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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尋常巷陌人家(上)

尋常巷陌人家(上)

徐長安的腦海中老是出現那道身影。

瘦弱且清秀的女子背著比她還高出一頭的琴走在巷子里,每一步都異常的小心,生怕踫到或者磕到背上的琴。再加上她是個盲人,每一步都走的異常的小心,經常一趟下來,那白色的裙擺便變得灰撲撲的。

這道白色的身影老是在他的腦海里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了看天色,急忙朝著侯府趕去。

走到街上,徐長安想了想,途經歡喜樓,和春望討要了幾文錢,找到了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賣了一串冰糖葫蘆拿在了手里。

當拿著那串冰糖葫蘆的時候,他突然有些恍惚,自己居然不知道沈浪喜歡什麼。

這冰糖葫蘆是小童的最愛,雖然沈浪年歲較大一些,但都是小孩子,差距應該不會太大吧?

他想了想,只能硬著頭皮拿著那串冰糖葫蘆走向了侯府。

徐長安敲了敲門,開門的老奴役自然是識得自家的忠義侯,他急忙讓徐長安進來,徐長安拿著冰糖葫蘆,心存僥幸,要回到自己的房間便必須經過大廳門口。

徐長安遠遠的瞧了瞧,只見大廳里還燈火通明,他只能低著頭,把自己當做巡夜的奴役從門前經過。

「徐長安!」

他剛要經過大堂前,就听到一道有些憤怒的聲音喝道。

徐長安只能站住,轉過身便看到柴薪桐那張布滿寒霜的臉,他只能低著頭,跟著柴薪桐進了大堂。

大堂中只有柴薪桐、何晨和孔德維三個人。

徐長安微微低頭,只能喏喏的說道︰「對不起……」

柴薪桐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是我大題小做了,我們沒必要整日閉門不出的,只需要認真篩選來訪人員,防止有人刺殺就行,我相信何兄,不會受到別人的蠱惑。」

何晨聞言,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以後啊,大家照常生活就行。」他說完之後,又看了一眼徐長安,看向了剛剛徐長安情急之下塞進衣服的冰糖葫蘆。

柴薪桐笑了笑道︰「大家早些歇息吧!」他自己卻站著不動,他不動,徐長安自然也沒動。

其余兩人知道他們有話要說,便走出大廳,回到各自的房間。

柴薪桐走到徐長安的面前,慢慢的說道︰「你要出去,和我們說一聲便行,要做出這種事。」

「你看看沈浪去吧,那孩子被你扔進水井被救出來之後,一直哭,他身子骨也不太好,也不是修行中人,之後便一直發燒,我們找了醫師前來,才煎了一副藥喝下去……」

說罷,柴薪桐盯著徐長安的懷里看了看,那里有露出個尖兒的一串糖葫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小童,整個人都變得溫柔了幾分。

「去吧,以後我們白天教一下沈浪,晚上你帶他出去轉轉吧!」

徐長安立馬說道︰「可……」

柴薪桐擺了擺手道︰「我們三需要筆墨紙硯也得你出去買是不是?」說著淡淡一笑。

「對了,沈浪和小童不一樣,他整天看著樂呵呵的,但這孩子很敏感,他把你當親人了,唯一信任的人。」

徐長安點了點頭,目送著柴薪桐離去。

他拿出了那串有些黏在衣服中的冰糖葫蘆,才想丟了,卻又有些舍不得。

徐長安悄悄的模進了沈浪的房間,幾個婢女侍奉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沈浪小臉發白,額頭上敷著一塊沾濕了的巾帕。

徐長安揮手讓侍女回去休息,自己把那冰糖葫蘆擔在了床頭櫃之上,拿了一個小凳子,坐在了沈浪的床邊。

徐長安看著沈浪,腦海里總浮現出那個女孩子決然的用刀刺向自己父親時的模樣,也想起了在巷子口中那個髒兮兮的,寧願什麼都不要,也不想有人去破壞自己姐姐房間的沈浪;他突然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像個混蛋,這兩姐弟說到底,都是心底柔軟的人,他們懂大義,雖然平日里看不出來,可都會為了心里面那一點點的東西而付出所有。

