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豐挖這個世界牆角的事情,審判委員會並不在意,倒不如說,他們巴不得周瑞直接跟張三豐走,至于那條大明的支線先一步完成文明覺悟,從而讓世界線收束?
不可能的。
那條支線上的大明在文明進展上固然更超前,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所遇到的第二次幻想降臨,並不那麼激烈。
因為大明的那條線上,文明是修了「性」的,是完成了長生革命的。
積蓄幻想的池子里,水是「清澈」的。
而這個世界,被確定為主世界線的世界,池子里已經不能用水來形容了,倒不如說全都是黑泥……
所以。
對于第二次幻想降臨,大明那條線打的是簡單難度,而他們打的是地獄難度,所以大明在應對第二次幻想降臨的時候甚至沒有出現人皇。
這是好事嗎?
是,也不是,福禍相依的道理在那,華夏文明的確相對于其他文明而言耀眼得如同昊日當空,但一直順風順水,有些窠臼就難以擺月兌。
哪怕大明一直在改革,一直在改進,但改革是具備時效性的。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許多東西就會開始積重難返。
例如,長生革命。
長生革命無論是初衷還是其帶來的模式,都是對文明有利的,也必須進行長生革命,文明的每個個體才會有覺悟的想法。
可是。
時間一久,長生革命的初衷難免就會被扭曲,踏入修行之路,的確要從自我的修行開始,要先修性再能修力。
但,其實有系統整理方法,和數百年時間的融合發展之後。
對「性」的修行要求,就沒有那麼高了,能夠基礎的入定,就能開始慢慢修行,雖然會事倍功半,而且經常遇到瓶頸,但依舊會有很多人這麼做。
久而久之……
依舊會演變為對力量的追求,那些修道有成的,太多的私心沒有,但類似于龍虎山天師府那樣,定下傳承位次的想法還是有的。
于是數百年的時間,門派林立,文明其實已經開始走偏了。
若非如此。
也就不需要在二十世紀中葉有「中興」這個說法,如今百年已過,積重又顯,張三豐才會想要請周瑞去他們的世界線,幫忙再次改革。
可周瑞即便去了,也只是孤家寡人。
時勢不同,周瑞一個人能夠做成什麼樣子?了不起做到張居正那樣,但,通往文明的覺悟,是一個張居正就可以的麼?
並不是。
在他們這個世界,除了周瑞以外,革命軍內部也是有許許多多的理想主義者的,他們已經深刻的認識到了當今文明所遇到的問題,也深刻的認識到了文明該如何前進。
這樣一大批有識之士加起來,才是文明通往覺悟的根基所在。
而大明的世界線上……沒有。
他們太過于順風順水了,沒有強大的外部壓力,沒有經歷過文明兩度幾欲滅亡的浴火重生,大明其實根本就不具備覺悟的根基。
多難興邦可不是一句安慰的話。
所以,大明是支線,而他們才是主線。
李和寫那本書,太過于想當然了。
審判委員會不僅不會阻攔周瑞離開這個世界,更不會阻攔周瑞在最後關頭向張三豐求救,從而離開這個世界。
畢竟,伴隨著周瑞改革的進行,他們愈發被動了。
這是在揭他們的老底,在斬斷資本和權勢的根基,在逼他們來殺他……
……
相比于張三豐,其實姚廣孝的危害要更大一些,張三豐畢竟只是一個「武夫」,審判委員會並不缺乏鎮壓張三豐的力量,而姚廣孝……是智者。
如果說任俠是全才,是以絕倫的天賦在各種學習之下,對所有東西都精通,從而在力量的表現形式上具現化為——全知全能。
那麼,姚廣孝則不是。
他的全知來源于功德的反饋,自解縉編撰永樂大典失敗以後,就是姚廣孝統籌主編,可以說《永樂大典》真正成于姚廣孝之手。
解縉主編之時,編撰團隊僅147人。
而姚廣孝領餃之後,團隊擴充到了2196人,後續幾年填補進出,編纂總人數超過3000人,這東西,就跟領兵打仗一樣。
只有韓信點兵才會多多益善。
如果一個主編拿不出大綱來,不知道該編寫什麼東西,那是不會需要如此多的人手從事各方面工作的。
而且。
解縉僅編寫了一年,就成書了第一版,永樂帝看後直接給否了,而姚廣孝帶領團隊編寫了三年多才定稿,又花了一年多的時間來抄寫。
全書22937卷,11095冊,3.7億字!
