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林彎正是壽都前往春城的必經之地,而春城則是往北離開楚地最近的地方。
徹林彎地處一個平坦的河灣,四周是低矮的山坡,植被豐富,好行路,易躲藏。
兩人急馳至徹林彎時遠遠見著一人正蹲在河灘邊舀水喝,虞?忠文遙指著那團暗色的身影,語帶嘲諷地說道︰「咱們楚國這公子也不怎麼樣嘛,你看,像不像一只熊?」
南宮鑰白他一眼,那明明就不是澤弘好不好,慢慢勒停自己的馬,警覺地看著前方那人︰「那個人不是澤弘,我們還是從旁走,離他遠些。」
虞?忠文伸長脖子望了望,好像是太胖了些,也難保不是申弘體虛身寒穿得多啊,這麼遠,怎麼就看出來不是了。雖然這麼想,還是勒慢馬速,跟著南宮鑰慢慢往前走。
越來越近,那人站了起來,濕噠噠的頭發貼在臉上,正將兩只手在衣服上擦著水,虞?忠文一拍馬 跑上前去︰「怎麼是你啊?」
方足足一臉莫名︰「怎麼不能是我,是我怎麼了。」看到策馬過來的南宮鑰便向她招了招手︰「過來過來,我幫你看一看。」
南宮鑰對他沒什麼好感,但想起昨日澤弘說過要讓方足足來看一看她練那術法是否于身體有影響,便沒有多話,下馬過去站在他面前。
方足足將降冥錐拿到手里,口中念念有詞,燒了一張符撒在錐子上,就見到降冥錐上那些符文閃爍金光。錐子對準南宮鑰額心靠近,那上面符文閃爍的光芒漸漸熄滅。
對方表情輕松,收了降冥錐,模模嘴上的胡子︰「沒問題,沒問題,那沒問題咱們就往邑城去吧。」
南宮鑰揉著被抵得發痛的額頭,看著方足足,這話不對,南宮鑰轉頭看了一眼虞?忠文,對方也是眉頭一緊,她便曉得出事了。問道︰「澤弘那邊怎麼了?」
方足足牽了不遠處昂首挺胸的黑馬︰「不用擔心,公子總會趕上來的,他讓我來就是讓你放心,先走著吧。」
「如果真的沒事盛柒怎麼不來?怎麼會只有你一個人。」南宮鑰轉頭就往回走。
虞?忠文一把抓住她︰「如果宮里真有什麼事我們也幫不上忙,既然他讓你走,那我們就先走。」
南宮鑰神色淡然,語氣卻很堅定︰「我已經逃避了太久,錯過了太多,我不能在他有事的時候還要離開他。」
虞?忠文手一緊,握住她手腕的手加大了力道︰「他會解決的。」
南宮鑰看著他︰「我知道。」
「公子讓你先走,你別幫倒忙好不好?」方足足跨上那匹大馬似乎頗費勁,這會又不得不從馬上下來,打算攔住南宮鑰。
「我不會幫倒忙,只是等一等他,至少,他的情況我能夠最快的知曉。」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她看了一眼眼珠亂轉的方足足,說道︰「你別想弄暈我,我醒過來也要回來的。」
三個人僵持不下,最後只能是虞?忠文與方足足妥協。三人策馬揚鞭,向著壽都方向而去。
石頭河灘上的水漬慢慢浸開,微風拂開如鏡的河面,蕩開一片漣漪,長睫的葦草搖曳在河岸邊,在夏日灼灼陽光下招搖著那連成片的綠意。
楚宮議事的大殿中,主位上的幼帝一臉茫然,顯然對現在發生的事情不知所措,端坐在他身側的秦姬極力表現得冷靜,卻很難掩飾下眼中的慌亂,雖然她一直看不慣申弘,但此人現在卻是他母子二人最有利的保護傘。
魏蘭氏同姜氏帶著一大群人站在殿中, 二人的三個兒子也虎視眈眈地盯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申弘。
「那麼……」秦氏開口︰「這件事我想听一听公子申怎麼說。」
「君上!君上!」淮準跪著往前挪了兩步,身邊是具涼透的尸體︰「你要為下臣做主啊。」
年幼的楚君吞了一口口水,看了一眼身旁的母親那剎白的臉,嚅囁道︰「那……那弘哥哥……申弘便說一說吧。」
底下有人發出一聲嗤笑,申弘不回頭也能知道是那個慣想置他于死地的公子治,申治。上頭的兩母子看向發笑之人,語氣和善中帶著討好︰「公子治,這件事當事雙方都應該有機會申述。」
申治雙手抱臂,斜眼看著幼君申西︰「證據確鑿,君上這是要袒護嗎?」
秦氏臉色一白,一時沒有說話,她是最沒有權勢的一個,可是仗著楚君對她的寵愛妄想了不該想的,試想那一紙討她歡心的詔書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若是楚君不得這急癥薨了,這君位無論如何也落不到她兒子身上。
可她兒僥幸得來的這高位,如今卻猶如燙手山芋,可若是將這君位拋出去她絕不甘願,可若是舍棄申弘,她母子二人又只能成為別人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她能想到這一點,但要怎麼破這個局她就想不到了,真不知這個申弘是發了哪門子的瘋,為什麼要去殺這個淮碧呢?她急切地希望站在殿中的申弘能夠自救,可那人自進殿以來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秦氏心頭開始發慌,殿中的人這明顯是要除了申弘的意思,除去申弘她沒有意見,可問題是申弘一除接下來要被除去的就是她母子二人了。她耐下性子,袖中雙手握緊,聲音盡量平穩︰「申弘,你也可以說一說當時的情況。」
