訊息代碼，ep9【傳訊】。」
「【傳訊】。」
【……污染不可抑制了，源頭就是鏈接統合的偉大民族自身，墮落的種子在無形中已經染遍每一個角落，無窮能量節點的污染意味著無窮無盡的災害，隨時會孕育出怪異。祭祀隨即將搬動海底山脈使其隆起重塑，鎮壓住了被污染的諸多節點。真空傳訊說完這些，告訴偉大民族一切還有最後的辦法，錯誤將在第三個滿月到來時走向終末……】
「下一段訊息代碼，ep10【終末】。」
「【終末】！」
【……終末的時間越來越接近。偉大種族創造了一座用于祭奠的城市，它將樹立在星球的中心，永遠不會被人遺忘，豐功偉績的一切都被紀彰于石。這里還有最後一處未被污染的微小能量點。為了保管一切，我們用幽能以外的技術創造了一個特殊生命，擁有無限的時間守護一切。無名王者的使者已經極度虛弱，也被安放在這里。英勇的部分艦隊還在海上航行，搜尋著可能存在的機會。但他們不知道，交給他們的使命只是為了拯救自己。而終末的日子就在無聲中到達了……】
「使用手冊閱讀完畢，文檔缺失索引，無法繼續讀取。」
石頭人眼中的光緩緩熄滅，轉頭用機械的聲音緩慢說道，絲毫不見口渴，卻只剩下我那張目瞪口呆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