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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一回, 藺承佑沒再乖乖被她親吻,幾乎是她的唇貼上的一瞬間,他就驀然收緊了雙臂。

滕玉意猝不及防,一下咬緊了他的唇, 牙與唇相撞, 隱約磕破了皮肉, 她睫毛微顫,唯恐他吃痛, 但他連哼都沒哼一聲, 一味含著她的唇不放,那樣專注和珍重,仿佛荒漠中走了許久路的焦渴行者,終于尋到了甘泉。

滕玉意眼眶發澀,幾月前的那一晚她以身喂魔丟了性命,是藺承佑違背天道幫她將魂魄一點點重新拼湊起來的。醒來後她像縷悵惘的幽魂,到處找尋自己失落的珍寶, 幸而他——她的種種點點滴滴已經刻入骨髓,任誰也別想抹去。

那是她——他共有的, 普天——下最寶貴的東西。

她跋山涉水,終于在這一晚尋回了她的寶貝,听著他急亂的呼吸,她的心融成了熱乎乎的一團,閉上微澀的眼,全身心地回應, 他的——息清冽如初,讓人想起初夏的竹林,同時又是那樣灼熱, 似能一直燙到她的心窩。

忽然一下子,他松開了她的唇,圈住她的肩膀,把她摟在自己懷里。

「阿玉。」

低低的兩個字,有著那樣重的份量。

過去這幾月他——她都在煉獄中滾爬了一回,歷經生離死別,落下滿身傷痕。她差點丟了性命,而他盲了雙眼,但好在,她找回來了。

記得那晚觸模到她尸首時,他的心剎那間碎成了灰,而如今,她好端端地待在他懷中。她的身子暖乎乎的,不再是那一晚他從井里抱出來時看到的,那樣冰冷蒼白的一副身軀。

數月來他——時無刻不盼著自己能復明,但是眼下,他忽然生出一種感覺,用他的一雙眼,換她長命百歲,似乎也值了。

如果這就是天譴這就是代價,他願意承受。

滕玉意把頭埋在藺承佑的頸窩,鼻根一陣陣發酸,這是藺承佑今晚第二次失態,可他明明是那樣瀟灑不羈的一個人。她想說些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千般言語,萬種情思,全哽在了心頭。沉默中,唯有用力摟緊面前的人,用自己的臉蛋輕輕摩挲著他的臉。

忽听藺承佑在她耳邊說︰「我疼。」

滕玉意心一抖,忙把頭抬起︰「哪兒疼?」

藺承佑指了指自己的唇︰「這兒——被你咬破了。」

滕玉意諦視他的臉,一點點重新靠過去,然後把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垂眸用視線在他唇上掃過來掃過去,是破了個小口子,下唇沁出了一點血。

她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觸踫他的唇。誰叫他不打招呼就摟她。

「真夠凶的,你這都第幾次咬我了?」藺承佑低聲說。

「你不是也咬過我。」

說話時,她長長的睫毛時不時掃到他的皮膚,癢絲絲的讓人想笑。「我何時咬過你?」

「那回七欲天在蟒蛇精的水洞中,你就咬過我。」

藺承佑臉一熱,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鼻尖︰「咬了這兒?」

「——是這兒?」——吻她的臉蛋。

她覺得癢,情不自禁地往後躲,他再次貼住了她的唇。

滕玉意的心啵啵直跳,摟緊他的脖頸,輕輕吮吻他的傷口。

滿室寂靜,耳畔只有他們交纏的呼吸。

小心翼翼的,像一對初嘗蜜糖的蝴蝶,——澀的,但——互相吸引,那樣緊密,分也分不開。

忽听外頭有腳步聲迫近,很快就到了門口。

這聲音落在房里,有如一聲驚雷,滕玉意和藺承佑乍然分開,分開時氣息仍紊亂得不像話。

「世子,宮里來人尋你。娘子,聖人——成王殿下听說世子在此處,請老爺和娘子一同入宮呢。」

藺承佑調勻呼吸,清清嗓子道︰「知道了。」

滕玉意也勉強穩住心神︰「那就準備進宮的衣裳吧。」

腳步聲很快遠去。

房里,兩人相對著臉紅。

等到臉不那麼燙了,滕玉意想起自己吻他的初衷,用手模模藺承佑的眼楮,期盼地問︰「怎麼樣?」

藺承佑摘下自己的布條。

滕玉意屏住呼吸。

嘴唇被她咬破了,論理到這一步蠱蟲該有松動了。

但面前仍是一片黑暗。

默了默,藺承佑笑笑︰「好像還是不成。」

那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覺得自己復明不復明都無所謂。

滕玉意卻失望到無以復加,都這樣做了為何——是不能解蠱,唯恐藺承佑心里難過,忙幫他把布條重新覆上去︰「听說蠱蟲不是一日之內發作的,那麼解蠱也該有些日子,不著急,興許過些日子就好了。」

說著欲扶他著的胳膊站起,藺承佑卻忽道︰「阿玉,如果我一輩子都復明不了怎麼辦?」

這話讓滕玉意胸口仿佛遭了一記猛錘,不為別的,只為藺承佑語調里的一絲悵然。

她重新捧住住他的臉,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低低地說︰「那我就當你的眼楮。你護我那麼多回,往後該輪到我護著你了。你想去查案,我就陪你查案,你想捉妖,我就同你捉妖。」

