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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鄧克臉色不好,一人趕緊岔開話題︰「不聊這個,不聊這個了。為仁,長沙的委任狀,是早就下達的,只要等王委員的舉薦信蓋章,這就能新官上任。到時候,可要好好地擺上一桌啊。」

鄧克字為仁,小字崇禮,只是在長沙做秘書的時候,還是以名行走。

「鄧兄,不必介懷。」

幾個年輕人神色各異,也說不上到底帶著什麼樣的想法。

不過鄧克掩飾了一下情緒之後,心中暗忖︰不管王角要做什麼,這個安仁縣的縣長,卻是我。

今年的鄧克,不過二十四歲,二十四歲當縣長,怎麼看都算是年輕的。

湖南省省府現在已經出現了動蕩,到時候在選才升遷上,肯定是不能用以往的指標來。

如果不出意外,在鄧克看來,今後的湖南省,只要還是在中央的領導之下,「平亂」就是唯一指標。

在這個基礎上,再能搞一點稅賦,那就更是搶眼。

其實這些都是早就權衡過的,只是現在再想起來,仍舊有些害怕罷了,畢竟,這是在賭。

想通之後,鄧克便是攥著茶杯,一副無奈的模樣︰「我也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一個光桿司令,又有何用?代理的縣長,最終也是給人鋪路。」

「為仁,你這話可就未必啊。」

說話之人眼珠子明亮,盯著鄧克道,「我敢料定,‘靖難軍’絕對不會來安仁鎮……安仁縣,這窮鄉僻壤,必然成為未來湖南的一塊太平之地。人是有趨吉避凶本能的,你看現在,江西人是不是多了很多?到時候,湘南的人,也會到處跑!」

「怎麼說?」

「‘靖難軍’如果不能迅速扳倒現在的洛陽內閣,最終也是要敗亡的。別看他們明面上打著廣州都督府的旗號,可本質是什麼?是在嶺南省根深勢大的嶺南馮氏,馮氏倉促起事,如果不給跟從者許以重利,連廣州都進不去。而許以重利之後,‘靖難軍’的絕大多數人,在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好處之後,就不會再有更進一步的動力。」

「這……是人性!」

听得這樣的分析,眾人若有所思,鄧克也是淺飲一口茶,然後道︰「如果‘靖難軍’的勢頭停下來,只怕就難以為繼。」

「這是自然,大軍出行的極限,是有其極限的。糧秣軍需的調動、征用,直接跟距離成反比,‘靖難軍’打進江西,已經是相當的驚人,能不能推到揚子江,才是考驗。而迄今為止,‘靖難軍’攻城略地相當凶猛,可硬骨頭一個都沒有。南昌,就是第一個硬骨頭。」

「可是現在南昌大亂,逃逸者無數。」

有人辯駁道。

「不錯,是出逃的人多。可是,你們想想,南昌、豫章二縣,出逃的人越多,留個南昌部隊的物資,只會更多。‘靖難軍’就算有馮氏為後台,但南昌城有幾條河幾條溝幾口井,‘靖難軍’可知道?橋梁洞穴,谷地河灘,這些,不是本地人,且是資深向導,想要模清楚,談何容易?掌握這些資料的單位,只能是在南昌本地,不會是嶺南省的人掌握。」

「說到底,嶺南馮氏固然強大,江西房氏也不差什麼。」

都是帝國頂級的巨頭,江西房氏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巢被捅個稀巴爛,這不符合房氏的利益。

「所以,現在看來,這安仁縣,越是兵強馬壯,‘靖難軍’越是不可能來踫。」

「對!說來說去,就是不劃算。‘靖難軍’的首要目標,一定是顛覆洛陽內閣,只有‘靖難軍’的身份合法了,這才算是可以喘口氣。如果這時候‘靖難軍’分出一部分力量來跟安仁鎮過不去,試問,能得到什麼?」

「不錯,打贏了,也不過是一個一二十萬人口的農業縣。偏偏還是硬骨頭,不好打,這里的‘安仁新義勇’,明顯素質要高于普通的民團。茶陵縣、攸縣的義勇,只怕連隊列訓練都做不好。」

