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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水月鏡花(十二)

凌厲扶了君黎起來,蘇扶風在一旁輕嗔︰「怎不見你對自家兒子有過這一半的耐心。」自不是說的君黎,卻是不滿凌厲竟能與關代語一個陌生小孩下起棋來。關代語見到君黎還沒什麼,待見到蘇扶風,一下彈起,慌不迭躲去凌厲身後,顯是十分害怕。

蘇扶風怔了一下,才道︰「……你竟成了好人,我卻做了惡人。」

凌厲笑起來,「你要我陪著這孩子,我便陪著了。總要尋些事情來消磨。」一頓,「那頭沒事了嗎?」

「幻生界的人先撤走了。」

凌厲向關代語道︰「她是我夫人,沒什麼好怕。晚些我們帶你回去。」

哪料關代語臉色大變,不但未對蘇扶風去了懼意,反是退了幾步,瞠目看著凌厲,忽地拔腳便要跑。凌厲手中紅綾騰起,輕易將他卷了回來,只听關代語掙扎道︰「快放開我!你不是我大伯的朋友!你與她是一起的!你與她是一起的!」

凌厲還待安慰他,蘇扶風已上前︰「好了,不必裝好人了。」便要往關代語後頸點去。凌厲伸手一攔,「你再動手,越發說不清。」

「可我們卻要緊著動身——那邊都散了,我們也消早些離開此地,他糾鬧不休,怎麼行路?」

「不用那麼急,人多眼雜,還是等他們走得空了,我們再走不遲。」凌厲說著看看君黎,「總也給我們些時間敘敘舊。」

「便走邊敘不就好了嗎?」蘇扶風不無不滿,「君黎的事情,我不是都與你說過了?」

話雖如此,凌厲還是顧自坐了下來,蘇扶風見他不為所動,不得已也只好拉過關代語陪坐在一旁。

「听說你拜了朱雀為師?」凌厲示意君黎坐在對首。

君黎見他先便問起此事,料想畢竟投入朱雀門下時不曾向他稟明,況且朱雀與他是敵非友,當下里低著頭,「是,我……我不知如何向凌大俠解釋,只是……那時情境,由不得我選擇……」

凌厲擺手,「我不是怪你。你我本無師徒之名,教過你那麼三招兩式,算不得什麼。朱雀武功卓絕,可為人孤僻,他肯收你為徒,常人求而不得。」

君黎苦笑︰「話雖如此,可凌大俠知道,我……我原本並無學武之心,跟凌大俠學劍,也是為了報仇而已。大仇既報,我絕無再習武之由,如今卻反有些身不由己了。」

「你在天都峰一役想必遺下不少後患,若不學一身厲害功夫,日後就算想自由自在行走江湖,怕也不易。」凌厲微笑道。「去年你定要我教你劍法,我就說過,要走那一步,便消準備著今後走上那一條與往常再也不同之道——你那時可是義無反顧的,如今——我便問你,若無朱雀教你武功,你可能安然活到今日麼?」

君黎吶吶︰「他若不教我,那時就將我殺了,我自活不到今日。」說著忽思及這一年來竟發生了那許多事,只覺匪夷所思,當下也不管凌厲知不知曉,便都一一說起。他孤身入這江湖以來,所行步步皆險,可似乎很少能得這樣訴說。顧世忠、朱雀、夏錚、陳容容、單疾泉——自師父逢雲道長身故後自己遇見的那些可稱師長之輩,都因種種原因無法令他傾心而訴,而唯有凌厲是他引為心之倚仗的。

待說到在梅州還學了陳容容的八卦劍法時,君黎才遲疑了一下,道︰「我卻不知學那劍法,得當不得當。」

「有什麼不得當?」凌厲反問。

「凌大俠那時不是說,我跟你學劍,就要把旁的劍法、心法口訣都忘了嗎?」

「那時你根基淺,而又要短時有成,我自然要叫你忘了旁的心法口訣,免得分心而亂。一擊而殺之劍法,原就重出劍時心念之純,倘有雜念,在學時是一無所成,在用時便是滅頂之災。我的本意,自不是叫你再不能學旁的劍法。只要你用劍時能心境澄明,不致令劍法之間互為牽引阻絆,當然便沒有什麼不得當。想來——你自小學道,于心境修煉上頗有過人之處,再加上你學那八卦劍時于武學心得已深,也便未曾遇到阻滯。以你如今的修為,當不必似初學時那般謹小慎微了。」

「心境澄明啊……」君黎喃喃。他知道,這固然是得益于自己自幼修道,卻也是受益于朱雀所授明鏡訣內功心法中的「觀心」這一意。自己之前在熟習新的劍法後並未發現不妥,彼時納悶,如今听凌厲這般解釋,懸著的那絲擔心也便放了下,知道從今往後,不要說八卦劍,縱是遇到再多新的武學,大概也不必心有顧忌了。

