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又是陽光和煦,跑在官道上的馬車不算太顛。南宮鑰伸手挑開車窗,看著一路蔥蔥郁郁的綠樹與成片的草地,眉心漸漸攏到一起。
「澤弘他現在如何?」南宮鑰幫虞?忠文拭去額頭的汗水︰「楚宮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方足足漫不經心地看向卷起來的門簾,沖南宮鑰說道︰「不就是公子將那淮碧殺了嗎,盛柒沒告訴你?」
南宮鑰心頭一顫︰「什麼!」
方足足捊著嘴唇上方的短胡須︰「公子那時正同淮馨儀在一起,至于商量些什麼在下倒是不知,只是那淮碧也在那當口出現,自作孽想親近公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將公子氣得狠了,公子失手殺了人,因著此事,如今被軟禁著。」
淮碧此人她見過,就連手邊這把襯手的刀也是從淮碧身上順來的,那淮碧當時是被什麼莫名的東西附了身的,如今發生這樣事讓人覺得不會是那麼簡單,更何況她認為申弘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會殺人。
至于那淮馨儀……她壓下心中的煩燥,決定暫時不要去想這些想不明白還自尋煩惱的事情。
「出了城我便與知了姑娘分開兩路,去壽都的路上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那院里的人還要一日才能醒來,追不到姑娘的,放心。」方足足甩了一鞭子,馬兒加快腳步跑了起來,將路上稀稀拉拉的人馬甩在了身後。
南宮鑰不解︰「你要干什麼去?」
方足足略為遲疑了一下才說道︰「說與你听也無妨,我現在要帶一封密函去往吳國,我猜想著公子眼下走不開,要借吳國的手。」
疑惑更重,她轉了話題︰「你那個草餅子是什麼做的?」
方足足捂了捂口自己的衣襟︰「獨家秘方,拒不外傳。」
南宮鑰癟了癟嘴︰「沒事,我回去後見到澤弘跟他說,讓他跟你要。」
「你,你,你……」方足足手指著她不悅道︰「你這是強人所難。」
南宮鑰腆著臉笑道︰「就看一看而已,你怎麼這麼小氣,你當初要我命,我現在不也同你談笑風聲來著。」
「……」
「再說了,你現在不給我看,再等些時候還是得給我看。」南宮鑰將眼楮轉開,看著外頭的風景︰「無所謂。」
「拿去。」方足足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打開,拿出一小塊遞給南宮鑰,訕訕道︰「這有什麼好看的,看了你也看不出個名堂來。」
南宮鑰剛接過手就听到方足足說道︰「看完還給我,這東西不好做,要不少銀錢與功夫。」
「我看完就還你。」南宮鑰一把搶過來,放到鼻子底下嗅,也不見方足足阻止,想了想︰「這個要燒起來才有功效?」
方足足又揮了一鞭子,咂了咂嘴︰「是啊。」
馬車跑得飛快,方足足專心駕著馬車,正要開口要回草餅,卻聞到一縷清香,他目光一凝,轉頭的同時往後一靠打起呼來。南宮鑰將燃著的草餅往外一扔,扯掉捂在鼻子上絹帕,順手將捂在虞?忠文鼻子上的衣袖抽走,拍了拍手,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來。
從方足足身上找到那封密函,南宮鑰撫了撫怦怦直跳的心,南宮鑰心中罵了自己一句,坦然打開了密函。
信上確實提到了要與吳聯合攻楚,南宮鑰蹙眉,這樣報復性的行為,以一國子民為代價?不會……怎麼會?這是他的母國啊……她頭皮發麻,突然覺得真實的人世像是虛幻的夢鏡,每個人的面孔真真假假讓人分辨不清。
南宮鑰手指輕顫,一行行字掃下去,臉色一變,函中居然提到了曾國,說是前楚王有一個姬妾是從曾國得來,而這位先王的姬妾曾被吳國的君主愛慕,卻生生被先楚王奪去,如今年華逝去,楚王去了後也已病重。
函中說從曾國找到了一位這曾氏女極相似的人,如今申弘願用此女換取兵力,待他得位之後,將再奉上三個城池。
信中寥寥幾句提及,南宮鑰對此人卻毫無印象。她將密函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遍,又裝了放入方足足懷中。她倒不怕申弘去請援,她只怕申弘以後會後悔,他即便是恨,也不應該將他的國家也恨上。
或許她不能體會到他的感覺,但每一個人,不論善惡,不論男女,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痛與恨,只是每一個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很難去體會到別人的痛苦,比如殺害慕雨儀的琴安,比如假冒白語夢母親的惡婦,再比如蕪鈴暗戀多年的芒陽……
