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平原之上,千騎奔騰如雷,浩浩蕩蕩地向西而行。
從戲亭南岸過了渭水,只有二十余公里就到了高陵。
遠遠地就已經看到了張飛的營寨駐扎在左馮翊城外,寨中旌旗招展,騎兵游弋。
因為已經臨近傍晚,天色已黑,方便數里都是張飛的游騎探馬崗哨。
發現有騎兵奔馳而來,立即就有哨兵站出來將他們攔截住。
「何人?」
一小隊游騎離他們約數十丈大喊詢問。
趙雲道︰「國相來了。」
天還未徹底黑下去,暮色沉沉,夕陽映照著晚霞,灰蒙蒙的世界隱約能看到玄甲重騎的制式裝備。
游騎小隊長一個人策馬過來,近距離看到了陳暮,連忙下馬單膝叩道︰「四將軍!」
青州軍中對陳暮的叫法並不統一,像阿大阿二張龍趙虎胡平胡勇他們這些老人一般會叫他「四將軍」,還有少部分一些人會叫「尚書令」,大部分人則會叫他現在的官職「齊國相」。
從叫法上來看,就能體現出一些人加入到青州軍的時間。這名游騎小隊長既然敢叫陳暮「四將軍」,這就說明他也是當初跟著劉備最老一批的人。
陳暮記憶力不錯,認出這人是劉備做濟南相時招募的一批老兵之一,便點點頭道︰「我三哥在何處?」
「三將軍」
小隊長一時遲疑,他哪知道陳暮會來查崗,猶猶豫豫道︰「三將軍今日在城外叫罵了一天,可能是累了,在營中休息吧。」
陳暮是什麼人?
論起狡猾賈詡司馬懿都只能望其項背,一眼就看出小隊長目光躲閃臉色有異,當即翻著白眼道︰「真的只是在休息嗎?不會是在喝酒吧。」
「我不知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外巡邏,沒有回營里。」
小隊長慌忙解釋。
看著他前後矛盾都快口不擇言了,陳暮當即臉色發黑,一拍馬臀,一言不發地向著張飛營寨而去。
大軍打仗呢,居然還喝酒,實在是離譜到過分。
聯想起歷史上張飛數次因為喝酒而搞出了不少問題,陳暮的臉色就更黑了。
這要是因為張飛而破壞了他的計劃,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處置吧,那是自己三哥。
不處置吧,底下士兵必然頗有微詞。
軍法不嚴,還怎麼統領三軍?
難怪老大哥對待下屬以仁慈,那估計是沒辦法。
既然寬于律己,又如何嚴于律人?
因為他都管不住張飛,其他將領犯錯的時候自然就只能規勸,沒法嚴格要求。
一路奔馳,陳暮放緩了速度,干脆篤步一般慢慢走。
別看他已經遠遠地看到了張飛營寨,但畢竟是平原地區,實際看見與距離遠近有很大關系,看得到,就不一定離得近。
中間還有數公里距離,慢一點走可能需要十多二十分鐘。
陳暮很清楚游騎小隊的人必然已經去給張飛報信了,他就給張飛一定的時間收拾爛攤子,給足台階下,不然大家都看到那一幕,對誰都不好。
這就是高情商。
「牛輔這幾日都死守城池,沒有出來。」
一路上,陳暮跟那個游騎小隊長問話,詢問這幾天的情況。
听到他的話,陳暮點點頭︰「意料之中的事。」
牛輔不一定怕張飛,但怕公孫瓚。
如果不能確定公孫瓚會不會及時趕來支援,他絕對不會選擇出城迎戰張飛。
「左馮翊城高牆厚,怕是不好攻打,國相如何擊敗牛輔?」
旁邊的趙雲好奇地問道。
陳暮輕笑一聲,道︰「倒也簡單,既然這段時間牛輔都不出城,那明日我就讓三哥直接拔營起寨往長安方向去,只要佯攻長安,牛輔必然出動,則配合公孫伯圭大軍,前後夾攻,牛輔必敗。」
這就是打七寸。
長安城池太寬,比左馮翊還好打,城里還有董卓在,我去打的話,你牛輔來救不救?
不救,那你岳父沒了。
救,那你沒了。
兩難抉擇,看你能怎麼辦。
不過在陳暮看來,估計牛輔肯定想不到那麼遠。
看到張飛去長安,他大概率就只想著準備去偷襲張飛,卻絕不會想到自己也會被偷老家。
听到陳暮的話,趙雲頓時如撥雲見日,佩服道︰「國相之計,當真是深謀遠慮也。」
「呵呵。」
陳暮笑了笑,擺擺手︰「不用說奉承話,以後遇到事情,要多動腦,不要片面去想問題,要站在另外一個視角觀察全局。比如牛輔可以不出城,但他一定不能不救長安,這就是逼迫他出城決戰。」
「我知道了,雲銘記于心。」
趙雲認真地點點頭,這些話對于他來說還是非常重要,因為學習到一些思考問題的方式與邏輯思維,有助于將來他自己統領大軍的時候面對各種突發狀況做出有利應對。
過了約二十多分鐘,有游騎小隊長一路提供過關口令,一行人總算是到了張飛軍營外,營寨內靜悄悄地,除了巡邏值守的士兵,所有人像是都睡著了。
現在的時間差不多是黃昏三刻,也就是晚上八點鐘左右,冬季晝短夜長,晚上八點鐘已經是徹底黑下來,只有營中火把照耀。
如果是在後世,晚上八點鐘,那還早得很,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年輕人不玩到兩三點鐘不會睡覺。
但在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個時間點剛好是準備睡覺的時候。
所以看到營中已經安靜,陳暮倒也並不奇怪。
進了營門,就立即有守門的裨將過來道︰「四將軍。」
「嗯,我三哥呢?」
「在那邊。」
裨將指了指遠處。
陳暮看過去,那是前寨一處夯土矮牆。
古代營盤結構由木質柵欄與土牆堆砌而成,營中有矮牆並不奇怪。
只是張飛不在自己帳篷里呆著,跑到外面的矮牆下做什麼?
