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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帝制風波

在各地爭先恐後表態後,這一年的12月10日,參政院公布由各代表投票決定的國體為主張君主立憲,全票通過。有了「民意」基礎,袁世凱得意忘形,申令︰「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數表決,本大總統自無討論之余地;惟…望另行推戴」。

當然無人會被「推戴」——沒人敢于被「推戴」,也沒人敢于「推戴」別人。當場楊度和孫毓筠提議說︰「本院前由各省委托為總代表,尤應以總代表名義恭上推戴書。」秘書長拿出準備好的推戴書當眾朗讀,要求袁世凱「俯順輿情,登大寶而司牧群生,履至尊而經綸…」。參政全體起立,一致通過。11點半,在歡呼聲中散會。

當天中午,袁世凱接到推戴書,立即發回,並申令「另行推戴」。他首先表示︰「查約法內載民國之主權,本于國民之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改用君主立憲,本大總統自無討論之余地。」並假惺惺地說什麼「惟推戴一舉,無任惶駭。本大總統從政垂三十年,……上無裨于國計,下無濟于生民,追懷故君,已多慚疚,今若驟躋大位,于心何安?此于道德不能無慚者也。制治保邦,首重大信。民國初建,本大總統曾向參議院宣誓,願竭力發揚共和,今若帝制自為,則是背棄誓詞,此于信譽無可自解者也……望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等熟籌審慮,另行推戴,以固國基。」

收到袁世凱的申令之後,當然要進行第二次推戴,參政院即于當日午後五點再次開會,院長孫毓筠提議起草呈遞第二份推戴書,獲得了全體通過。這次,推戴書極力頌揚了袁世凱的功德,說他「功崇德茂,威信素孚;中國一人,責無旁貸;昊蒼眷佑,億兆歸心」,因此,希望袁世凱能「毋循禮讓之虛儀,久曠上天之寶命,亟頒命詔,宣示天下,正位登極」。

理所當然地要被駁回。

如是者三,這是中國歷朝歷代的傳統了。

到12日一早,袁世凱申令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予之愛國,詎在人後?但億兆推戴,責任重大,應如何厚利民生,應如何振興國勢,應如何刷新政治,躋進文明,種種措置,豈于薄德鮮能所克負荷!前次掬誠陳述,本非故為謙讓,實因惴惕文縈,有不能自己者也。乃國民責備愈嚴,期望愈切,竟使子無以自解,並無可諉避。」他的意思是為了「救國救民」,只好當皇帝了。

此時的袁世凱,如同被將士披上皇袍的宋太祖一樣,半推半就中完成了稱帝最後的程序。在一番緊鑼密鼓的準備後,袁世凱揖讓再三,最終接受了國民的「擁戴」,真的要改制當皇帝了。袁世凱宣布,他將于1916年1月1日恢復中國的君主制,建立中華帝國,並改元洪憲,取義為「弘揚憲法」。總統府改為新華宮,接受皇帝的稱號。

上應天命須有禮。袁世凱想做皇帝,需要有名聲的文人給他鼓吹,在當時最出名的要屬章太炎了,也被誘騙到北京並被軟禁在龍泉寺。當然,待遇是優厚的,安排了兩個下人,每月特供生活費600大洋,比教授的收入都高,那是想著能讓他回心轉意呢。

到了登基前,袁世凱想讓他寫「勸進書」。這回章太炎難得地同意了。他不假思索,一揮而就,書雲︰「某憶元年四月八日之誓詞,言猶在耳。公今忽萌野心,妄僭天位,非惟民國之叛逆,亦且清室之罪人。某困處京師,生不如死!但冀公見我書,予以極刑,較當日死于滿清惡官僚之手,尤有榮耀!」

袁世凱氣得冒煙,但鑒于章太炎巨大的名望又不敢加害,只能自嘲說︰「彼一瘋子,我何必與之認真也!」時人便稱章太炎為「民國之禰衡」。

小小的不愉快不影響大局。在正式登基之前,袁世凱決定先舉行一次百官朝賀會,日子讓袁克定來挑。袁克定急不可耐地說︰「就明天,12月13日就是個好日子!」

次日上午,袁世凱在中南海舉行百官朝賀會。由于時間倉促,事前也沒有做什麼準備,前來朝賀的官員只包括在京的官員,地方大員們都沒有參加。滑稽的是,這次朝拜既沒有統一服裝,也沒有規定程序,來賀的官員有的穿著長袍馬褂,有的則身著西裝禮服,武官更是戎裝入賀,而有的閑職人員干脆穿著便服就來了。可以說,這個登基儀式,就是一場古今中外的服裝大聯展。

