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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地煌我為光

泛著白沫的水浪緩緩退去,玉板恰巧停在金蓮中心的花蕊上,水珠滴溜溜滾動,在午後的艷陽下閃爍著迷離的光。

中年道人緩緩放下水晶酒盞,眼中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孔君子極目遠眺,眼角的余光在幾名少女的胸臀上流連忘返。

圖客自顧自啃著一條帶骨蜜汁炙火腿,十指蘸滿金黃色的雪橙醬鮑汁。

謝玄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來回打量,這三人身份、來歷不明,最為可疑,十有八九是他們中的一個偷偷搞鬼。堂姐雖是道門中人,但素來行事磊落,絕不會暗中攪局。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以王霸之氣出題賽詩的游戲,似有挑釁皇權之意,更像是出于道門之手。謝玄下意識地望向謝詠絮,後者大大方方地拿起玉板,把玩了一會兒,輕贊道︰「這枚蜜玉玉髓年代古老,不含一點雜質,確是世所罕見的修行物事。」說罷遞給支狩真。

支狩真接在手里,玉板又滑又膩,仿佛抹了一層油脂。仔細瞧去,玉板表面分布著許多蜂窩狀的小孔,一旦與人的肌膚相觸,便會緩緩分泌出蜜色的髓油。這些髓油澄澈無瑕,氣味芬芳,可以直接食用,比普通蜜玉的藥效更佳。

支狩真將蜜玉遞給鄰座的孔九言,一席人輪流賞玩,最終轉到謝玄手中。他翻了個白眼,瞧也不瞧便拋到一邊,這可是個燙手山芋啊。

伊墨遙遙望著金蓮上的眾人,神色陰晴不定。曲水流玉是他一時興起的試探,孰料真有士族子弟蠢蠢欲動,甘做道門的馬前卒。

「你們這一席倒是熱鬧,先有斗酒,後有賽詩,真是出盡本屆蒙蔭節的風頭啊。」伊墨驀地放聲長笑,拍案叫道,「既是如此,爾等各自賦詩一首,一展你們胸懷的王霸之氣,讓大家瞧瞧這塊蜜玉玉髓到底花落誰家!」

「撲通」一聲,伊墨話音剛落,謝玄應聲撲倒,鼾聲如雷,醉眼半閉半睜,嘴角流出一股股混濁的口涎,竟然「適逢其時」地醉倒了。

四下里哄堂大笑,原婉不由莞爾︰「真是個聰慧機變的孩子。」

謝青峰苦笑一聲︰「這小子不過有股無賴的勁頭罷了。」

原婉默然了一會兒,輕輕嘆息︰「這勁頭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當年初見,她若是拋下一切,死皮賴臉地跟著那個人,跟著他一劍浪跡天涯……

「可惜了。」謝詠絮面帶憾色地看了謝玄一眼,「阿玄天性自由不羈,偏又放不下家門。如此藕斷絲連,左右為難,豈能專注大道?」

「這何嘗不是他自己的道呢?」支狩真低嘆道,「人總是要有所擔負的。」

「說的也是。」謝詠絮盈盈一笑,艷光四射,「你倒是懂他。」

謝玄耷拉的眼皮輕輕一顫,心頭掠過幾許異樣。

「殿下,我先來一首!」潘安仁突然搖晃著站起身,對伊墨拱手行禮,高聲嚷道。

四周頓時一靜,無數雙目光紛紛投向潘安仁。

潘畢面色一沉︰「這小畜生哪會作詩?他是被原安落了面子,心有不甘啊。」

潘侍郎低聲道︰「大哥,二佷兒搶先出頭,畢竟順了道門的意。」

潘畢哼道︰「就怕他又當眾出丑!」

潘侍郎目光一閃,喚了個心月復過來,耳語數句,來人領命而去。

潘安仁環顧人群,定了定神。他並非才思敏捷,而是早有月復稿。昔日他大哥遠赴地夢道之前,曾在書房賦詩一首,極為契合今日之題。此事無人知曉,他拿來一用,正好壓一壓原安的風頭。

「一騎當千無敵揚,

呼風喚雨吞八荒。

踏上雲霄星斗落,

日出足下天地煌!」

潘安仁昂首挺胸,念罷此詩,眾人紛紛叫好,潘氏子弟更是喝彩雷動。謝玄眨眨眼皮,覺得蹊蹺,潘三眼這小子何時會作詩了?

