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左邊……」
「右邊，右邊更近，角度也好！」
「別吵吵！影響人家小姑娘發揮……快！快開槍，靶子要掉下去了……」
……
偌大的射擊區域，伴隨 聲響，一個個帶著環數的半身胸靶詐尸般彈起，高矮不一，不等瞄準鎖定，沿著下方軌道，進行或左或右、或前或後無規則移動。期間速度快慢亦是不一，彼此縱橫穿插，直令人眼花繚亂。稍稍遲疑猶豫，那些靶子滑出段距離後，便毫無征兆摔落下去，消失不見。
這就是俱樂部射擊館里的移動靶位區。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不再是那教練的提議。後者之前一個恍惚被擠出人群，回過神後想擠也擠不進來，現在干脆不知去了哪里。是糖豆自己听說還有個進階項目，便在眾人簇擁下，欣然前來接受挑戰。
也確實是個挑戰。
固定靶和移動靶的差別還是很大的，距離、預判、反應，空間感等等，難度提升的不是一星半點。
饒是小姑娘大心髒，初次嘗試也是顧此失彼、手忙腳亂，一連放了好幾記空槍。看似神話無法延續，到此為止，偏偏期間又有幾槍宛若神靈附體般莫名其妙命中，且一中就是靶心。如此起伏不定狀態，叫人看不懂之余，又委實有些吊胃口。
當然，這只是一開始，隨著小姑娘逐漸熟悉玩法，成績便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起來。雖然還是到不了之前固定靶位槍槍滿環的完美戰績，但也能基本穩定在八、九、十環之間，平均水準線以上。
如此神奇表現，自然又讓小姑娘吸了波粉，到得如今，幾個靶位區、包括休息區里對射擊不大感興趣的都基本圍了過來。
也不全是看新奇湊熱鬧，比如唐朝現在身旁這位，嘴里不停嘶呼嘶呼像干嚼了根辣椒的小孫，無疑就是個識貨的。
且和周遭這些不知內情的圍觀群眾不同，小孫是清楚糖豆童鞋底細的，就在幾分鐘前，他還親眼目睹小姑娘一槍將掛著靶紙的鐵絲干斷，準度那叫個離譜。只是現在……
一時恍若夢中。
而在震撼情緒退下，理智歸位，終于接受小姑娘這一全新設定後。小孫的頭皮以及起雞皮疙瘩的四肢、乃至整個身軀都在微微戰栗顫抖，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小姑娘，眸光亮得嚇人！
不得不說，如此神情做派，像極了島國某種猥瑣角色。
當然，唐朝知道對方並沒有這個意思，在對方的視角里，小姑娘應該更接近于座未開發的金礦才對，但架不住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一連瞪去好幾眼，奈何後者恍若失了魂般毫無察覺，不為所動，只得無語搖頭。
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天賦這種東西，除非刻意隱藏，否則在內行人眼里壓根藏不住。
即便當下射擊館里的槍械種類口徑以及射擊條件等等，距離真實的槍(戰)環境相去甚遠，在內行人看來幾與游戲無異——別的不說，真正具備足夠殺傷力的槍械後坐力，哪怕只是手槍，都不是小姑娘現在那雙縴細手臂能壓得住的。
但那又如何，天賦就是天賦，並不為其它因素所削弱轉移！
換而言之，小孫要是這都發現不了，輕易忽視，那唐朝就不得不懷疑九州崛起的選人標準了……當然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有的有關部門只存在于傳說當中，而有的有關部門就真的是傳說了。