儀式由袁皇上的「御干兒」段芝貴主持,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上竟然命朝賀時行三鞠躬禮,他想象中的三叩九拜竟然無從施展,令他懊惱不已。當天9點整,在四名武官的引導下,袁世凱來到居仁堂,但他並沒有穿上大家所猜想的那身價值百萬的龍袞服和皇冠,而是身著大元帥戎裝,甚至連帽子都沒有戴 (因為他素來討厭那頂插羽毛的元帥軍帽)。不過,這反顯得他那大腦袋更加油光 亮,仿佛紫氣東來,洪福齊天。

盡管文武百官已經分成班次,但段芝貴是個武人,也不懂得什麼司儀的規矩,還沒有等袁皇上就座,他自己搶先拜了下去。而旁人也因無人指揮,參拜時亂七八糟,有鞠躬的,有下拜的,也有喊「皇帝萬歲」的,參差不齊,反弄得袁皇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躊躇半天,只是左手扶著御座龍椅,右手還手掌向上,頻頻向鞠躬叩拜者點頭示意。

朝賀儀式結束後,袁皇上便讓大家散去,各自回去上班,就連筵席都沒有請大家吃一頓。等大家走出居仁堂後,這才回過神來︰這朝賀儀式也未免太簡陋、太節約了吧!就跟平常一樣,好像是關門做皇帝,偷偷模模、見不得人似的……這算怎麼回事嗎?

可不就是這樣,等到蔡鍔、唐繼堯等人在雲南舉起「護國」大旗,袁世凱只好將登基日期後推,說要等平定了叛亂再行登基。不料這一推就遙遙無期,而護國戰爭也非一時半會能結束的,結果袁世凱至死都沒有正式登基,充其量也就是個「關門皇帝」。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一個新王朝建立之後都要「徙居處、改正朔、易服色、變犧牲」。這「犧牲」祭品變不變倒無關緊要,國都也是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因此「徙居處」也就大可不必。但在「改正朔」上還是需要做做文章的,那就是在1916年後廢民國五年而改行洪憲元年,歷法也改用《洪憲元年歷書》;至于「易服色」,按今文經學的「夏黑商白周赤」的三統循環理論,洪憲王朝應崇尚紅色,因而登基三大殿的廊柱都要刷成紅色,瓦也要換成紅瓦,以示喜慶。

除此之外,皇帝登基按例得對有功之臣封王賞爵,好處均沾,但這里也遇到了一點小問題,那就是之前的故人舊友。袁皇上也不好意思讓他們稱臣,于是便想出列入「舊侶」(計有載灃、奕劻、世續、那桐、錫良等數人,均為前清王公或者名督)、「故友」(計有徐世昌、趙爾巽、張謇、李經羲,即後來的「嵩山四友」)、「耆碩」(王運、馬相伯等)三類,這些人可以享受不臣之禮。至于各省將軍、巡按使、護軍使、鎮守使、師旅長以上人等,分別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分封,見者有份,一口氣就封了128個,就連已故的前國務總理趙秉鈞也追封了一等公。

此外,作為封建王朝文化門面及正統宣示的豐碑——孔子的後代也被重新扒出來︰中華民國唯一的世襲爵位——衍聖公,也落到了孔子後裔孔令貽身上,給中國王朝的落幕重重落了一筆。

不是所有的人都發了昏。袁世凱稱帝的野心日益暴露,其帝制活動日益公開,他名義上的重要助手、副總統黎元洪不同意;北洋之虎段祺瑞也不同意;北洋之狗馮國璋幾乎要刀兵相向了。