難道喝多了在撒尿?
陳暮一頭霧水,拔馬正準備過去。
裨將卻道︰「四將軍,還請下馬靜聲,不要發出動靜。」
「這是為何?」
陳暮不理解。
裨將陪笑道︰「四將軍去了就知道了。」
陳暮想了想,反正都到張飛這兒了,也不可能有危險,便命令玄甲重騎在營外等候,自己與趙雲下馬過去。
他們來的方向是東方,就意味著他們是從營寨的後門進入,一路穿行,來到西面的前寨。
寨前的防御結構由土牆與柵欄組成,像是座小城池般與左馮翊中門對狙。
雖然防御能力顯然比不上正規城池,但也是像模像樣。
實際上這一切當然不是張飛的手筆。
張飛還沒那能力將一處營盤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井井有條,他這次出來除了有臧霸以外,還有田豐也在營中。
所以這些都是田豐的主意。
畢竟張飛是個禮敬士大夫的人,田豐早年舉茂才,曾經是侍御史,標準的士大夫階層,張飛自然對他十分敬重,听取他的意見。
陳暮躡手躡腳地靠過去,遠遠地就已經看到一個黑乎乎的蹲在矮牆下,他的身後是一列列全副武裝的士兵。
「四弟,這邊!」
張飛輕輕地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讓他過來。
陳暮一路過來,早已經注意到了營中情景,士兵正常巡邏值守,但暗地里卻潛藏了無數伏兵,在外面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在里面才能注意到。
這說明張飛好像是在搞埋伏。
陳暮一時間有些模不著頭腦,便走過去低聲道︰「三哥,前些天你還說你伏擊了牛輔,現在又在伏擊?」
「是啊,軍師說了,牛輔必然會上當。」
張飛自信滿滿地道。
「哦?」
陳暮來了興趣,問道︰「何以見得?」
都說人不會踏進同一條河流兩次,牛輔都吃過一次虧了,再蠢的人應該也知道不會上第二次當了吧。
張飛卻得意道︰「那日伏擊他之後,我就每日在城下挑釁謾罵,還當著牛輔他們的面喝酒,天天都喝得醉醺醺回營。軍師說,牛輔他們肯定以為我已經放松了警惕,不會再設伏,卻不知道這又是個陷阱。」
好家伙,田元皓不錯呀,還能夠利用個人性格特點來做計謀了。
陳暮听到這個套路,覺得相當不錯。
張飛愛貪杯的事情不是秘密,包括關東軍當初在打虎牢關的那大半年里,公孫瓚弄來的幽州高度酒各路諸侯天天喝,每日飲宴,好不快哉。
只是蒸餾酒畢竟就是普通酒水經過提純再參水降低度數,哪怕度數已經降低過,也是最少三四十度起步的白酒。
所以各路諸侯哪怕再喜歡,也頂多淺嘗即止,不敢貪杯。唯獨張飛是出了名的海量,偶爾喝多了耍酒瘋,就去虎牢關外挑釁謾罵,就連董軍都知道他是個酒瘋子。
自那日設伏之後,在牛輔與城里的董軍眼里,張飛打了勝仗,洋洋得意,每日在城外挑釁謾罵,還當著他們的面大口喝酒,天天保持醉醺醺的狀態。
如此一來,牛輔必然是覺得張飛打了勝仗小看了城池里的守兵,營中守備松懈,一直這樣保持多日之後,確實極有可能出城再來偷襲。
而實際上張飛保持這樣的潛伏姿態已經有兩天了,從昨天開始,他就在營中設伏,結果昨天牛輔並沒有來。
今天他又照例出去罵,然後又當著董軍的面喝酒。
但也就是前幾天是真酒,而這兩天用的是假酒,所以張飛佯裝醉醺醺回來,就是想看看今天牛輔有沒有膽子來偷襲。
那麼牛輔現在在做什麼?
他在開城門。
一列列士兵從西門悄無聲息地出去,然後集結在一起,向著張飛營寨而來。
古人夜盲癥確實嚴重,不過張飛營寨夜晚點起火把,營中燈火通明,如同黑夜里的螢火蟲一樣閃亮,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準方向,所以根本不成問題。
「快快快!」
在各級軍官的催促下,董軍緩緩向著營寨靠攏。
等到了近前,約數百米,忽然舉火為號,登時營寨外一片喊殺聲,牛輔真的來偷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