九州崛起還是比較靠譜的，只看小孫現在那宛若癲癇的神情狀態，就知他不但發現了小姑娘的天賦，還相當看好重視！
也就在這時，外圍聚攏人群稍稍混亂，喧嘩呵斥聲里，一道身影仗著矮小個子靈活擠進，是下午見過的那個黑人少年，叫什麼莫哈的。
剛鑽進來，目光便直接投向射擊隔間，看著腳墊矮凳的糖豆，不由一愣。再看其鋸槍姿勢，神色更是不以為然。但隨即砰的聲，遠處移動靶位應聲而倒，顯示屏里跳出正中靶心的十環數據，黑白分明眼眸頓時就是一亮。
再看幾槍後，那喚作莫哈的黑人少年忍不住了，趁著糖豆裝填子彈間隙，上前幾步，指了指糖豆手里的CZ512，又指了指左手邊空閑射擊隔間，理所當然道︰「GO！」
「額，啊？」其實但凡文字，不只是中華文字，都有其博大精深一面。比如此時此刻的糖豆童鞋，顯然就沒能理解這個簡單單詞的含義，一臉莫名其妙。
好在這時，「讓讓，讓一讓，別擠……」一名穿西裝打領帶貌似翻譯身份的年輕男子擠進人群，一邊微皺眉頭快速整理西服，一邊煞有其事的向糖豆介紹道，「這位是莫哈少爺，是來自遙遠非洲的尊貴客人，他想和你比槍。」
話音剛落，「別和他比，這小鬼……」頓了頓，大概是意識到糖豆也在小鬼範疇以內，外圍插話的中年發福男子臨時改口道，「這黑炭頭，不講武德！」
「對，我們玩我們的，小姑娘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呵呵，非洲那窮鄉僻壤的破地方還少爺？唬特麼誰呢！」
……
目光轉了一圈，唐朝神情古怪的看著一眾義憤填膺人群，算是理解了下午謝光民在提及黑人少年時所表露的語氣態度。
這程度，哪是不討喜，分明就是人憎狗厭了啊。
話說回來，這一幕怎麼感覺有點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見過的樣子……哦，想起來了。前兩年任不平剛來嶺江時，瘋狗一般到處找人踢館，打完還BB，儼然一副打假狂人派頭，那會，嶺江武術圈也是這麼副群起而攻之的態度……
不過，唐朝仔細打量了眼神情倨傲的黑人少年，微微搖頭，好吧，兩者還是有區別的。
別的不說，一個黑炭頭，一個鐵頭娃，硬度質量都不在一個層級上嘛。噢噢，囂張倒是一樣的囂張……
卻是場內那惹了眾怒的黑人少年，忽得踏前一步，抬手連點，將包括最先說話的中年發福男子在內的十余人一一指出來，然後，高抬下巴，收回食指放在嘴角旁，輕輕晃動，輕蔑一笑︰「NO、NO、NO！」
還是最簡單的單詞，但這會的意思無疑在場所有人都懂了，至少被指的那些人肯定是懂了，理解應該還相當深刻——手下敗將沒有資格說話！
「我去！老楊你攔我干什麼，這熊孩子明顯欠教育啊！」
「我知道，關鍵是，你教不了啊……」
「……⺪！真特麼憋屈！老謝呢，趕緊把老謝喊過來！不然找個靠譜教練來，忍不了了，誰滅了這小屁孩，我個人出五萬……」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場間這群槍械愛好者們面面相覷後，卻都是苦笑。外國商貿團來嶺江不是一天兩天了，期間也一直住在俱樂部這里，換而言之，這喚作的莫哈的黑人少年早就將射擊館里里外外趟熟，要是有人能贏，也不至于囂張到現在。
至于教練們，聞言倒是頗為心動，但礙于射擊館的條例規矩，沒法下場，只能听著這數額不低的酬金遺憾搖頭。
而就在這邊鬧哄哄到處搖人時，那邊糖豆則已經遲疑著點了頭。
小姑娘沒有想太多的，在她看來，所謂的射擊打靶，不過就是場游戲而已。有人想一起玩，那就一起好了，畢竟靶場這麼大，不可能只讓她一人佔著。剛好又有人在旁相勸，便順勢答應了。