段祺瑞作為袁世凱的重要手下和親信,對老袁的影響力一直是很大的,袁世凱為了籠絡段祺瑞,把自己的義女嫁給他為續弦,並在多年宦海生涯中一路將他提拔,曾在滿清朝廷中官居一品,恩同再造。但是段祺瑞反袁稱帝的態度最堅決,後來形勢一發不可收拾,作為一名有十足影響力的軍閥、袁政|府中|央陸軍總長,段祺瑞直白反對稱帝,並堅辭陳情「此事危及國家安危和總統身家性命,萬不可做,萬不可做」。走火入魔的袁世凱一心想要當皇帝,對段祺瑞的勸阻根本听不進去。段祺瑞的苦口婆心與虔誠表現被袁世凱認為是背叛。

在袁世凱稱帝的鬧劇中,段祺瑞進行了消極抵制,沒有參加在中南海居仁堂舉行的百官朝賀。只是在公館里對自己的親信徐樹錚慨嘆「項城作孽啊!」段祺瑞反帝立場從未動搖,這一點對于倍受袁提拔、屢受袁照顧的段祺瑞尤為難得。

對段祺瑞的「忘恩負義」之舉,老袁是深為不滿的。在稱帝後進行的大封賞中,總計有128人被封爵,唯段祺瑞一人榜上無名。由此可見,袁世凱知道段祺瑞並非真心勸進,對他自帝制活動以來的不合作和暗中抵制的態度仍耿耿于懷。

段祺瑞的叔叔勸他說︰「老頭子向來器重你,可你在帝制問題上卻一直頂牛,他怎能不生氣呢?何況,總統、皇帝還不是一回事,你何必太認真?」段祺瑞卻皺著眉說︰「那可不是一回事。項城做總統,見面只要敬禮、拉拉手就可以了,如果做了皇帝,見他就得磕頭,話也得跪著說。我最恨這種長子變矮子的把戲。」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真正忠誠的人,卻常常忠而見疑;而把他往絕路上引的,卻總是受到重用。段祺瑞反對袁世凱稱帝,恰恰是段對袁世凱忠誠和負責的表現。可惜袁世凱不但不領情,反倒想算計他,真是讓人嘆氣又可笑。

至于江蘇督軍馮國璋,老袁經過幾次暗示以及老馮的表白,老袁知道他是無法收攏老馮的心了。馮國璋忠于前清,再讓他向新朝效忠,感覺打臉。而且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袁的合法接班人,而絕不甘心匍匐在袁後人的腳下。

兩人現在的關系極冷,就差一點刀兵相向了。袁世凱固然不跟馮國璋講真話,馮國璋對袁世凱其實也存有二心,他甚至認為等不到袁克定繼位,袁世凱就會對自己下手——以江蘇地位之重要,袁世凱又如此處心積慮地加以防範,一旦稱帝成功,勢必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再說老袁一直試圖以支持的袁克定、陳宦、楊度等取而代之,為了自保,馮國璋開始準備與雲南的蔡鍔、廣西的陸榮廷互通聲氣,結為外援。

另一位膽小怕事的黎副總統則難得地鼓足了勇氣。廢話,做老袁的副總統已經很尷尬了,再做「副皇帝」就有些不倫不類了,再說也沒這崗位吶。袁世凱曾試探黎元洪這位姻親︰「近來許多人要我做皇帝,親家你看怎麼樣?」黎元洪听後正色道︰「革命的目的是推翻專制,建立共和。親家你做了皇帝,怎麼對得起武昌的死難烈士?」到了朝賀儀式上,前副總統黎元洪(袁世凱做了皇帝,黎副總統當然就成了前副總統)也不曾前來。袁世凱給黎元洪封了個「武義親王」,不料這前副總統卻屢加拒絕,不肯接受。這事傳出去後,一首童謠也不脛而走︰「好江山,做不牢;好江山,坐不牢;親王奉送沒人要!」

對此,中國一位哲學家已預料到反對派極其強烈的反應,當時他這樣寫道︰「我們用木頭或泥土雕塑出一個人的偶像,稱它為神。把它放在美麗的廟宇里,讓它坐在輝煌的神龕里;人民崇拜它,認為它是不可思議地強有力的。但是,假如有個瘋子把它推倒、踩在腳下,並把它拋進骯髒的池塘里,假如有人發現了它,再把它撿回來,放在原來神聖的地方,那麼,你將發現它的魅力已經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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