「若非今日這時地不當,我倒又想試試你的功夫,看看你這個朱雀的親傳弟子,如今到底有些什麼本事。」凌厲笑道。「罷了,反正來日方長,我們另尋時間。」

「什麼來日方長。」蘇扶風輕輕咕噥一句,「待不到幾個月,不是又要走。」

「這次不走了。」凌厲側過頭,應了一句。

蘇扶風好像吃了一驚,「不走了?」

凌厲點點頭。「往後也都不去了。」

「往後也不去?」蘇扶風有些狐疑,「那——她呢?」

「她已好得差不多,不必一定要在那里,這次與我一起回了中原。」凌厲道,「我暫將她寄在可靠的人那里住下,晚些慢慢與你說。」

「這麼要緊的事情,怎麼不先跟我說?」蘇扶風驚訝之余,顯是有些生氣。

「沒說的事情多得很。你也是急急忙忙的與我說這三支之會,哪里還有時間說別的。」凌厲無辜得很。

蘇扶風咬了唇,不再言語。今日勢急,適才見了凌厲到來固然驚喜,可也確實是為情勢所逼,只顧與他講了此間情形,想了對應之策後各自行動,全然顧不上理會旁的。現在想來,他今年確是回來得早了——去年他八月才到了臨安,可今年不過七月初一,他在來此之前已經去過了臨安,回過了家,得知她動身前往洞庭才追跡而來,算起來,比往年又豈止早了一個月,若不是有特別的原因,當不會如此。可夫婦二人大半年未見,到現在竟是連句體己話都沒時間說,蘇扶風念及此處,不覺也有些心中發酸。

君黎雖不清楚他們言語之中說的是什麼人、什麼事,卻也知道他們夫婦久別重逢,原不該將時間用在與自己敘舊,當下尷尬站起道︰「沒想一下子說了這麼許久——那邊的人想是走得差不多了,凌大俠,凌夫人,不若我們先過去吧——我怕一會兒天當真要暗了。」

他說著,先去接關代語︰「我來看著他便是。」

蘇扶風知道他有意要凌厲與自己走在一起,心下暗暗感激,也便將關代語交到他手里,道︰「小子滑頭得很,你扣著他脈門,片刻不可放松。」凌厲不欲點關代語的穴道,她到底也未下手,只能這般扣在手里。

關代語被君黎扣了,只默不作聲。才見凌厲慢悠悠起身,將適才君黎交還的烏劍在背上負了,與蘇扶風先往坡下走去。

君黎有心不打擾二人,便離開遠了些,見關代語畢竟是個孩子,亦只是握了他手腕,並不用力。關代語才悄悄道︰「你……你知不知道我大伯被他們抓到哪去了?」他往日沒與君黎有什麼過節,對他敵意倒不似對蘇扶風那般甚。

君黎搖搖頭。

「他們……他們真是好狡猾。」關代語咬著牙道,「他拿了大伯的東西,說是大伯叫他帶我走的,我以為他不是壞人……」

君黎略一尋思,料想先前蘇扶風聲稱已擄走關代語時,初時竟是虛張聲勢,待到關默追蹤而去,卻是循了凌厲的聲息。關默與凌厲互不知底,若動起手來也不見得立分勝負,可凌厲是殺手出身,輕功自是絕頂,若不想給關默追到,關默當然決計追不上他,多半反被凌厲暗中掠走了什麼東西,回到後山將關代語騙了出來。如此一想,他心料關默當不在凌厲夫婦手中,既然未曾回到會場,應是憂心代語下落,還在島中四處尋找。

方想到這一層,忽神識一凜,已感附近有人闖來。他左手握了劍,可右手卻握著關代語,拔不得劍,覺出那殺氣騰騰之意已竟速撲來,只得步法一偏,讓了開去。對面的人口不能言卻神情凶煞,正是關默。

「大伯!」關代語歡叫一聲,歡得直是連嗓子都嘶啞了。

若是旁人,自然還可說兩句什麼來叫君黎放人,可關默卻說不出,見了關代語落在君黎手中,目露紅光便已抓來。君黎雖知關默必不會傷了自己佷兒,畢竟也不肯將個小孩置于敵人來招之下,側過了身,左手以劍鞘擋過一擋,隨即反手握住劍柄一振,將那劍鞘推落,露出逐血劍的暗紅劍身來。

那一邊關代語肘腕用力,極欲掙月兌。君黎稍一使勁握他,關代語腕上吃痛,「啊」的大叫一聲,眼淚便涌了上來。關默愈發心急,提氣縱身,于空中一擰腰,雙掌齊發,撲將下來。

君黎左手倒執長劍——這在刺殺的劍法之中,確也是有名堂的,只是似乎那替凌厲繪下劍招之人無暇給招式起名字,只在招式之旁寫了「第七招」、「第八招」這麼幾個字,有旁人在下注釋了兩句︰背身迎敵,出其不意;反客為主,後發先至。

如今出其不意是做不到了,但後發先至總還可以。君黎愈發側過身子,將關代語擋去另一邊,那長劍卻向上斜斜挑起——這般劍法從來只是攻勢,並無守勢,可一劍襲出既凶,自然也不必有守。

關默的兩掌到了近前,可那一劍已挑至他喉頭,真正是「後發先至」。他不虞君黎這招式怪異,幾乎將背對了他可竟仍能這般確而迅,忙後退閃避。君黎劍勢用盡,身形不收,只順手將劍身輕輕一旋——自反手旋至正握,「第七招」已竟,「第八招」跟上,手臂轉過,劍勢竟就這樣更往前長了三分——已足夠跨越那被後退閃避的距離,直逼關默下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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