至于相勸的人是誰……唐朝目光莫名的看著走回來的小孫，後者臉上笑容倒是憨厚，「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可算是讓我趕上一回……咳，小兄弟別擔心，我看好唐姑娘，她一定能贏那個南非小子。來，讓我們一起加油！」說完，高舉雙手，交叉揮舞，儼然一副後勤拉拉隊的樣子。
見狀，唐朝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移開視線。還挺幽默，真就不怕死唄……
那就找個機會讓你死好了。
這自然是玩笑話，小孫意圖不難猜的，無非就是想進一步看看小姑娘的射擊天賦潛力，好進行更準確的評估。或許還有那麼點湊熱鬧不怕事大的意思，這個不重要……
不得不說，膽子很大。要擱在那個姓宗的眯眯眼身上，想來是決計不會這麼做的。
唐朝敢讓糖豆玩得盡興，在人前顯露天賦，自然是有所準備的。他和九州崛起方面已經達成一定程度上的默契，涉及游魂，或者說涉及謝薇的人和事務，後者處理一向謹慎。
包括謝薇的周圍人際關系等等，也早就建起完備檔案。如果說謝薇是一號目標的話，那和謝薇走得最近且有血緣關系的糖豆，就是當仁不讓的二號目標，都屬于重點保護對象。
順帶一提，唐朝自己大概處在第三檔第四檔這樣子，可以關注但沒必要。這還是看在他是糖豆哥哥，且和謝薇有筆小買賣的份上。
所以，換宗清在這的話，他肯定不會想去評估小姑娘的射擊天賦。而且那也沒什麼意義，評估再高，糖豆又不可能去想混地下世界，不過徒增煩惱糾結罷了。就算再退一萬步，小姑娘有天忽然想找點刺激什麼的，糖豆敢去他們敢收嗎……
扯遠了，說回眼下，在小孫帶頭簇哄，周遭一片齊心合力的加油聲中，糖豆與那黑人少年的移動靶射擊比賽正式開始。
沒有裁判，也沒有時間限制，一人十發子彈，打完算總成績。
第一發，黑人少年十環，小姑娘九環。
第二發，黑人少年十環，小姑娘十環。
第三發，黑人少年十環，小姑娘八環。
第四發，黑人少年十環，小姑娘……還在瞄準。
比賽規矩里沒有輪流開槍這條，各自打各自的就行。而之所以幾輪下來，成績先後會這麼規整，是因為那喚作莫哈的黑人少年，每次都會先行開槍，然後停下來，轉頭去看小姑娘，等到糖豆扣動扳機後，再回過頭來尋找下一個目標，循環往復……
這樣做其實並不合理，就像其它競技項目一樣，射擊也很注重狀態手感。狀態來了，最適宜的做法自然是保持住一口氣清空彈匣，中途停頓會傷手感。但那黑人少年還是這麼做了，顯然是故意為之，另一方面也能看出來對自身槍法很是自信。
而這樣的行徑落入周遭圍觀人群眼里，無疑又成了黑人少年不講武德的又一個體現，玩場外？擱著施加心理壓力？頓時噓聲四起。
不過唐朝對此卻另有番看法，與其說這是在施壓，倒不如說是炫耀，就像只驕傲的小公雞，在迫不及待炫耀自己漂亮的羽毛。
至于炫耀對象，那自不必說。想想倒也能理解，騷年嘛，尤其是有點特長成績的騷年，總是樂于在同齡異性面前大肆表現的。礙于心性的不健全，有時這種表現甚而會帶著點惡意。
比如現在這一槍，糖豆之所以瞄這麼久，就是因為莫哈故意搶了她的靶子，導致小姑娘不得不重新選擇目標……好小子！
唐朝下意識眯了眯眼。
也就在這時，看到糖豆終于扣下扳機打出九環成績後，黑人少年自以為瀟灑的咧嘴一笑，然後，轉過頭來，舉槍……
下一刻，手臂忽得一僵，嘩啦聲中，霍然扭頭！
