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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八 露似珍珠

天色已經潮黑了。空氣濕潤,若有雨意,不見絲毫星月之光。沈鳳鳴往這空洞的黑夜之中下意識地注視了一會兒,方醒神回頭道,「要下雨了,你還不進去?」

「不準備與我說說魔音?」秋葵卻少見地還不肯回房。「沒偷到幻生界的蠱蟲方子,我們要怎麼個破法?」

「方子……拿到了。」

「拿到了?」秋葵驚訝,「你怎麼不說?明天就動手了,你還準備等到什麼時候?」

「我還在考慮……該怎麼用這方子。」

「怎麼用?」秋葵不解,「你當時怎麼解的幻生蠱,這一次也便怎麼破解這些……」

話音未落,她已見一紙折子遞到自己面前。沈鳳鳴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她打開那折子來看,沈鳳鳴才道︰「這是單無意偷抄出來的,雖然未必全,但你也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這個……這個不像是我們一源的心法……」秋葵喃喃道。

「沒錯。」沈鳳鳴嘆了口氣,「幻生界現在所操練的大部分蠱蟲毒物,已不是源于我們雲夢的幻蠱之術,而是走的別家狠辣致命的烈蠱路子。這兩種路數——雖非絕對——一大差別在于雲夢重懾心,而這種路數重的是傷身。魔音破蠱,破的不是毀損身體之結果,而是那控制人心之過程,可若依現在的蠱毒方子看來,與魔音根本已非同源,又怎麼可能破除得了。」

秋葵沉悶不語了一會兒,忽竟失笑出聲。

「你笑什麼?」沈鳳鳴有點意外。

「沒什麼。」秋葵斂容,「只是突然想到這所謂‘雙琴之征’——你求我定要來幫忙,可是結果——好像也用不上我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沈鳳鳴側身向她,微微而笑,「只要湘夫人在這里,我總能想出辦法對付敵人的。」

秋葵沒有理睬他的調笑之意。「怎麼對付?除了雲夢的蠱術,我們對別的煉蠱之法根本一無所知。」

「那可巧了,我忽然想起,別家的蠱術……我好像也知道一點。」沈鳳鳴將秋葵手中的方子拿回來揚了揚,笑道︰「關非故在蠱術上不思進取,向外而求,這許多看似劇毒之物加起來,其實也比不上一個幻生蠱可怕,不足為懼。交給我就是。」

「你說得輕巧……」秋葵實不覺得此事有這般簡單。那些陌生的劇毒蠱物固然比不上一源的蠱術復雜艱深,可簡單的有時卻更為致命。何況,能用幻生蠱的人十分有限,可這些簡單的毒劑卻可能人人會使,又豈可稱「不足為懼」?

「予你個任務吧。」沈鳳鳴將方子收起。「今晚我要去風慶愷在城里的鋪子試藥,想辦法對付這些新蠱。你若有暇,試著研究研究幽冥蛉如何?」

「我?」秋葵只覺听到匪夷所思之事,「我又不懂蠱術,怎麼研究?」

「幻生蠱、幽冥蛉我所知道的都與你說過,幻生蠱連解法都教你了,你還敢說不懂蠱術?」沈鳳鳴笑道,「你可是新任的教主,若是不會——更該多學學,說不定,還能找到幽冥蛉的解法。」

「那怎麼可能,我連他們是拿哪些蟲子煉出幽冥蛉來的都不知道……」

「你還記得這條蟲子麼?」沈鳳鳴的手里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支木笄,「幽冥蛉的幼蟲。」

秋葵大是嫌惡地退開兩步,「這都多久了,你還留著這蟲尸?」

沈鳳鳴反而將木笄湊近她,「你打開看看。」

「我不要看。」秋葵越發屏息懼憎,「你若有發現,但說便是!」

沈鳳鳴顯得有些無可奈何,「不是蟲尸,你打開就是。」

秋葵才有幾分赧顏,卻依舊有幾分忌諱,不敢就接,「那是什麼?」她咬唇問道。

沈鳳鳴解釋︰「我依那幼蟲的模樣和中毒之後的癥象,一再對比過了,大概猜得了它的母體是由哪幾種蟲子相互寄生而CD繪在此間了。只不過,我當初也只是過到了毒性,你卻是這世上唯一真正曾被幽冥蛉侵噬入體之人,若真想破解,也許還是要靠你。」

「真的有法能破?」秋葵才接過了,頗費躊躇,「就算這樣……也不表示他們現在手中的幽冥蛉,就與那日我們見過的那只一樣。」

「幽冥蛉極難煉成,幻生界所得定也屬偶然,一舉試驗出多種方子的可能極小。」沈鳳鳴道,「到現在才給你,是晚了點。若是不成——那就不成吧。一只幽冥蛉只能殺一人,知道我們已然有備,他們未必舍得再浪費一次。」

秋葵知道他是安慰之語,不過听他說自己或會「不成」,還是不甚服氣,正思量如何回答,沈鳳鳴已道︰「我差不多該動身去藥鋪了。明日倘若不曾來找你,就是先去了洞庭,你就與風慶愷一起,傍晚時候出發。他會送你與我會合。」

他不待秋葵反應,竟就伸手在欄上輕輕一按,從廊前徑躍入那低處的暗夜里。

「沈鳳鳴!」秋葵有點意外于他突然匆忙的離去。她還有許多事沒問他——她還想知道,婁千杉如何欺騙了單無意;如果她的任務已經完成,現在人又在哪里?