可以說是自古以來,對文明的一次總匯總!文治之隆盛,前所未有!
如此功德。
在姚廣孝修得長生之後,于幻想時代,最終形成了全知的能力,所以,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姚廣孝就已經知曉了這個世界的情況。
明白了利害所在,所以,他不像張三豐那樣去找周瑞,那沒有用。
他來到曙光城,在任俠的接引下,去見了李岩。
而李岩能夠見到姚廣孝,那是真的開心,為了考古,當初歷史研究社可是打開了明永陵的,拿到了完整版的永樂大典,才明白華夏文明到底有多麼輝煌,才明白大清摧毀華夏文明到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毫不客氣的說,西方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在生產力水平上,才趕上大明。
亦或者說。
所謂的第一次工業革命,就是對大明技術的復刻……
整整偷學了六百年,西方世界才趕上中華文明曾經的高度,而我大清只用了兩百多年,就讓華夏文明差點絕種……
要論,還是我大清厲害。
「國師,請坐!」
李岩接待姚廣孝的地點是在學園區的文明館,這是全世界最大的圖書館,也是最近這些天學術論壇召開的地方。
這里最多可以容納十萬人同時听課。
然而,面對場場爆滿的火熱情況來看,十萬人的會場還是有點小了,不過,貴賓席這邊倒還寬松,李岩帶姚廣孝過來,不至于沒有位置。
如今是藺文萱拋出覺悟三部曲的第二天,正在與各界人士論證文明三部曲的可行性。
其實,這已經是勝利了。
要知道之前還在爭論聖王宇宙理論成不成立,覺悟是不是空談,這下子進步到論證三部曲的可行性,基本上就是默認了聖王宇宙和覺悟。
或者說。
對方不想認,歷史研究社和藺文萱也不辯了,有本事,你去其他論壇去說,去其他平台去宣揚辯論就是了,反正,如今世界上的全部權威學者,都匯聚到了曙光城……
「國師如何看三部曲?」
在陪姚廣孝听了一節後,輪到反對方上台發言時,李岩才向姚廣孝問道,畢竟三部曲中的長生革命,在大明的世界線上是完成了的。
這很有借鑒價值。
姚廣孝听罷,沉吟了許久,才說道︰「大明在第一步的基礎沒有打扎實,雖然完成了第二步,但後勁不足已經體現出來了。」
「如同修行一樣。」
「築基不打扎實,耽誤的是一輩子的事情。」
沒錯,大明是類似于李和書中那樣,是解決了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士紳一體納糧,官商一體交稅,又解決了屯兵制的弊端,改了戶籍制度,大興教化推行心學,明儒也進入了新的階段……
但,大明依舊是帝制。
這點沒有改變,也不可能改變,在二十世紀,西方世界鬧革命鬧馬克思主義轟轟烈烈的時候,大明也進行了改革,吳楊公學成為了當世顯學,儒家也再次改良。
可是……
大明還是有皇帝,有勛貴,各類仙家門派,也是新興勢力……
「天下為公四個字,很難。」
姚廣孝發出感慨,李岩也感同身受,他也不認為在審判委員會的配合下,他們能夠做到這一點,實際上,這不是一場聞革能夠解決的。
更何況他們要解決的不僅僅是分配的問題,他們還要正本清源,重建道德。
從上世紀自由主義泛濫開始,道德已經徹底崩壞了。
這一塊不撿起來,共產就是一個笑話。
而且馬列這套,其實是有失偏頗的,這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類似于中西醫,西醫講究對癥,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但,總是治標不治本。
做得再好,也只能管一時之功效,這不是空口白牙,而是歷史已經驗證了的。
真正要完成覺悟的第一階段。
用共產來做目標是不行的,反而是「天下為公」這四個字要更好一些,讀不懂「天下」二字,就讀不懂人與文明的關系,遑論覺悟了。
所以。
姚廣孝在大明經歷過第一階段之後,才會說出「天下為公很難」這句話,他根本就不認為馬列是達到文明覺悟第一階段的良藥。
這劑藥只能治癥,無法治根。
