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玉書道︰「二叔,這個法子雖妙,但如此一來天下皆知文前輩死而復生,只恐在武林中掀起波瀾,惹得世叔祖不快。」駱應渟略一沉吟,道︰「這話也有道理。你們不妨便假借蘇樓主的名號,木川既知對方身分,多半也會上鉤,卻免得引起旁人注目。」
四人均覺此計甚妙,當即由駱玉書細細勾勒出文奎面容,顧青芷買齊材料,駱嘉言照著畫像制作面具。她未親眼見過對方樣貌,五官若有不似之處,便經景蘭舟等指出修改,如此足足花了兩日工夫,終可以假亂真,三人再難尋出瑕疵。
駱應渟二十余年不曾與文奎相見,見了女兒精心制成的面具,笑道︰「文師兄豐采不減當年。玉書的身形同文大哥略為相似,由你來扮你文世叔最好。我這兩日已然打探清楚,府城沙海幫平日里霸攬漕運、欺凌商客,正可借此機會小懲大誡;府北黑陽山貔虎寨山賊作惡多端,你們也一並料理了罷。采花大盜司馬楚近來潛伏在祥符一帶伺機作案,此等江湖敗類不若乘勢除之,權當為民祛害。只是玉書假扮文師兄行事之時,蘭舟不可輕離左右,倘若木川師徒一齊現身,你二人不可硬拼。」幾人見駱應渟每日只是煎藥煮菜,不動聲色間已將周遭武林幫派人物訪訊得一清二楚,不由皆十分佩服,當即聚在一起商定了計策。
其後短短數日之內,開封府左近接連發生了幾件武林大事。在汴水一帶飛揚跋扈、欺壓良善的沙海幫被人尋上堂口砸爛了金漆招牌,幫主阮方高被用劍指著腦袋立誓書、按指印,答應將幫眾即刻全數遣散,再不得在河漕欺行霸市,沙海幫在港汊里泊著的百十艘大小船只當天夜里也被一把火燒得精光;黑陽山貔虎寨山賊為害開封、懷慶、衛輝三府數年,短短半日內便盡遭剿滅,幾名盜首非死即傷,一眾手下也逃得干干淨淨;又一日老大清早,祥符縣西白沙鎮鎮民發覺鎮子門樓上吊著一名五花大綁的黑衣漢子,報官方知是近來在豫北一帶犯下幾件大案的采花婬賊司馬楚,當即將其下入開封死牢。江湖傳言這三事俱是同一武林豪客所為,其人中年儒生打扮,一身武功卻十分高強,自稱是南京落星樓主人蘇楓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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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未時分,天氣十分炎熱,城中最大的酒樓醉仙樓也沒甚麼客人,幾名跑堂沒精打采,有的已在長凳上打起小盹,只門外大槐樹上傳來陣陣蟬鳴。酒店掌櫃正在櫃上埋頭盤賬,忽听見門口一聲咳嗽,抬眼見是名衣衫襤褸的癩叫花踏進大門,臉色微微一變,喝道︰「王六!你這潑皮又在灌黃湯偷懶,甚麼人都放了進來!還不快將這花子給我轟出去!」
那伙計王六正在角落里睡得迷迷糊糊,被掌櫃呼喝聲嚇了一跳,邊朝門口走去邊罵道︰「你這不長眼的盲貨,也不瞧瞧醉仙樓是甚麼地方!就是俺們後廚泔桶里的剩菜,也不是你這等人吃得起的!」
那乞丐左手輕揮,甩出錠五兩大銀「啪」地落在櫃面,笑道︰「你這酒樓打開門做生意,有錢也不能吃飯麼?」掌櫃登時滿臉堆笑,道︰「客官說笑了,適才多有得罪,小的這便替您尋一個雅間。」那乞丐道︰「不用勞煩,我正要與人拼桌,喝起酒來也熱鬧些。」
掌櫃的聞言一怔,道︰「小店當下沒幾個客人,客官何須拼桌?坐得也不舒暢。」那乞丐道︰「樓上可有一位蘇客人,近來每日到你這兒小酌?」掌櫃道︰「正是,客官認得他麼?」那乞丐哈哈笑道︰「我正要尋這位大老官!」當即大步邁上樓去,見一中年文士孤零零坐在二樓邊角,正自憑窗獨飲。
那乞丐嘿嘿一笑,徑直走上前去,大剌剌地在那人對面坐了,道︰「姓文的,你果然福大命大,這許多炸藥居然炸你不死,兀自在這兒喝酒!」那儒士眼皮也不抬一下,仍只顧自斟自飲,淡淡地道︰「尊駕是甚麼人?」
那乞丐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數日不見,怎麼連老朋友也不識了?」那儒士道︰「我在丐幫雖有幾位故人,卻非閣下。你是甚麼身分,也配跟老夫共坐一桌喝酒?」那乞丐變色道︰「姓文的,你莫要如此張狂!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你今日走不出這醉仙樓!」
那儒士冷笑一聲,微微坐直身子,問道︰「尊駕姓木還是姓林?」那乞丐哼道︰「你我知根知底,何必假痴假呆?」那儒士搖頭道︰「非是老夫假痴假呆,而是閣下濫竽充數。文某今日就坐在這兒,你敢動我一根指頭麼?」
那乞丐勃然大怒,猛地將桌子掀翻,酒壺菜碟 啷啷碎了一地,兩眼直勾勾盯著那儒士。後者神情自若,仰頭將手中杯酒慢慢啜盡,仍是正眼也不瞧對方。酒樓伙計不想這兩人只幾句便說戧了,見那乞丐凶神惡煞,一時無人敢上前勸解。
只見這乞丐朝那文士怒目而視,足足過了半盞茶工夫,兩人仍是一動不動。那儒士緩緩道︰「兄台再不出手,老夫可要動手了。我一出手,這里就要死人,你的同伴可來得及救你麼?」那乞丐聞言渾身一震,額上豆大的汗珠淌了下來,兩手微微發抖。
忽听樓下一個干啞的聲音哈哈笑道︰「我早說文老兄火眼金楮,這點把戲如何騙得過他?」梯板咯吱作響,又有兩人走上樓來,其中一位乃是貴家公子,神姿中透著風流蘊藉;另一人身穿繭綢直裰、頭戴方巾,儼然一副財主員外打扮,只是面相鄙瑣,同那乞丐竟有幾分相像。那員外笑道︰「彭老弟是知書識禮的人,要他假妝邋里邋遢的要飯花子,那是委屈他了!」那乞丐強笑道︰「彭某得替木先生出一份力,實是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