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太快,感覺刮過臉頰的風像小刀一樣刺得皮膚生痛,身前身後刀劍聲不絕于耳,澤弘單手揮動著手中的長劍,她知道他在干什麼,此時她不動便沒有礙他的事,她什麼都不想去想,什麼都不願意去想,感覺這場追殺如千年般漫長,讓人心焦。
似乎又追上來了好幾個人,澤弘將她放在一棵老樹下,說︰「你先往前跑,我解決了後頭幾個就來找你。」聲音中透著一絲焦急。
周朝派來的人絕不簡單,南宮鑰沒有多話一句,轉過身拔腿便跑。臉上心頭是寒霜般的冷意,周朝這一次也真是下了血本,居然花了這麼大的氣力來拿她。
才恢復了一點的心情就被今夜這樣的一樁事給攪得稀爛,跑了很久,想到自己許是會命喪于此之時她很害怕,這種情緒又將初初的恨意給掩埋了個一干二淨。
她自然曉得周朝抓她是為了什麼,可對于如今的她來說,雖然死是一件無法想象的可怕之事,可如果真要被抓回去當個替死鬼,那她情願活不過今晚。
跑到腳下發軟,覺得自己已經跑出了很遠,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南宮鑰想,命喪于此便命喪于此吧,也許有來世呢,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她停下腳步,額上瞬間泌出一層汗水,在這初春凍人的天氣里跑出了一身汗卻沒有覺得熱,只有一股從心底里發出來的冷意。
模了模腰間,那把木制的小刀還在,她想,這樣一把刀也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插進肉里,不知道插進肉里頭會不會很痛,如果她一時死不下去有沒有力氣拔出刀來再給自己一下。
模了模正突突跳得歷害的地方,她抬起刀尖將那個位置比了比,對準了之後猛地一抬手用力插了下去。必需得毀了自己,她在這個時候想著,絕不把自己交到那些對不起她的人手上,腦子里閃過無數張臉,手上的動作更狠更快。
一顆石子擊到她的手背上,她手一軟,握的木刀落到地上,連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來,只听到背後響起急促的呼吸聲。
沙啞的聲音伴隨著喘息聲響起︰「阿鑰。」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保持著握刀的動作,像是再過了一場嚴冬後迎來春日,她害怕轉頭後發現這只是自己太害怕而產生的幻覺。
一只手輕輕握在她的肩膀上,終于感受到這是真實的,她還是沒有回頭,心里頭堅定的決心此時化作了無盡的委屈,可這委屈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這是做什麼?」他轉過她的身體,握住她冰涼的手。
南宮鑰呆呆地看著他,澤弘以往的手一直是溫暖的,這一次卻是冰涼的。
他說︰「你的手這麼涼。」
明明他的手比她的還要涼,他卻說她的手涼,她的手涼是嚇的,那他的手涼呢?南宮鑰看著他,鼻息里全是他身上的青草香,他靠得這樣近,她伸出手就可以抱住他,可是她不能,就連眼淚也不能在他面前流。
「你想自殺?」他的聲音更加沙啞,還帶著一絲沉重︰「你這是要嚇死我嗎?」
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流下,瞬間又變得冰冷,她終于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沒有自以為是的鎮定自若︰「我以為我逃不掉了,我就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到周朝和南宮鈺手里。」
他的手從她肩後橫過,將她攬入懷中,溫熱的鼻息撲在她的耳畔,還有一些急促︰「我說過會過來,我說話一定作數,以後不要這麼傻。」
听他這麼說,她的眼淚就止也止不住了,澤弘在她背後輕輕拍著︰「別哭了,我在這里,別哭了。」
她還是哭,本來不想哭的,可是這一會她卻不知道怎麼了,只想窩在這溫暖的懷抱中盡情地哭個夠。他嘆了一口氣︰「我還沒有發覺,你的眼淚這樣多。」
她抬起頭,一張小臉上全是淚痕,眼中還在不停地滾落著淚珠︰「我是不是很懦弱?」
他彎起嘴角,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可是卻越擦越多,再一次嘆了一口氣︰「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姑娘了。」
她還是哭,這樣一個樣子是他見過的最勇敢的姑娘?可見這世上也沒有什麼勇敢的姑娘了,或者是因為她一直哭,所以他要找些話出來安慰她?