「嗯？」小孫踏前半步，疑惑看著神情瞬間驚惶不定的黑人少年，皺了皺眉。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此時黑人少年的狀態明顯有些不對，驚弓之鳥一般，且方才還有個持槍轉身的危險動作，好在這里的長槍都用細長鎖鏈固定住，沒能拽動……搞什麼飛機？
一旁某人有些尷尬的抬手模模鼻子，小家伙還挺敏感……好吧，方才他一時情緒涌動，沒留神，無意識沖著黑人少年露了些殺意……
其實就算是殺意，除非特意針對，不然普通人也感覺不出來的。只是不曾想這黑人少年異乎尋常敏感，反應就激烈了些……
失誤，沒有要暗中操作比賽的意思。
事實上，唐朝已經默認小姑娘會輸掉的結果，安慰話語他都想好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也怕小姑娘會就此迷戀上槍械射擊，即便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真的是失誤。
一點小插曲，無需在意。不過那黑人少年卻貌似受了點影響，第五發子彈打了個將將及格的六環，這讓本來拉開距離的雙方成績，瞬間又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線。這也讓一眾圍觀加油的看到了勝利曙光，立時歡呼不止。
不過事實證明硬實力終歸是硬實力，接下來的五槍，很快調整過來的黑人少年還是打出了四十九環的好成績，總成績也來到九十五環。
而此時小姑娘的成績是八十二環，還有一槍沒打，總環數大概會在九十環左右。這成績顯然不算差，甚而可以說優秀，尤其小姑娘是在第一次模槍的情況下打出，就更為不可思議。
反正看小孫的神情反應，無疑是超出心理預期的，雙眼直勾勾盯著小姑娘儼然是在看怪物一般，激動的太陽穴附近的經脈都清晰可辨。
周圍那些圍觀群眾們對這結果也頗為滿意，不住提前說著雖敗猶榮之類的話語。除此之外，就像沒人在乎勝利者一樣，也沒人去在乎小姑娘的最後一槍。
本來嘛，不管這最後一槍打出多少環，失敗顯然都是注定的。
除了小姑娘自己……恍若未曾听聞周圍的喧嘩紛擾，踩著小板凳定定站在那里，額前劉海垂落一側，其後清水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唯有略顯空蒙的眼瞳，隨著微微晃動槍口，輕輕顫動、顫動……
最先察覺的唐朝順著槍口所指方向，抬眼望向靶場，大致一掃，不禁挑了挑眉。原來如此，好想法……嘖，機會來了，3、2……
左手邊隔間，黑人少年放下槍走出來，看著依舊在瞄準的小姑娘，搖搖頭，用生硬中文說道︰「窩贏……」
……1，就是現在！
砰——槍響，靶落。
場內所有人下意識抬頭望向電子顯示屏，十環跳出。不錯不錯，雖敗猶……呃？下一秒，忽得又跳出個五環。這……
後知後覺的愕然扭頭看向靶場，這才發現方才摔落的，竟是兩個靶子！
一高一矮，高的在前面，矮的在後面。
鏡頭回放般，所有人眼前不由自主出現同一副畫面。兩個高矮不一的靶子，沿著下方預設軌道不規則移動。因為前後隔著段距離，它們本該是互不干涉的個體。但在某個剎那間，在一個視線緯度上，它們卻彼此悄然交匯重疊。而就在這時，一顆子彈排開空氣阻力波紋，瞬間穿透——
一箭雙雕！一槍雙響！
原因找到了，那麼，問題也就來了。這成績該這麼算……場間所有大腦思維在這一刻都有些宕機。
寂靜中，糖豆放下槍，長呼口氣，眼尾部位滿意的彎了彎。隨即轉過頭來，看向怔怔呆立的黑人少年，大方點頭示意︰「I lost，You wo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