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芷奇道︰「這兒便是你家?」戚婆婆點頭道︰「不錯,你口渴麼?我給你倒杯水喝。你不用怕,老婆子不會傷你性命。」顧青芷微一遲疑,道︰「你老人家和我爹爹是舊識,干麼要幫木川做事?婆婆,你把我放了罷。」
戚婆婆嘿嘿一笑,道︰「舊識又怎麼樣?你怎知我是你爹爹的朋友還是仇人?」顧青芷道︰「我瞧爹與婆婆說話的模樣,你二人定然不是仇敵。」戚婆婆笑道︰「你又怎瞧得出來?」顧青芷道︰「他是我爹爹,我怎會瞧不出?你和爹爹非但不是仇家,多半還交情很深。」
戚婆婆默然半晌,喃喃道︰「交情很深……嘿嘿,有時候兩個人若是交情太深,弄不好便成了仇家。」顧青芷為人何等冰雪聰明,听了對方這幾句言語,又想到父親在爛泥鋪初遇戚婆婆的情形,登時省悟道︰「婆婆,你年輕時可是和我爹有過……有過一段燕鶯之情?」
戚婆婆身子一震,道︰「胡說八道!你爹不是已有你娘親了麼?否則哪來你這丫頭?」顧青芷黯然道︰「爹和娘不是一早就認識的。爹爹到四十一歲上才生的我,我娘那時也不年輕啦,她生下我便一直臥病在床,八個月後就去世了。我除了娘親留下的丹青畫像,連她長甚麼模樣也記不得。」
戚婆婆嘆了口氣,道︰「令堂雖說年壽不永,畢竟臨逝無憾,算得有福之人。老婆子我一人孤零零地活過這幾十年,又有甚麼好了?」顧青芷心下大為好奇,幾乎將自己被擄之事拋諸腦後,問道︰「婆婆,你在爛泥鋪說我和娘親長得很像,莫非你二人也相熟麼?」戚婆婆嘆道︰「這可難講得很。我往日確與令堂相識,熟絡是談不上的,但若說只屬泛泛之交,卻也似乎不妥。」顧青芷道︰「我听不懂婆婆的話。」
戚婆婆道︰「你有沒有听過我的名頭?」顧青芷道︰「晚輩孤陋寡聞,此前不曾听說婆婆大名。」戚婆婆又問︰「你爹爹也沒提過我嗎?」顧青芷搖了搖頭。戚婆婆苦笑道︰「他自然是不提的了。」目光直視前方,神情若有所思,緩緩道︰「老婆子這些年少在江湖上走動,‘斷腸索’這個名號,武林中沒有幾個人知道;可是往前三十年,說起江南武林第一美女‘玉鈴索’戚月嬋,只恐無人不曉。」
顧青芷點頭道︰「婆婆年輕時定美得很,那也不難瞧出。爹爹他向來最講禮數,早前卻直呼婆婆閨名,我一听便知你二人關系非比尋常。」戚婆婆嘆道︰「小小年紀便養得這般鬼靈精,以後還怎麼得了?」頓了一頓,又道︰「我與你爹爹初識之時,兩人都還年輕得很,皆只二十來歲。那會兒我仗著自己有幾分姿容,武功也算不錯,眼光比天還高。不是老太婆自夸,當年有意于我的武林名門子弟多如過江之鯽,整日跟在後頭百般逢迎,實教人心煩無比。你爹爹那時在江湖上尚無甚名氣,卻與南宮家風頭最盛的少年弟子南宮崖交情甚篤。那南宮崖自恃風雅,平日不是找我談詩便是論劍,實也俗氣得緊,我卻因此結識了令尊。你爹爹每回只靜听南宮崖高談闊論,既不多予置評,也不有意和我搭話。南宮家名動江湖,我只當他是南宮崖身邊一眾前呼後擁的少年子弟,雖覺與旁人略微有些不同,也未過多留意。
「我年輕時性子不好,若是見著誰討厭,便分毫不假顏色。那會圍在我身邊的不少是世家子弟,平日里驕縱慣了,脾氣也沖得很。一日有名青城弟子遠道而來,送了我一支極貴重的玉釵,定要邀我泛舟游湖,我卻懶得搭理,兩邊話說戧了,我當著眾人之面將那玉釵一折兩段,丟還給他。那青城弟子自覺失了面子,與我吵了幾句,竟至動起手來,不數招長劍便被我錦索擊落。我得勢不饒人,緊跟著又是當頭一索抽下,你爹爹忽從旁一躍而出,伸指將我錦索夾住,勸說道︰‘孫少俠亦是傾慕姑娘美名,何至刀兵相見?’
「那青城弟子自知武功不敵,見有人出來打圓場,一旁同伴又紛紛相勸,討個沒趣走了。我見你爹爹這一指功力著實深厚,竟猶在南宮崖之上。須知南宮崖乃是武林後生中杰出的高手,並非紈褲子弟,我這才對令尊刮目相看,道︰‘你這人不聲不響,原來武功這麼好。’你爹爹道︰‘對方也是一片好意,姑娘若真將他打傷,于青城派面上須不好看。’我哼了聲道︰‘這人一味糾纏于我,打死也是活該。’你爹爹聞言一笑,也不多話,轉頭欲走。我叫住他道︰‘你走這麼快,莫非覺著本姑娘蠻橫無禮,見我憎厭麼?’你爹爹站住道︰‘在下豈敢。姑娘還有甚麼吩咐?’
「我道︰‘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成不成?’你爹爹道︰‘姑娘識得這許多高手,顧某的本領低微,幫得上甚麼忙?’我道︰‘那些個年輕高手,未必有功夫能勝你的。我是要去偷一件東西,也不好弄得人盡皆知。’令尊笑道︰‘姑娘瓊枝玉葉,何物到不得手,竟要做梁上君子?’我道︰‘我要偷一本佛經。’你爹爹聞言一怔,笑道︰‘姑娘仙姿麗逸,你若有誦經禮佛之念,卻苦了這一幫少年弟子。’我啐道︰‘我只當你是老實人,原來也這般貧嘴滑舌。你到底幫我不幫?’你爹爹道︰‘在下一時口快,姑娘莫怪。甚麼佛經如此珍貴,可入姑娘法眼?’我道︰‘休要多問,你隨我去一趟京城罷。’」
顧青芷忍不住問道︰「難道爹爹後來竟答允了婆婆之請?」戚婆婆點了點頭,道︰「令尊思得片刻,應道︰‘晚生隨南宮兄多回奉擾姑娘,此番自當效勞。’」顧青芷奇道︰「爹爹連問也不問,便隨婆婆前去偷經,卻不似他平日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