沈浪突然間動了動,一張小臉上全是緊張的神色,徐長安盯著他,霍地站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姐姐,我會好好躲著的,姐姐,你要平安回來呀!」沈浪不斷的呢喃著這兩句話,手緊緊的抓著被褥,徐長安突然間有些心疼,輕輕的安撫著他。

沈浪突然松開了被褥,緊咬著嘴唇,一把抓住了徐長安的手,徐長安的心驟然疼了起來。

他坐在了他的床邊,仔細的看著沈浪。

這個孩子出身極好,若不是身在越州城,他和韓家都應該會很顯耀的吧,他爺爺是名士,他爹也不會變了,姐姐也許會遇到某個公子哥,在下雨天打著傘的時候一頭栽進人家的懷里,之後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可惜的是,一切都不能重來。

沈家就剩下了沈浪,他姐姐還看上了他這個混小子。

徐長安想到這,用另一只手模著他的額頭道︰「這輩子,你要什麼,我都會盡力給你拿來!」

等徐長安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照進了屋里。

他一抬頭,就和男孩那雙眸子對視。

沈浪冷哼一聲,沒有理他。

徐長安轉過頭去,看到床頭櫃上那串糖葫蘆少了兩個。

沈浪臉上有些掛不住,急忙轉移話題︰「我昨晚迷迷糊糊的時候,听到有人說回滿足我的要求,是不是啊!」

徐長安笑著點頭。

沈浪撐著坐了起來,拍了拍手道︰「那好!我不想學什麼聖賢之言,我爺爺是大儒士,那麼多知識救不了國,我父親也學了不少的東西,可最後呢?一個人怎麼樣,不是在于你學了多少,而是在于這里。」

沈浪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內心。」

「我也不是說聖賢之言不好,可我沒有那種和天下人講講道理的雄心壯志,我的肩膀也挑不起什麼天下蒼生來。」

沈浪本就很聰慧,這些道理,這些話他在腦海中早就預演過無數遍了,只是一直沒機會說出來。

他低下了頭,從發干且泛白的嘴唇中說出了一句話︰「我只想當個小人物,如果有可能的話,保護姐姐,保護自己。」

「這是我很小之前就有的願望。」他補充道。

徐長安听到沈浪說道「保護姐姐」四個字的時候,眼眶中隱有淚珠。

這個看似有些調皮的孩子,心里卻懂事得讓人有些心疼。

徐長安抱了抱他,堅定的說道︰「等文考結束,我就把你送上蜀山,你有資質就好好學;即便沒資質,我也會尋遍大江南北,找到洗髓伐筋的靈藥,讓你有資質!」

沈浪點了點頭道︰「嗯!」

……

當太陽過了最辣的時候,沈浪的身子好了一些,人也有了點精神,臉也沒之前蒼白。

沈浪這就被三位先生「折磨」得夠嗆,現在和徐長安明說了不想學文,整個人輕松起來,想出去逛逛。

徐長安聞言,便和柴薪桐打了個招呼,大搖大擺的帶著沈浪出了門。

柴薪桐雖然允許他們出門,可也囑咐過徐長安萬事小心,若有人去拜訪他或者搭訕,亦或是遇到什麼奇特的事情要及時的和他匯報。

夫子廟正處在換屆的重要關節,好多人都盯著,稍稍不注意便會讓人有機可乘。

徐長安點了點頭,沈浪听說能出去玩,也高興拉著柴薪桐的衣角撒起嬌來︰「柴先生,您放心,他及時多看哪位小姐姐一眼,我都會記下來!」

柴薪桐朝他微微一笑,沈浪和徐長安說的那些話他也知曉了,他和藹的模著沈浪的頭頂說道︰「好的,你好好監視他,以後我有機會也給你找厲害的功法!」

沈浪听到這話,卻突然听到了徐長安的催促,他邊朝著徐長安跑去,邊和柴薪桐說道︰「柴先生,記住哦,一言為定!」

孔德維和何晨面色古怪,努力的憋著笑。

「你們笑什麼?」

何晨看著柴薪桐疑惑的樣子,悠悠的說道︰「孔小先生說你們剛剛像一家三口,小侯爺和沈浪是丈夫和孩子!」

柴薪桐古怪的看了一眼孔德維,摟著他說道︰「你一天不好好研究學問,這些東西哪兒學來的?」

孔德維抓了抓腦袋。

「當初小侯爺說什麼兔兒相公的時候,我回來翻閱,偶爾看到這方面。」

柴薪桐頓時無語,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一口氣。而在一旁喝酒的洪老,齜起了他的一口大黃牙。