李岩對此也深深認可,所以他才會提出正本清源一說,歷史研究社這些年也都在做這件事,但他依舊沒有苗頭,不知道要怎樣一劑藥,才能夠真正的達到天下為公。
道德經里有答案,大道,便包含了這些。
但,也只有「大道」二字了。
心學一直認為是中華文明的最後一塊拼圖,可它更多的是應在長生革命上面,在第一階段,仍舊留有一塊空白,需要尋找答案。
「國師可有眉目?」
李岩恭敬的問道,他認為姚廣孝在看了他們的世界後,應該會有些感悟。
姚廣孝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吳楊公學是在吸收了馬列的基礎上進行的改良,核心便是‘天下為公’這四個字。」
「吳楊公學重視事功,以天下為己任,最注重平等二字。」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在吳楊公學興起之後,就絕非空話了,有些雷池,即便是天子也無法越過。」
「天下土地皆為公有,僅為了達成這一條,便流了不知道多少血。」
「均田免賦,金融歸公,產業贖買……時年改革,絲毫不比那些共產之國做得差,是真正做到了天下為公,人盡其用。」
「但。」
「也只是一時之盛,自吳楊二公辭世,天下盛隆日久,疲態已經顯露,人心正在漫散,較百年前已經相差遠矣。」
「如今思來,吳楊公學的弊端在于過于重視事功,而忽略了立德、立言。」
「所以不能長久。」
李岩听罷,也相當贊成,曾經的中蘇兩國,不就是如此?只是大明要做的比他們更好一些,而且沒有敵人罷了。
可是,要如何立德立言呢?
僅僅只缺了立德立言嗎?
「還請國師賜教。」
李岩希望姚廣孝講得更多一些,姚廣孝卻搖搖頭,說道︰「談不上賜教,因為我也不知道這番猜想是對是錯。」
「道德經說。」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
「或許老子已經給出了答案。」
老子境界太高,許多言論都和「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是一個邏輯,並非是因為有聖人才會有大盜,而是因為只有世道亂了,大盜頻出的時代,才會有聖人出世來救世。
而絕聖棄智這句話,也要先如此來看。
追崇聖明和智慧,就會出現惡念與狡詐,能夠得到聖明和智慧的人終究是少數,而擁有惡念與狡詐的人終究是多數。
因此。
絕聖棄智,方能民利百倍。
老子陳述社會的種種問題後,提出了「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三種方案,又說這三種方案不足以解決社會問題的根本,要解決根本,須得——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
老子是懂的。
但他總是「惜字如金」,亦或者說,微言大義,說的越多,本意就越偏頗,所以,他不願細說,盡量在將道的本意描述出來。
但後人能悟到幾分?
陽明先生懂了,所以他說要「致良知」,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是格物。
「致良知」便是「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的一種修行方法。
因為致良知,才能懂得自我,才能明白廣廈千間,睡不過六尺。家財萬貫,食不過三餐。得而不求,惠而不費,故能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心學是對,也應對到了這一部分。
然而……
心學更多的是「自我的修行」,在一個文明里,社會當中,民眾修行的程度不夠時,這點,就作用不顯了,也是李岩和姚廣孝所領悟到的那片空白。
在「天下為公」這個階段。
需要一種道德體系,需要一個社會構造的答案,去填補這片空白。
答案也就在「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這十二個字當中,可是,要如何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