時間過了好久,身後傳來盛柒的聲音,她終于安靜地收了淚,轉身去看身後那跪了一排的蒙面人,還是一律的身著黑衣,但每個人腳下不規則的還在擴大的陰影告訴她這些人還在流血,每一個人都受傷不輕。
澤弘抬了抬手︰「常一,去跟孟師傅交待一聲,他的小師妹我先帶走了,曾國境內已經不安全,他與虞?忠文護不住知了,此去是北狄,那就在北狄的長族見面,讓他去到那里找蘇先生。」
在南宮鑰眼中沒什麼區別的蒙面人中有一人說了聲「是」,瞬間便隱于黑暗之中,澤弘再一揮手,地上其余的人起身後退三步,一躍之後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不見人影。
南宮鑰還愣愣的,澤弘拉了她一下︰「我們走。」看她還是不動,又問道︰「還走得動嗎?」
她看著他,很想說走不動,但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他又笑了一聲,往一個方向走去,她跟在他後頭,看他閑庭興步的樣子,就像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
這是楚國的公子,楚國與樓國的那一戰剛剛結束,無論他是楚國的哪一位公子,眼下都不該這麼輕閑,他是專程為她而來的?想到這里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他為什麼要為她而來,就因為她是他的好友?也許吧,想一想,她沒有什麼好友,姑且算孟贏一個吧,若是孟贏出了什麼事需要她前去幫忙,她覺得自己也會義不容辭地前去助陣。
沒有走上多遠,視野開闊處出現了一輛輕便馬車,由兩匹駿馬拉著,盛柒一身麻布衣裳坐在馬車馭位上,手里拿著一條鞭子,安安靜靜地等著。
澤弘的辦事效率她不是沒有見過,所以這麼一會兒功夫辦成這樣一件事她是一點也不吃驚。
他卻好心地跟她解釋︰「這是我們騎來的戰馬,那車廂是方才讓人去曾國弄出來的,這會兒里面還亂,馬匹不好找,只好委屈它們了。」輕步過去的澤弘在一匹膘肥體壯的黑馬背上輕輕撫模著,這話像是也在對這兩匹馬說的一樣。
她沒有深想他為何來找她卻是騎著戰馬,只是听話地讓他扶著上了馬車。車廂還算寬敞,鋪著軟墊,一台小幾上還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兩個人坐在里頭一時沒有說話,外頭傳來盛柒一聲中氣十足的「駕」,馬車顛簸著上路了。
澤弘說︰「我們這會兒要繞路,不會再從曾國走了。」
她點點頭。
他說︰「你累不累?躺在靠墊上休息一會兒?」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才注意到他衣角上那一抹鮮紅,在衣擺上浸開,像一朵暗紅的梅花,有些著急道︰「你受傷了?」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是我的血。」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身子一軟斜靠了下去。
這樣子看在澤弘眼里有些可憐,他敲了敲車門,盛柒打開車廂門放了一件披風進來。
澤弘將車門關上,將那件披風蓋在南宮鑰的身上︰「今天是我不好,我太不小心了。」
南宮鑰忙搖頭︰「不是你的錯,如果沒有你,我今日說不定已經……」
後面的話被他一只手堵住了,那張臉近在眼前,如畫的眉目專注地看著她,慢慢松開手後,他臉上沒有了笑容︰「十二歲那年,我曾跟著父君出外狩獵,結果走散了,你知道我遇到了什麼嗎?」
南宮鑰眨了眨眼楮︰「遇到狼了?」
他低聲道︰「是遇到狼了,是一群披著狼皮的人,那些人是我父君的臣子派來的,而那些臣子背後又站著我父君的如夫人們。」
她不好說話了,各公候後面的夫人們常常會搞些小動作,就連她的母親那雙手也不是干淨的,她父親除了她同南宮鈺這一對雙生女兒便沒有其他子女了,如夫人一大堆,卻沒有一個能再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她母親情願她父親絕後也沒有給他留下一個繼承人。
這真是一個沉重的故事,她說︰「你一定很害怕。」
他往後輕輕靠去,眼楮還是看著她︰「我沒有害怕,那些人是比我歷害,可是我手下也有人,沒有他們想的那樣草包,只是我的那一群人,後來也只剩下了一個盛柒。」
南宮鑰握住他的手︰「都過去了,你也很勇敢。」
他笑了笑,是一種有些冷的笑容,像是自嘲︰「事後,我看著滿地的尸體,腦子里想著要怎麼把我的人帶回去,他們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可是我就連那些殘破的身軀也帶不回去。到最後我誰也沒能帶回去,回宮後我沒有再提這件事,以為我父君會給我一個公道,可他也沒能查出來什麼。」
澤弘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他怎麼會查不出來,只是他的兒子有那麼多,他心里頭在意的女人也不是我的母親,他不說,我也沒有鬧,想著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吧,經此一事以後也許就太平了。」
他抬手捂住眼楮︰「可是我想要的太平卻沒有來,我不提這件事的結果便是失去了我的親弟弟,他其實比我好太多,看書過目不忘,武藝也是出類拔萃,有膽略,又聰明,能文能武,是個難得的君王之材。可是那一次他們得手了,我弟弟死了,此事之後,我母親傷心過度,不久也跟著去了。」
南宮鑰心里一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只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澤弘將捂住眼楮的那只手拿了下來,車廂里的油燈晃了一下,她看見他眼角的濕潤。
「後來我才知道,任何事都等不得。」他看著她︰「可是我又害怕,弟弟同母親去了之後,我想我這輩子不會喜歡上誰了,我不能有軟肋,我害怕再失去重要的人,可是那些往事又告訴我,如果我現在不說,也許以後就追悔莫及了。」
南宮鑰突然有些緊張,這緊張來得這樣沒有緣由,她還不能想明白,身子卻有些發僵,握住澤弘的手慢慢松開,卻又被他一把緊緊握住︰「今晚這樣凶險,如果我沒來,如果我遲一步,也許我就失去你了。」
她愣了愣,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訥訥地開口︰「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你來得正好,我……」
話卻被他打斷︰「阿鑰,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