「好氣勢!好氣勢!」潘侍郎滿臉喜色,擊節大贊,「大哥,安仁這首詩腳踩日月,氣吞天下,盡顯我潘閥男兒的霸氣啊!」

潘畢輕撫美須,微微頷首。

「各位見笑了。」潘安仁向四處拱拱手,炫耀的目光落在支狩真身上,陰陽怪氣地道,「怎麼,名震建康的白馬郎還在苦思冥想?此等豪情霸氣,沒見過世面的野小子能行嗎?」

「輪到我了。」謝詠絮舉杯一飲而盡,隨手拋開酒杯,灑然吟道,

「拔劍分海行,

山岳覆掌輕。

酒醉橫空臥,

天下听鼾音。」

「好!」伊墨拍案叫絕,盯著謝詠絮英氣勃勃的麗容,不由心神一蕩。早聞謝氏詠絮素有詩才,果然名不虛傳。這首詩豪邁瀟灑,霸氣內斂,意境上比潘安仁那一首更堪回味。

謝詠絮此詩一出,其余幾個貴女自知不敵,紛紛搖頭婉拒。圖客照舊埋頭吃喝,中年道人也不做聲,孔九言漲紅了臉,眾目睽睽之下,他窘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遑論賦詩?

語聲猝然響起,音調抑揚頓挫,在天地間久久回蕩︰

「胯下如意寶,

擦拭節節高。

興來向天捅,

白浪淹九霄!」

一詩念畢,四周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隔了片刻,齊齊爆發出炸鍋般的狂笑聲。

「節節高,那玩意兒夠霸氣!」「連老天爺都干了,哈哈哈!」「白浪淹九霄,這是世間第一猛男啊!不曉得是哪位高人所作?」

一雙雙炙熱的目光在席間諸人臉上逡巡,孔君子滿臉詫異地轉過頭,望向謝玄。

眾人瞧得分明,立即大叫起來︰「看,是謝大嘴作的!我就曉得,這家伙向來是口無遮攔的!」「是他的聲音!哈哈,謝大嘴夠威風,喝醉了還要捅天!」眾人樂不可支,取笑哄鬧,有些大膽的女子情不自禁地瞄向謝玄。

謝玄呆若木雞,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孔九言偷偷瞧了瞧孔君子,悄然傳音︰「你這樣嫁禍于人,不太好吧?」

孔君子愴然嘆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將這首霸氣側漏的奇作贈送于他,助其一舉成名,如此不求回報的恩德,難道還不夠好嗎?」

孔九言呆了半晌︰「說的好有道理。」

「原安,你還磨蹭什麼?要是做不出詩,就爽快認輸!」潘安仁急不可耐地嚷道,「莫非你那首白馬郎是旁人捉刀,預先替你做出來的?」

世家子弟們面露疑色,紛紛交頭接耳。支狩真淡然一笑,長身而起,目光掠過兩岸黑壓壓的人頭,要將所作之詩念出。

驀地,精神世界的一角轟然一震,冥冥渺渺的巨山自他腳下升起,永無止盡地向高處攀升。

天風呼嘯卷過,俯視下方茫茫虛空,他白衣如雪,孤立在梧桐樹旁,徐徐拔出長劍。

秦淮河上,支狩真白袍飛揚,以同樣的姿勢徐徐拔出長劍。

劍光亮起,勝過了世間所有的光芒。

「宇宙生來如囚房,

吞吐幽冥困八方。

一劍劈開混沌日,

我為天地唯一光!」

滿座寂然無聲,遙望少年舉劍向天的身姿。伊墨沉默許久,輕嘆道︰「氣勢無雙,此首為最。」

潘畢陰沉不語,潘侍郎悄然做了個手勢,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刺耳的聲音︰「我為天地唯一光?真是大言不慚,坐井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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