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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我帶你回家

閻忠什麼都算到了,卻唯獨忽略了人性。

劉備從洛陽過來,一直背負著他的使命——救出劉辯,匡扶漢室。

徐榮在利用他的這一點,故意引誘關東軍奇襲長安。

閻忠也在利用他的這一點,布下策略。

可人算又如何抵得上天算?

一路走來,見到了長安周邊等地人間地獄般的慘象,劉備亦是開始動搖起了他的決心。

他頭一次開始反思起來,自己發動這場戰爭,真的是對的嗎?

哪怕洛陽百萬百姓受到的苦難,並非出自他手。

可真要追究起來,若非十八路諸侯討董,董卓也不會為避鋒芒而選擇遷都,也不會將百姓遷移來關中,造成眼下的局面。

人就是這樣,一旦去想這個問題,就很容易鑽牛角尖。

幾日來,劉備每次想起下邽看到的那位母親,看到將自己的兒子與別人的兒子交換成肉湯的父親,心里就仿佛刀割一樣痛苦與難受。

這種情緒,最終演變為與曹操的沖突。

劉備是想,趁現在手里頭有了一點糧草,就帶著百姓先往華陰縣撤離,等抵達華陰縣的時候,後續糧草就能跟上,補充了軍糧,救了百姓,再回頭攻長安。

但曹操不想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相比于這些沒有作用的草民,長安高貴的天子,以及滿朝的公卿,才是漢朝天下的重中之重。

很多人說,人類的歷史進程,永遠都是精英階層在推動。與庶民無關,與廣大而又卑微得像草一樣的百姓無關。

曹操是這樣想的,劉備卻不同意。

這或許,也是兩個人最終決裂的原因。

戰爭是殘酷的。

同樣充滿了波譎雲詭與令人難以想象的不可預知性。

正如滑鐵盧的那場大雨以及遲到的四個小時,一次錯誤的判斷,就有可能葬送全局。

徐榮的判斷也談不上葬送,因為他通過聯軍忽然向渭河集結,錯誤地以為聯軍要開始繞開陽陵與灞橋,直接從中間突襲長安。

所以做的準備工作是打算從兩翼包抄過去。

但聯軍的斥候卻阻攔了他的斥候,導致第一時間沒有發現聯軍的動向其實並不是過河攻擊,而是過河取糧草。

如此徐榮錯失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趁著劉備帶著百姓撤離時,突襲取得勝利的機會。

因為帶了數萬百姓,劉備行進的速度很慢,每天只能走三四十里路。

跟長阪坡不同的是,當時劉備帶了十萬百姓,輜重糧草非常多,導致每天只能走十里路。

而現在只帶了幾萬百姓,糧草輜重幾近于無,所以速度要快一點。

但實際上也快不到哪里去。

一個體力不錯的人哪怕是散步,一個小時也能走3-5公里每小時,走十個小時,30-50公里沒有問題。

只是很多百姓都餓了數天了,陡然進了一些粥,依舊有氣無力,慢吞吞地挪動。

所以每天走十多公里已經是極限。

廣闊的關東平原上,人群像是遷徙的牛群一樣,緩慢地前行。

從高空俯瞰,蒼茫大地上,有人在艱難地行走,有人緩緩地倒下,再也起不來。

人們掙扎在生與死之間,但至少這一次,他們有了回家的希望

曹操不會知道,哪怕這次設伏徐榮也不會上當。

因為徐榮根本沒有派人追,在發現關東軍去渭河後,他還以為敵人去長安了。

所以曹操跟孫堅鮑信商議的利用劉備攜帶的百姓為誘餌,伏擊董軍的計劃純粹是不可能實現的戰術。

因此只要選擇佯裝撤兵打伏擊,不管劉備如何做出選擇,最後的結果其實是一樣的。

區別只是在于如果他帶百姓,撤退會慢一點。

不帶了百姓,撤退會快一點。

僅此而已。

所以或許曹操會罵劉備是婦人之仁。

但從結果論上來說,即便是選擇他的策略,依舊不會對結局產生任何影響。

蒲阪縣。

長安雖然沒有下雪,可河東郡靠近並州,下起了鵝毛大雪。

十二月隆冬,朱的兵馬與白波軍同樣也在艱難前行。

雖然在接到關東軍在打長安的消息後,朱已經第一時間出發,同樣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不僅將原本準備過冬的輜重糧秣全都備齊,還征集了所有能征集到的馱馬,並且物色了最好的向導,可現實的情況依舊遠比他預料的還要艱難十倍。

兩天一夜的鵝毛雪飄過,到處都是厚茸茸的積雪,一腳踩下去輕易就能沒過腳踝,人只能在雪地里拖著腳步蹣跚而行;一天的行軍下來,隊伍往往連四十里地都走不到。

這還是河東附近的平原地區,若是秦嶺一帶的山區,道路狹窄逼仄的同時,路況還糟糕到了極致,可見在冬日行軍,到底有多艱難。

朱艱難地走在路上,並州軍其實有幾千騎兵,但這樣的大雪天氣,騎兵反而已經沒有了作用。

遙望著遠處蒲阪縣城,楊奉低聲說道︰「衛將軍,此地離長安,還有五百里,按照這幾日行程來看,怕是要十多天才能到,我軍糧草只夠一月,兄弟們凍死凍傷不計其數,代價太大了。」