……

徐長安和沈浪兩人走了出來,有徐長安在,沈浪自然不敢調皮。

可他終究是小孩子,看到糖葫蘆便嚷著要。

徐長安對沈浪始終是心懷愧疚,便急忙去追趕賣糖葫蘆的小販。

等到徐長安拿著糖葫蘆回來的時候,沈浪盯著一道背影,徐長安順著他的背影看去,只能看到白色的衣裙和遮住腦袋被包裹起來像古琴一般的東西。

徐長安一愣,想到了那位叫莫無常的盲女琴師。

「看什麼呢?」徐長安模了模沈浪的頭,把冰糖葫蘆遞了過去問道。

沈浪接過冰糖葫蘆,吃了一口道︰「那位姐姐真笨!」

徐長安立馬回問︰「怎麼這麼說?」

沈浪指了指街邊一個坐在地上的老婦人,老婦人蓬頭垢面,衣服也破破爛爛,看到徐長安的眼神掠過,立馬有些慌亂,站起來便跑了。

「這女乃女乃是個騙子,她揪住了那位白衣裙像仙女一樣的姐姐,向那位姐姐討要銀兩,那位姐姐模出幾枚銅板給她,姐姐給了她我又親眼看著這位女乃女乃把姐姐的錢袋給順走,可那位姐姐卻沒有反應,你說是不是笨?」

徐長安嘆了一口氣,看著那老婦人逃去的方向,可現在哪里還有她的蹤影。

他想了想,根據沈浪的描述買了一個相似的白色絲綢的錢袋,想了想,塞了幾張銀票進去。

沈浪看著這一幕,歪著腦袋問道︰「你認識那位姐姐麼?」

徐長安想到了那個瘦小的白衣盲女琴師背著大大琴,小心翼翼的走在路上,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也許吧!」

兩人直奔歡喜樓,只不過這一次,徐長安是要了一個雅間,透過窗戶正好能看到正對著窗子在帷幔之後的莫輕水。

指如縴蔥,神情淡然,音如天籟。

當第一個音律想起的時候,整個歡喜樓便靜了下來。

一曲彈畢,就連沈浪這不懂音律的小孩都沉浸在了其中。這時候,歡喜樓才恢復了熱鬧。

徐長安看著那個莫輕水,拍了拍沈浪問道︰「這個姐姐是不是剛剛被老婦人偷了錢袋的那位?」

此時,微風吹過,練起了輕紗帷幔,立馬引來了陣陣驚呼。

雖然只是一瞬,但足夠他們看清了那位琴師的容顏。

沈浪立馬點了點頭,朝著徐長安說道︰「對,對,對,就是她,笨得要死。」

徐長安笑笑,沒有說話。

一曲彈畢,便有很長的休息時間。

因為莫輕水技藝高超,琴音引人入勝,所以兩個時辰便只需要彈奏三首曲子便可。

徐長安沒什麼好去處,所以便帶著沈浪待在了歡喜樓。

沈浪雖然有些無聊,但在這里怎麼都比在侯府好。

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過了,那位瘦弱的盲女琴師收好了琴,背在了背上,然後找了一根木棍,在地上敲敲打打的走了出去。

徐長安見狀,生怕出現昨天的情形,有些放心不下,便帶著沈浪遠遠的跟在了「莫無常」的身後。

莫輕水背著琴,用棍子敲打著地面,等到了熟悉的地方,便把棍子放在了放在了身後,她輕聲熟路的走到了一個面攤前。

面攤大嬸認得這盲眼的女孩,只是不知道她背的是什麼。

這個女孩,以前偶爾會來吃吃面,可最近,酉時過後便天天都來。

「來啦,姑娘,老樣子麼?」

大嬸熱情的打著招呼,看到莫輕水點了點頭,便開始忙活起來。

此時的街道,出了平康坊外,其余地方都有些冷清了。

大嬸的客人也不多,莫輕水吃完了面,往腰間一模,卻只能無奈一笑,搖了搖頭,才想開口,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無常姑娘,你的錢袋掉了。」說著,便把早先時間和沈浪一起去買的錢袋遞了過去。