又是一聲嗤笑,秦氏頭上泌出一層冷汗。
申弘終于抬起頭︰「這淮碧是自己沖上來的,大概是才醒過來腦子不清醒。」
「你這是在說笑嗎?」申治冷哼道︰「人都死了,任你信口雌黃。」說著又嗤笑一聲︰「淮準帶著一眾人可是親眼見著你殺人的。」
「正是,下臣親眼見著愛女轉瞬間被公子申所殺,下臣雖是個無足輕重的,可也為楚國盡忠多年,下臣的女兒也是個循規蹈矩的,但……一切全憑君上作主,君上如何決定下臣都當听從。」說著話,淮準便拜了下去,同時傳來哽咽聲。
秦氏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看著殿中眾人不知如何接話,旁邊的幼君幾乎要哭了。
申弘的聲音懶懶傳來︰「這有何難,讓人來查一查傷口即可看出劍身是如何入的身體,在場的有許多會武之人,一看便知,這傷口是怎麼一個角度才會造成,而持劍的人能不能以這樣一個刁鑽的角度在那樣轉瞬之間去殺人。」
另兩個申家公子忙配合著申治出聲阻止,但秦氏得了這樣一個機會,哪會不抓住,忙派人來查看傷口。大殿內無形中形成一種巨大的暗潮,洶涌澎湃,各人心思在這一刻都像被扼緊,喘不過氣來。
醫師仔細檢查了傷口,向上位的楚君一拜︰「回稟吾君,從碧姬胸口這一劍的角度來看,確實應該是她自己闖上去的。」
秦氏松了一大口氣,底下原本想著趁這次事件讓申弘吃不消的一群人,那一口氣差點噎死自己,匍匐在地的淮準沒有動,而申弘面無表情地看著上頭端坐著的母子兩人。
「但是……這傷口里頭像是被利器絞了一番,這心都爛了。」醫師繼續說道︰「可見是利器進去後有人以內力並著攪動利器才會形成這樣的傷勢。」
形勢急轉,許多人一時都回不過神來,殿中靜了一瞬,接下各種聲音四下響起,申弘眉頭微蹙,秦氏兩母子再次陷入不知所措之中。
……
再次回到山莊之中,南宮鑰被強行帶進房中,方足足出去打探消息,虞?忠文守在她門口,一雙眼楮時不時漫不經心地瞟她一眼。
南宮鑰其實並沒有想出去打探的意思,畢竟楚地她不熟悉,想要幫到申弘根本不可能,但看著虞?忠文有一眼沒一眼的瞟過來,她原本就焦灼的心更加火氣旺盛,狠狠白了虞?忠文一眼。
「你瞪個死魚眼看我作甚?」虞?忠文拋起一顆果子,待果子落下又再拋起,瞟了一眼南宮鑰︰「想跑出去,哼哼,作夢。」
「你真是……」南宮鑰看了看天,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虞?忠文,你回來時把腦子弄丟了是不是?你覺得我會那麼蠢?自己幾斤幾兩不清楚,跑出去瞎打听,不想活了。」
虞?忠文拿穩落下來的果子,上下打量她︰「真的?」
南宮鑰攤了攤手︰「真的,比珍珠還真。」
他點點頭︰「被個鬼騙得團團轉,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沒腦子的,看樣子長了一點出來了。」
「你!」南宮鑰覺得自己如果是一個氣囊一定已經爆開了。
突然一聲驚天巨響,南宮鑰沒有變成個氣囊炸開,半依在門口的虞?忠文胸口卻炸響了。南宮鑰被嚇得呆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忙將倒地的虞?忠文翻過來,入目一片血紅,虞?忠文的胸口血肉模糊,,鮮紅的血汩汩地冒個不停。
她腦子里突然閃過孟贏倒下的畫面,到處一片鮮紅,血染了一地。她晃了晃頭,現在不是亂想的時候,再看過去,就見著虞?忠文身周的碎片與血水中一顆鮮紅的珠子。
那珠子本身就是鮮紅色,如今沾了血水更是妖異的紅得透亮,像是在向南宮鑰傳遞什麼訊息。她直直地看著那顆閃閃發亮的珠子,猛地閉上眼楮,再睜開時眼中已有血絲,忙扯上的衫子按在虞?忠文的傷口上大聲呼喊起來。
日頭落下再升起,兩日時光一晃而過,床上的人胸口被炸開一個洞,如今上了藥,還塞了一個煮過的大布團子。請來的醫者說,那傷口太大,無法自然愈合,只能用煮過的布塞著傷口,讓傷口一點一點長攏,長好一些換個小點的布團子,再長好一些再換個小點的,直到整個傷口完全愈合。
南宮鑰頭痛地想著醫者最後那句話,這虞?忠文能恢復起來便是這樣一個過程,但也有可能因傷重而亡,且看他這三日能不能醒來,如果不能,那便沒有再救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