有她在,才不會讓他受半點委屈。

藺承佑反手扣住她的手靜靜听著,那是他的帶刺玫瑰,——論何地,——論何境,只要她綻放,他的眼中心中就再也容不下旁物。

有這一句,勝過一切。默然許久,他在她額頭上澀然落下一吻︰「好。」

***

宮里熱鬧非凡。

除了聖人——皇後、成王夫婦、太子——二皇子,——來了好些滕玉意之前沒見過的——面孔。

聖人走下御座,親手攙扶滕紹。滕紹放下拐杖納頭便拜,卻被一旁的成王挽住了胳膊。

成王妃把滕玉意拉到一旁,不過數月未見,竟恍如隔世,想說些什——,——覺得言語的分量太輕,最後只唏噓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滕玉意紅著眼楮逐一向長輩們磕頭。

藺承佑——法視物,阿雙和阿芝便熱絡地幫滕玉意做介紹。

那邊,那位模樣俊雅的中年男子是藺承佑的舅父瞿子譽,而那位眉眼柔——的美貌貴婦則是藺承佑的舅母王應寧。說起來,王應寧與滕玉意的母親還算是一支的族親。

上首是藺承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有幾位姿態清貴的少年男女,是藺承佑的表弟表妹。

瞿家人看到藺承佑現在的模樣,——一不露出震撼和心疼的神色。

一瞬間,所有人都圍攏了過來。

滕玉意稍稍退到一旁,瞿家長輩對藺承佑的關懷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一眼就讓人心中發暖。

接下來成王妃——皇後等人的交談中,滕玉意知道了幾月前藺承佑幫她招魂用的是佛家鬼舍利,此物與佛家高僧坐化後留下的舍利子不同,是修羅道厲鬼放下心中魔念後留下的殘跡,故稱鬼舍利子。

鬼舍利子出自修羅道魔物,介乎陰陽之間,本是不祥之物,但一旦用來招魂比任何玄門陣法都有用,只是百年間,少有魔物肯放下執念,以清虛子——緣覺——高齡,迄今為止也只見過兩回鬼舍利。

一枚是二十多年前被迫成為大煞「女宿」的聖人亡母蕙妃留下的。

其中一半沒入了聖人體內,另一半沒入了成王體內,此後二十年,此物一直幫著自己的親兒綿綿不斷克化體內殘毒。

另一枚,則是耐重被大隱寺眾高僧點化後留下的那枚黑舍利了。

耐重被降服——後,那枚黑舍利一直供在大隱寺。

飛天夜叉不怕別物,就怕萬鬼之王耐重。藺承佑便是利用這枚鬼舍利子啟動了靈飛六甲陣,一下子打通了陰陽兩道。

正所謂「出生死之津梁」,冥間鬼物畏于耐重的余威,不得不將滕玉意四散的魂魄一一叼還。說來也巧,當眾人初能順利降服耐重,滕玉意也算佔了一份功勞,如今想來,小涯所說的「攢功德」,並不一味指斬殺妖魔,而是在與魔物打交道時,冥冥中為自己渡厄留下一線生機。

但藺承佑也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虧得命格貴重福大命大,方不至于重病不起。

滕玉意邊听邊默默望著藺承佑,這時坐在上首的清虛子到底捱不住了︰「如何?」

這話既是問徒孫也是問滕玉意。

四下里一靜,大伙的目光齊刷刷落到藺承佑的面上。

藺承佑 「迎著」眾人關切的視線,默了默,坦然道︰「我……還沒好。」

眾人掩不住地失望,清虛子看看藺承佑,——看看滕玉意,捋須沉默著。

聖人——成王妃焦灼詢問︰「師父,滕娘子能沖破蠱毒想起佑兒,就意味著體內的那條已消。佑兒體內的那條感應到另一條已死,估計也不會獨活,既如此,為何蠱毒——是未解?」

清虛子來來回回在殿上踱步,踱了一回,突然止步道︰「看來只能速速成親了。」

大伙一愕。

這話唐突至極,但說這話的是清虛子。

他的話,比誰的話份量都重。

「天生萬物,自有陰陽,那位不爭散人一——都未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因為不堪忍受噬心——苦,才有了這惡毒至極的蠱毒。一條蟲也就罷了,既是兩條蟲,必然是互為表里,相呼相應,佑兒體內的那條是主蠱,滕娘子體內的是副蠱。假如尋常法子不能誘出來,那就只有結為夫妻了——」

剩下的話不必說。

「這……」眾人看向滕紹。

一片寂靜中,藺承佑率先有了動靜,對著滕紹的方向撩袍便拜︰「滕將軍,即便不為解蠱,晚輩也早有求娶令嬡——心。晚輩與令嬡相識已久,然陰差陽錯,幾經波折,過去這一年,某與令嬡歷死生,共渡厄。凡此種種,刻骨銘心。趁此良宵,某懇請滕將軍將令嬡許配某為妻,某必珍——愛之,一——不負。」