可惜沈鳳鳴聞聲也只是回頭向她看了一眼,甚至沒有說話。她怔忡一晌,只能握著那支木笄,獨自回到屋里——

將木笄置于燈下看時,秋葵才意識到,這根本不是起初裝過蟲尸的那一支。

她其實沒有見過那支木笄的模樣,只是听說過有君黎拿它裝了蟲尸這麼一回事。方才外面天黯,沈鳳鳴又說著什麼「蟲子」,她心中便先入為主,可其實這一支握手的一端明顯要寬些,另一端削尖,更似女子的木釵而非道士的頭笄,湊近了甚至還有股淡淡的香氣。

木釵十分老舊,木頭本身的香味應該早已散盡。秋葵帶著些警覺辨認了下氣味——不是木香,更像是花香,卻一時也辨不出是哪一種花。沈鳳鳴不肯將幽冥蛉配方的繪卷徑直交給她卻定要給她這支釵子,是不是有什麼緣故?可是——一支舊木釵——說是獻殷勤好像也有些寒酸。

她旋了旋釵頭,果然能動,便拔了下來,在桌上篤了篤,篤出一卷泛黃的細紙來。木釵是原本就設計成中空的,旋開之後香味更加濃烈,她忍不住將釵身橫豎檢查了個遍,卻不曾發現什麼香料的端倪。將釵頭裝回去時,她搖動到些聲音,忙細細一看——闊圓的釵頭上有一道細縫,她輕輕一掰,兩粒圓圓的東西滾了出來。

是一雙女子的珠珥。

秋葵拾起一粒,細細端詳。珍珠不大,貴在圓潤如凝。與那木釵的古舊不同,這粒小小的珍珠即使是在昏黃燈火之下亦純白如新,珠體嵌在銀制的弓形穿耳上,那銀色雖已不閃亮,卻也沒有歷久發黑的痕跡,顯然,這一對耳環的價值比舊木釵高得多,也許這才是沈鳳鳴獻殷勤的本物?

這耳飾……還挺別致的。她在心里作了個評價。可惜她一貫不喜自作多情,還是將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回釵頭去旋好。她判斷不出這木釵和耳環的來歷,也就判斷不出沈鳳鳴的用意——也許他根本無意讓自己發現釵頭里藏著東西,更別說是有心送給自己。

她取來這幾日時常操練的空弦,展開那紙幽冥蛉的配方,開始細看——

也是這個夜晚,潮潤的風吹在澬水西岸。雨還沒有下,離開岸邊的小丘坡上,還躺著兩個不怕夜暗的人。

「今晚沒有星星了。」單無意望著濃墨一般的天空,「要下雨了。」

婁千杉沒有回答,他便轉過頭向她瞧。

婁千杉正望著天。「明晚,我應該不會來了。」她自言自語。

「為什麼?」單無意一骨碌坐起來,「不是說好每晚都來的麼?」

婁千杉轉向他,溫柔地笑︰「明日或有暴雨呢。」

單無意稍顯放心,卻又有不甘,「那若不下雨,或是雨停了之後,後日、大後日,你還是會來吧?千杉,你不會……不會又要丟下我?」

婁千杉噗嗤一笑,「你夜夜都偷溜出來,也不怕被人發現了。」

「發現了又怎的。」單無意躺落下來,洋洋自得,「只要我爹不在,旁人才不能把我怎樣。」一頓,「你不是也偷溜出來?」又好似想到什麼,突然又斜撐起身子,「千杉,黑竹會到底幾時對關老頭動手,你告訴我啊?」

婁千杉便也撐起身子,「那你告訴我,你們打算在這里等到幾時?一直等下去?」

單無意撇嘴,「這個我怎麼知道,是程叔叔的事情。我巴不得他在這多待一陣,我好多跟你見幾次面。」

「那……你問我的,我也不知道。」婁千杉道,「那是沈鳳鳴的事情。」

說到沈鳳鳴,單無意仿佛有點不快,一時不再說話,隔了一晌,忽「呀」了一聲,「好像真有水——你覺到沒?」

說時遲那時快,那瓢潑的雨如同從江面刮來,一滴的知覺只一剎時就變為傾盆。單無意連忙將外袍月兌下撐在了兩人頭頂,「千杉,快,我們去樹下躲躲。」

婁千杉起身,兩個人跑得不無狼狽,深一腳淺一腳地模到樹下。樹葉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打得一片喧嘩,搖曳間涼珠遺落,地面水花四濺,擋不勝擋,防不勝防,又哪里是一件外袍能遮得住。

「早知道听你的,早點回去……」單無意有點沮喪,將衣袍遮在婁千杉身上,「你別著了涼。」

婁千杉不說話,只望著他。雨夜的黑幾乎不見五指,可不知為何,她便是能看得見他的眼楮。

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少年的眼楮那麼亮,亮得她鼻頭一酸。

「今晚別回去了好麼?」她月兌口道。

「什麼?」大雨之中的單無意不曾听清她的言語。

「我說,別回去了!」婁千杉大聲道。「我不想你回去!」

她不想他回去。她不想他回去以後,必須面對明天即將發生的一切。這個世上以真心待他的男子那麼那麼少,她不想失去他,不想他有任何危險——哪怕她知道自己不配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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