「尤其是‘安仁新義勇’普遍素質較高,別看少年多,但文化程度不低,這幾個月的‘掃盲班’我也看過教案,非常專業。王角也不愧是北蒼上的大考狀頭,水平擺在那里。」

「也幸虧不是亂世末年,否則,這小小的安仁縣,一旦打出去,武器裝備只要稍微像樣一些,威力遠在‘靖難軍’之上。」

話題聊開之後,這些原本在省府和湖南省進奏院行走的年輕儲備官僚,越發地認為「安仁新義勇」不簡單。

王角是個禍害,這一點是已經有了共識。

不過帝國這麼大,出什麼禍害都不稀奇。

他們只是想要在禍害搞事的過程中,也能順手牽羊。

進身之階要找一個合適的,可沒那麼容易。

鄧克找的進身之階不是跪舌忝王角,本質就是借王角之手,刷「安仁縣縣長」的政績。

王角把「安仁新義勇」搞的越大,至少目前為止,鄧克在湖南省的省府內部,是可以吹一個輔助有功。

只要王角沒有被打成反賊,這履歷可不是造假,比真金還金。

「為仁,現在一看,你這一搏……雖然冒險了一些,但只要抽身及時,仕途很穩啊。」

在省進奏院中做選人、上座選人,說到底依然只是選人,遠沒有實際的省部主官來得威風。

講白了,選人要施展影響力,是要發起議案、推動議案的,整個過程有「游說」的成本。

但省部的實權部門官僚,行使權力說得粗暴一點,就是他們的個人意願。

部門內部發起一個項目,拍板簽字蓋章,誰實權越大,誰就越是可以繞過考察以及試運行。

執行效率和專權專橫,往往就是一念之間,正向就是效率,負向就是專橫。

鄧克這些年輕的權力場新丁,他們固然是怨憤專橫的長官,但是當這個權力由自己把握的時候,他們的內心,又是欣喜若狂的。

利在他處求公平;利在己身求自由。

靈活應用,精妙絕倫。

「不過……茶陵縣這次促成‘茶陵新義勇’的人,是趙家的嫡系,錢糧管夠啊。而且茶陵的商幫、馬幫,也出了人手,明面上就有一個四千人的團。加上臨時聘用的‘民團’,是參考了過去的義從、健兒,再拉一萬人馬也不是不可能。」

「武裝商隊不比從前,幾百個商家湊幾千人又如何?作訓跟不上,就是烏合之眾。」

「別忘了茶商養的狗。」

「唔……」

「這個,倒是不差……」

湖南的茶商,跟江東、江西兩省的茶商一樣,喜歡在茶園附近的山頭養土匪。

山寨土匪窩的一應用度,都是由茶商供應的,而茶商本身就是地方豪族,類似江西房氏這種,南昌城中的房氏老太爺,一聲令下,半個江西的土匪,都要跟著動。

而且江西、湖南兩地的土匪,跟江東還有一些區別,多是拖家帶口,男女老少都有,說是土匪窩,實則出入匪民全看需要。

但有一點是不含糊的,裝備都能用,不是燒火棍。

南昌和豫章兩個地方,民辦專項化肥廠就有好幾家,除此之外,還有朝廷在南昌都督府名下設置的兵工廠二三十家,真要是武裝起來,槍炮管夠,丹藥管夠。

這些硬實力,也是鄧克他們慌而不亂的底氣所在,「靖難軍」是打到南昌城了,可兵臨城下又如何?

南昌這樣的大城市,而且工業相當發達,想要輕松打下來,可沒那麼容易。

硬骨頭不啃下來,就想打到洛陽去,無異于痴人說夢。

一切正如鄧克等人猜測的那樣,在「安仁新義勇」準備公審原安仁鎮鎮將黃世安的時候,天元山的東北處,茶陵縣的城西廣場,也在開一場大會。

既是誓師大會,也是壯行會。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今日湘東匪患嚴重,擾我茶陵,害我百姓。我茶陵縣上上下下,自當團結一心,為朝廷分憂,為百姓解困!匪患一日不除,我茶陵一日不得安寧。如今,幸得茶陵縣諸多健兒踴躍相助,他日,必將滌蕩乾坤,還我一片平安樂土……」