這話擲地有聲,聲聲震動心房。滕玉意臉上尤帶著紅霞,眼中卻隱約浮現淚光。

滕紹望著一旁的女兒,胸口一陣陣發澀,朗聲道︰「好,好,好。得此佳婿,余願已足。」

順勢跪于御前︰「滕某斗膽伏請聖人——皇後賜佳期,擇日盡六禮——數,交兩姓——歡。」

聖人——皇後互望一眼,含淚笑著對成王夫婦︰「藺效,沁瑤,你們怎麼說?」

成王妃已是淚盈于睫,成王看看兒子——看看滕玉意,一時感慨萬千︰「滕將軍忠義,滕娘子仁慧。大郎自小頑皮,蹉跎了這——久,好歹算有福。今夕良夕,難得幾家親眷都在此,——請聖人為兩個孩子指婚。」

***

次日一早,滕玉意剛醒轉,就聞到一陣清淡的香——,她心里裝著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掀簾,就看見桌上的琉璃球里插著一株鮮女敕的杏花。

碧螺過來高興說︰「雪一歇,今兒一大早庭院里好些春花都開了。」

春絨也笑︰「聖人為娘子——世子指婚的消息一大早傳遍了長安,外頭來了好些客人,老爺正忙著在中堂招待呢,待會杜家姨母——大娘估計也要上門。」

滕玉意會心地笑。

她讓人將另一套新做的衣裙找出來,坐到妝台前精心打扮︰「對了,叫端福幫我弄一套小道士穿的棉服來,今日說不——會用得著。」

說完這話,滕玉意習慣性地模向自己的衣袖,結果依舊沒能模到那片熟悉的冰潤,自打上月她想起藺承佑,順勢也想起了小涯劍,然而,或許是認為她劫難一化自己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刻,小涯居然無聲無息不見了。

這些日子任憑滕玉意翻遍箱籠,都沒能把小涯找出來。

想到此,滕玉意心里說不出的惆悵,讓人把美酒——鮮果子擺到窗前的榻幾上,在屋子里慢慢走動︰「小老頭,你我在一起相處這——久,忍心不打招呼就走嗎,我熱了你最愛喝的石凍春,快出來同我酌幾杯。」

但——論她怎麼誘說,四下里都靜悄悄的。滕玉意連床底下都找過了,也不見小涯的影子。

眼看再不走來不及了,滕玉意只得留下那壺酒——那碟果子,匆匆出了屋。

***

成王府。

藺承佑坐在廊下,身邊圍著一大幫小孩。

他天生愛說愛笑,向來又最會玩耍,只要逢年過節,親眷中的小孩就喜歡圍著他打轉。

眼楮雖然看不見了,身上那種灑月兌的性子卻不改,一大早,瞿家的表兄妹就跑來找藺承佑玩。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心要照顧哥哥的阿芝——阿雙。

藺承佑模索著給弟妹們發紅梅糖,注意力卻放在庭前,只要听到匆匆跑來的腳步聲,就會豎著耳朵聆听。

沒多久,就听到寬奴歡快地過來說︰「世子,大理寺有衙役來報信,說通化坊的喜鵲巷又出人命案案了。看手法,像是與上回謀殺劉翁的凶手是同一個。」

藺承佑皺了皺眉︰「——出了人命案,怎就把你高興成這樣?」

寬奴苦著臉︰「小的怎會因為這個高興。是,滕娘子她也來了。她讓我問世子,如果世子要出門辦案,要不要她把青雲觀新招的——為小道長幫世子請來。」

藺承佑心里的笑意一下子竄到了臉上︰「滕娘子現在何處?」

「在花廳同王妃說話呢。」

「我行走不便,走不到花廳去,先把滕娘子請到這兒來吧,我親自同她說。」

寬奴臨走前對一大幫孩子說︰「諸位小郎君小娘子,王妃親自做了糕點,讓你們趕快去吃呢。」

小孩們歡呼不已,阿芝卻試圖賴在藺承佑身邊︰「我得照顧阿兄,回頭你們把娘做的點心那一碟來就是了。」

阿雙握住妹妹的手,好聲好氣勸道︰「你不是嫌府里的紙鳶做得不好打算出門買嗎,今日阿兄帶你去西市轉轉。」

四下里很快就安靜了,藺承佑坐在廊下等著,有風輕輕拂過面門,溫柔得不像話。

人一走,他臉上的笑就慢慢淺了。早上醒來,他面前仍像往常一樣一片漆黑,一夜過去,蠱毒依舊未解。盡管心里已有準備,睜眼的那一刻,心仍不免往下沉,耳力再靈敏又如何,待會滕玉意來找他,他連她穿什——衣裳戴什——首飾都看不見。

滕玉意一進庭院看見了紅梅樹下的藺承佑,他穿一身玉色夾纊袍,外頭是雪裘坎肩,頭束白玉冠,腰間束著白玉帶。遠遠看著,神仙中人似的,但他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消沉感。

然而,一听到她的腳步聲,他瞬間把身上的消沉統統收起來了,循聲轉過頭,笑道︰「我在等——為小道長,閣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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