莫輕水听到這熟悉的聲音,微微一笑道︰「多謝有時公子了。」沈浪听著,也沒拆穿徐長安,只是莫輕水模到那錢袋的時候,卻輕輕一笑,露出了好看的牙齒。

她把那錢袋往徐長安手里一推,搖搖頭道︰「多謝有時公子,材質應該同我的錢袋一樣,可卻不是我的錢袋,公子費心了。」

徐長安听到自己被拆穿,有些害羞,耳朵根都有些紅,只是莫輕水看不到。

兩人都沉默不語,似乎這方天地都有些尷尬。

最終,一陣風撩起了莫輕水額前的長發,她輕笑一聲說道︰「既然有時公子有心,那幫無常給了這碗面錢吧!」

徐長安聞言,掏了幾兩碎銀子放在了桌上,面攤大嬸見狀,立馬喜笑顏開。

莫輕水沒有招呼徐長安和沈浪,一個人背起大大琴走在了前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緊隨其後。

穿街過巷,到了昨日的那個巷口,莫輕水突然轉過身來說道︰「多謝有時公子了,我就住在前方,安全了。」

徐長安知道雖然明為感謝,卻是在告訴他們兩人,自己到家了,恕不遠送。

沈浪撇了撇嘴,徐長安拉了他一把,便笑著回道︰「那無常姑娘萬事小心。」說著,便拉著沈浪離開。

莫輕水細細感知,等感應不到徐長安身上的香味時,這才轉過了巷口。

她模到了牆上的一些凸起,想了想,便退出巷口,朝著平康坊走去。

莫輕水一路走到平康坊,避開人群,隨後走到鳳鳴閣。

推開了門,莫輕水聲音微冷。

「你又要干什麼,留下記號讓我前來所為何事?」

大皇子一笑,急忙走了上來,想拉住莫輕水的手,卻被她給躲開了。

「有事說事!我只是報恩,縱使你是大皇子,若再這樣,別怪我無情!」

大皇子嘆了一聲道︰「你午間的時候有些大意,讓那老婦人偷了錢袋,我幫你尋回來了。 」說著,拿出了一個白色的錢袋。

莫輕水臉色一變道︰「你監視我?」

大皇子急忙矢口否認︰「沒有,沒有,只是我的眼線都認識你,所以他們和我稟告,你也太不小心了。」

莫輕水冷哼一聲,朝著大皇子方向雙指隔空一點。

大皇子手中的錢袋立馬破碎,地上散落了一些碎銀子還有幾個銅板。

「我最討厭我的東西被人踫到過。」

說完之後,莫輕水便走了。

她背著大大的琴,走回了巷子。

隔壁屋子有夫妻兩在吵架,瓶瓶罐罐破碎的聲音傳了過來,不少近鄰紛紛跑出來相勸;而另外一側,丈夫是做聲音的,每天天還沒亮便要跑去東西市,到了這個時候才會回來。妻子都要等他回來之後,才開始生火做飯,一股股香味從隔壁傳了進來。

莫輕水此時如同一個鄰家女孩一般,享受著這份常人認為的吵鬧。

這才是一天最有生活氣,最尋常,最心安的時刻。

等到香味漸漸沒了,夫妻之間冰釋前嫌,和鄰居們道著歉,她微微一笑,關起了門。

她不用點燈,因為她本身就在黑暗之中。

莫輕水走到了大堂前,上面掛著一幅畫,晚上會散發出綠色的光芒,若讓其它人看到,肯定會被嚇一跳。

畫上是一個風姿卓越的女子正在柳樹下撫琴。

莫輕水走上前,朝著那副畫恭敬的拜了兩拜說道︰「師父啊,雖然我知道你痛恨姓軒轅的和姓徐的,可你也教過我,要恩仇兩清,軒轅熾幫過我,等我還了恩情,徒弟一定手刃他們,幫您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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