朱愁眉苦臉,苦笑著搖搖頭︰「時不待我,關東軍已經攻入長安。董賊的兵力已經擴充了不少,若是不能與關東軍匯合,讓董賊各個擊破,怕是再也難以打下長安。」

一旁的胡才不像楊奉那麼悲觀,頗有些興奮地道︰「衛將軍,你說,若是我們能攻下長安,救出天子,立下那麼大功勞,天子會如何封賞我們?」

朱微微一笑,說道︰「爾等雖是反賊出身,但天子向來敦厚,寬與待人,爾等若能立下這不世之功,一個中郎將必然少不了。」

听到他的話,胡才就更加興奮,一頭向著前面隊伍跑去,賣力的吆喝著,讓士兵們走快一些。

初平元年十二月,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月。

關中長安,風起雲涌。

曹操獻計佯裝撤兵,以來設伏。

劉備卻帶著左馮翊的百姓,想要撤回華陰去。

朱還在向著長安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行進。

陳暮已經進入了秦嶺,一路跋山涉水,大概需要七八天才能抵達華陰。

基本上當劉備撤回華陰的時候,第一批糧草與陳暮,應當是差不多的時間節點抵達。

這是因為陳暮是輕裝簡行,道路雖狹窄,但不會困住步兵,所以步兵行走的速度,肯定會比運糧車隊要快。

畢竟從弘農到華陰,總共也不到二百漢里。

而在雍縣,呂布看著如潮水般撤去的西涼叛軍,眼中冷厲的光像是刀子一樣攝人。

跟並州一樣,涼州今年也在下大雪。

鵝毛大雪凍死了無數牲畜,導致許多羌族人無法生存,最終加入到了韓遂馬騰的叛亂之中,開始浩浩蕩蕩向著關中三輔之地進軍。

董卓在這個冬天過得同樣艱難,也就是益州的劉焉沒那膽子來勤王,不然的話,他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都兩說。

四面八方都是敵人,董卓只能派呂布帶著最精銳的西涼鐵騎去對抗涼州叛軍,又令牛輔去對抗朱,徐榮去迎戰關東軍,城內除了幾萬新兵以外,幾乎所有兵力全被他派了出去。

呂布,就在雍縣與韓遂馬騰進行了最後的決戰。

都說西涼出猛將,但除了那名叫閻行的,還有那個叫龐德的,其他人,不足為懼,三兩招便是一地尸體。

哪怕是閻行龐德,一樣被他擊敗。

西涼人不過如此!

「   !」

無數的士兵揮舞著武器,以西涼人特有的姿態高呼著勝利。

唯有呂布在一名敵人的尸體上擦了擦方天畫戟月刃上的血,抬戟振臂一呼道︰「走!」

兩萬西涼鐵騎,轉身奔騰如雷,在地平線上滾動著塵土,向著長安方向而去。

大人物們不會知道,長安附近的窮苦百姓過得有多辛苦。

董卓利用武力逼迫洛陽民眾遷都,稍微有些家財的,還能夠在長安活得下去。

可更多的是那些本就貧困的普通百姓,在洛陽時,全靠家長幾畝田地度日,雖然前些年朝廷放寬了收稅政策,普通百姓生活好了一些。

但也僅此而已,即便是現代社會,一場病,一個災難,都有可能讓一個普通小康家庭瞬間家破人亡,更何況古代?

當初被迫遷離故土,來到下邽縣的百姓有四五萬之多,可一個縣的土地容納有限,他們這些外來者又怎麼能夠分得到土地?

到了最後,被本地人排斥,官府沒人會管他們,自生自滅,犯罪率和死亡率飆升,整個長安附近全都亂成一團。

當街殺人、偷盜、劫掠,層出不窮的犯罪就連董卓都沒法控制。

眼下的長安京畿附近,混亂成了世間的主宰。

下邽縣,同樣如此。

小巷子很臭,到處都流淌著濃稠、深綠、總是散發著濃厚腐臭的污水。

污水積聚成的汪汪水潭中,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碎布、浮在水面的頭發以及隱隱約約像是人體碎片的殘肢腐肉尸骸,遍地都是,各式各樣的污物或浮或沉。

隨著戰火蔓延,有錢的人早就離開,留在這里的,都是沒有明天的人,街上到處都充斥著殺戮,肉香充滿了整個城市。

人們在自相殘殺,死掉的人最終會變成其他人的食物。到了最後,活著的人越來越少,骸骨越來越多。

這或許是人類歷史上,最黑暗也是最絕望的一刻。

屈著腿跪坐在地上的婦人奄奄一息,她能活下來,是因為有個男人在她身上發泄之後,隨手喂了她一口人肉,想留著她,還能多發泄幾次。

那死孩子已經腐爛發臭,沒人會想吃這種東西。

但那個男人在兩天後,就被人敲碎了腦袋,同樣成為了鍋里的一頓肉。

不遠處的一個人眼楮猩紅,連續兩天都沒有找到食物,他只好來這樣死寂般的小巷子踫踫運氣。

牆角已經與黑泥幾乎融為一體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仔細看了一會兒,才確定那是個活人。

他獰笑著向她走了過去。

人肉可是好東西。

雖然柴了點,但管飽。

女人的懷里依舊抱著死孩子,似乎是听見了腳步走在污水里的聲音,眼皮子微微動了動,模糊的視野里,已經能看到一個男人拿著尖刀緩緩向她走來。

她又把眼楮閉上了。

這地獄般的人世間,沒什麼好留戀的。或許,陰冥比這里更美。

砰!

隱約听到一聲悶哼。

然後是重物倒地聲,污水泥花飛濺。

女子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但她的耳側,听到了一個醇厚的嗓音溫柔地說道。

「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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