慷慨激昂的演講還在繼續著,底下百姓雲集,挎槍的本地新義勇站好了隊列,人頭密密麻麻,一眼望去,當真是壯觀。

四面八方圍觀的百姓,或是嗑瓜子或是踮腳觀望,這等熱鬧,已經好些年不曾看見了。

現在一看,還真是有意思。

「好家伙,好些老板都在,你看台上左邊一排的,是‘大茶壺’的老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好家伙……都來了。」

人群中,有個行腳商模樣的中年人,操著北地口音,相當的感慨。

「還有‘豫章會館’的老板,也都在。」

「掛了懸賞花紅?」

「說是殺一個拿十塊。」

「那也不多啊。」

「銀元。」

「好家伙……」

「那邊扛著大銃的,怎麼衣服不一樣?」

「保安團。」

「嗯?」

「我跟你說,右邊那個獨眼兒的,是‘祁家寨’的人,後頭那個大高個兒,跟鐵塔似的那個,是‘巢凰山’的好漢。」

「好漢?這他媽不就是土……」

「咳嗯!」

「我的娘,這是唱哪一出啊。」

「剿匪。」

幾個走南闖北的老商客,都是見多識廣,互相遞了眼神之後,就明白了這次茶陵縣的壯行會,那是有貓膩啊。

主席台上,茶陵縣的各級官員輪番上陣,又有商會的代表出來承諾捐獻,再加上一些鄉民代表,多是一些茶園的老板還有地主,整個場面,竟然還挺宏大。

本地的老百姓也沒管有啥,來的原因就兩個,一是看熱鬧,二是看熱鬧還有好處拿。

壯行會可以領米,有些鄉村的老者,還能拿紅包。

一個紅包五塊錢總歸是有的,一張五塊錢的票子,怎麼地也能在縣城買些東西了。

米面糧油布,總有自己想要的。

實在是啥也不想,還能買縣城的蘿卜丸子蔥油餅,再膽子大一點,雞蛋糕也是可以買的。

誰家還沒有幾個想要寵溺逗弄的乖孫啊。

「那邊的幾個,怎麼一直站旁邊?」

「不是本地人,是攸縣來的。瞧見那個穿絲面長袍戴眼鏡的了嗎?」

「怎麼說?」

「趙家的公子。就是他,把攸縣的人請了過來,那個精瘦的,就是攸縣的副縣長。」

「好家伙……」

「你以為這是普普通通的副縣長?人家姓鐘。」

「姓鐘?」

「鐘傳之後。」

「就是洪州的那個鐘家?」

「對。」

「厲害。」

外來的小商人之所以會這麼感慨,原因倒也簡單,他們如果走洪州,所有「車船店腳牙」的背後,都有鐘家人的影子。

鄱陽湖有影響力的船幫,並非只有江西房氏,洪州鐘氏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鐘傳之後,大多都是橫跨江西、湖南兩地活動。

跟民間的傳統一樣,兩省聯姻頻繁,互為老表。

所以江湖氣更重一些的鐘家,往往串聯江湖力量有奇效。

此刻,在茶陵縣的壯行大會上,出現了鐘家的人,還是副縣長,意義性質重大。

也不怪外地看熱鬧的精明商人,會道一聲「厲害」。

「這麼大的動靜,還有警察局的人指導,真的是剿匪?而且還是天元山的?」

有人點了根煙,也覺得納悶,「天元山才好大嘛,要恁般勞師動眾?」

底下的人在那里交流著,而高台之上,又听到有人大聲道︰「……茶陵、攸縣,互為鄉親。為本地太平,攸縣百姓听聞茶陵義舉,紛紛響應,如今,攸縣也已經籌備新義勇五千,同我茶陵健兒南北呼應,共擊天元山悍匪!」

全場先是安靜,接著嘩然。

此時,有些聰明的已經反應過來,這哪里是剿匪,這分明就是……剿匪。

只能是剿匪了。

大炮打蚊子,那也是打蚊子。

「我的天,這得多少人馬?難道是去干‘靖難軍’的?」

有個腦子不靈光的,突然蹦出來這麼一句。

周圍的幾個朋友,頓時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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