但那些受到傷害的人,並非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其實很多時候都只是一種選擇。
南宮鑰不自覺地握了握拳頭。
駕著馬車繼續往壽都趕,一路順遂,虞?忠文被人接進他家的宅子時還沒有醒過來,南宮鑰將他的情況交待了一下,下面的人就各司其職地離開了。
不多時,醫者被請了回來,看過虞?忠文的傷口後表示恢復得很好,留下藥方便欲離開,被南宮鑰叫住。
她是想著這身上淡去的痕跡說不準哪天又會出現,心里頭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將衣領拉開一點,問道︰「請您幫我看一看,這個是什麼毛病?還有,有了這個印記的時候便會全身無力,一次比一次難受。」
醫者臉上出現驚駭的表情,片刻後,在南宮鑰越發無措的眼神下說道︰「姑娘,老夫今年虛歲六十。」
「啊?」南宮鑰愣了愣︰「您老是說我活不到這個歲數?」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這是沒得治了吧……那算了,能活到那個歲數也算是不錯了。」她點點頭,真心覺得不錯,至少最好的年華可以陪在申弘身邊。
老醫者倒抽了一口氣,再看了看南宮鑰臉上的表情,說道︰「姑娘,不,夫人,老夫不是那個意思,老夫這麼大歲數從沒有人問這樣的問題,你也到底是個女子,做了這樣的事你來問我?我搞不懂夫人的意思。」
南宮鑰神色凝重︰「莫不是我活不了那麼久?那我能活多久?多少還是能治一治吧?」又一愣︰「什麼夫人?你哪里看出來我是個夫人?」
醫者用力一拂袖子︰「你這是!」
南宮鑰驚詫︰「老丈……」
對方完全不理她,已拂袖而去。
南宮鑰在虞?忠文家的宅子里焦心爛肺的想了一天,也沒想明白,倒是過了這一天,方足足醒了。問題是他醒來時還是靠在馬車的前室。迷茫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環視四周,大吼一聲,沖到南宮鑰的房間,看著這個臉蛋粉女敕的少女正不停地打著哈欠喝著熱茶,開始生起氣來。
「丫頭,我說過要走另一條路啊,我趕時間啊!」方足足呲牙揉了揉僵硬的腰背,似是才反應過來︰「對了!對了!你拿那草餅燻我!」
「沒有。」南宮鑰否定,淡定地說道︰「我沒想到你會暈,我想著你一定有解藥的。」
方足足不確定地眯眼盯著她看,南宮鑰回看過去,半晌後︰「你不累嗎,我眨了六、七次眼了,你眼楮動都不動一下不痛嗎?」
「痛。」方足足連眨了幾下眼楮,被瞪得發紅的眼眶里滾出兩顆眼淚︰「好,我信你,畢竟沒人能抗得住我這樣有壓迫力的眼神。」
南宮鑰表示很無語,默默轉了轉頭,不想臉上的表情被方足足看了去。
方足足捶了一下桌子順勢坐下來,又抽了口氣,伸手去揉後背︰「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在這里等吧,對了,听說公子這幾晚會有動向,應該是在紅花坡上的靜寧軒要見誰,那是被封已經的舊址,是公子母親曾經獲封的地方。」又幽幽嘆了口氣︰「盛柒能來最好,不能來你自己可以去找公子。」說完,扶著背走了出去。
南宮鑰等那「哎喲,哎喲」的聲音消失得差不多了,拐出門在虞?家里胡亂找了一個年紀稍大的婆子,眼神凝重︰「阿婆,我想問個事。」
「啊,姑娘莫這樣稱呼,老奴不配,老奴知道的定然都告訴姑娘。」急急說完,老婆子往地下半跪去。
南宮鑰一把扶住︰「你不覺得我像個……婦人?」
「啊?」婆子抬頭︰「姑娘何出此言?」
南宮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我長得老相?」
婆子笑了,覺得不妥忙又低下頭去︰「姑娘國色天香,老奴還沒有見過像姑娘這麼水靈的呢。」
「嗯……」南宮鑰想了想,又問︰「那如果女子身上有紅印,別人便說她是婦人,這當作何解?」
老婆子臉上露出不自在,在南宮鑰再三催促下才說道︰「姑娘以後可莫在外人面前問這個,這,這當是與男子親熱留下的痕跡,既然如此,若非那妓子,自然當是婦人了。」
南宮鑰大駭,震驚得無以復加,連老奴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雙手緊緊將衣襟抓緊,亂轟轟的腦子里回響起周朝說過的那句話︰可有高領子的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