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至人至, 眾人轉頭的檔口,只見宋郁之身著白布粗麻的孝衣,飄然入內。
宋郁之見他的穿戴, 駭的聲音都顫了︰「你你,父親…父親他……」
宋秀之笑道︰「三弟放心, 據各處的探報回復,父親已被蔡谷主帶回落英谷了。寧夫人素有岐黃美名, 想來會為父親妥善療傷的。我這一身…唉,是為了三叔祖穿的。三叔祖傷重?不愈,已于昨日過世了。」
慕清晏嗤的輕笑一聲。
蔡昭翻個白眼, 好吧,又?被他料中了。
她嘴里?道︰「原來是祖輩叔父呀,瞧你這一身披麻戴孝的, 還當親爹死了呢。果然有了好處,隔了兩層算啥, 怎麼孝順怎麼來唄。」
宋秀之臉色微變, 隨即又?笑道︰「作為同房佷兒, 戴重?孝亦無妨。」
蔡昭正要再行譏諷,忽覺屋外一陣疾風掠過,隨後這間屋子的三面?厚窗啪啪啪洞開, 寒冷的夜風夾雜著霜氣長驅直入,十幾條人影倏然躍入屋內,為首的正是戚雲柯, 周致臻,還有白須皓然的法空大師,後頭還有廣天門諸老。
外頭一圈還有廣天門的弓弩手,張弓搭箭對準慕清晏三人。
李文?訓與丁卓卻是不在。
蔡昭眼皮亂跳, 第一時間就沖到戚雲柯身旁,笑的蜜甜︰「師父周伯父還有大師你們都來了,來了就好。那什麼,我和三師兄五師兄只是偶然踫見魔教那幾位的哈……」
戚雲柯一看見慕清晏那張臉就來氣,就怕小?徒弟又?跟那大魔頭勾搭上了。他沉聲道︰「你們既然來了,為何不找我們,反而半夜三更來這里?!」
宋郁之道︰「是我要來听?慕教主逼問楊鶴影的,不關?師妹的事,師父您罵我罷。」
廣天門大變,宋郁之一夕之間差不多家破人亡了,戚雲柯也?不好這個時候責罵愛徒,只好繼續板著臉冷哼一聲。
蔡昭趕緊道︰「是呀是呀,不听?不知道,一听?嚇一跳,原來在七沐山殺害黃老英雄一家還有煉制尸傀奴的不是宋茂之,而是楊鶴影!他剛才都承認了,大家都听?到了!」
「放屁,你這個勾結魔教的小?賤人胡說八道!」楊鶴影連忙反口,「剛才那個大魔頭那家眷威逼于我,我只是虛與委蛇!」
蔡昭罵回去︰「你出爾反爾反口覆舌,你才是放屁!」她轉頭道,「是真?的,師父,不是虛與委蛇,是楊鶴影見屋里?沒有外人才承認的!」
宋郁之也?道︰「師妹說的不錯,楊鶴影所作所為人神共憤,我和樊師弟都听?見了!還有宋秀之,構陷兄長逼害父親的這場陰謀,他也?有份!」
宋秀之皺眉道︰「先攘外,再安內,諸位長輩,不可叫魔教瞧了我們北宸的笑話。」
宋家的二堂伯祖道︰「秀之說的對,難不成當著魔教的面?咱們先自相殘殺起?來麼。」
這話一出,應者?甚眾。
眼見北宸這邊人多勢眾,沙祖光終于‘醒’了過來,扯開嗓門大聲道︰「姓蔡的丫頭跟那大魔頭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定是她跟魔教里?應外合誘使我妹夫認下?罪名!」
沙夫人也?道︰「對!這小?賤人當初為了救那大魔頭連自己爹娘師父都不顧了,連傷幾位親長,說不定他們早就勾搭成奸了,不要臉的小?賤人還在這兒假惺惺的裝腔作勢呢!」
扯上男女之事,周圍的駟騏門與廣天門弟子紛紛笑起?來,不正經的目光掃在蔡昭身上,言語上不甚干淨。
蔡昭臉上漲紅,氣的半死,她畢竟年歲尚輕,做不到徹底坦然面?對閑言碎語。
慕清晏本來笑意悠哉的站在一旁看北宸自己人鬧騰,此刻沉下?眸色,長袖拂起?直沖沙氏兄妹。電光火石間,楊鶴影離的最近,啊呀一聲撲去,啪的被慕清晏虛空一掌拍在胸口,當即悶聲吐了口血。
沙夫人被袖風帶起?,騰空之時便如被刀劍刮在身上一般,重?重?摔牆後落地,渾身筋骨寸斷,嘴里?吐出一團帶血之物,她攤開手掌一看,竟是三四枚牙齒。她正欲大哭,忽覺臉上劇痛,伸手一模,頓時淒厲尖叫起?來——「我的臉我的臉啊啊啊……」
原來她左頰上被生生撕下?了一片皮肉,臉上一片血肉模糊。
沙夫人慘叫未完,沙祖光也?蠻牛一般叫起?來。
他臉朝下?撲倒在地,被慕清晏一腳踩在背心,動彈不得。此時戚雲柯等人正被摔到牆上的沙夫人引去目光,慕清晏利索的抓起?沙祖光的右邊膀子,向外用力一扯,竟將他的右臂連皮帶骨活活扯了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沙祖光在劇痛中瘋狂叫喚。
戚雲柯等人正要撲上,游觀月已高高舉起?了楊天賜,上官浩男高聲道︰「有種?你們就過來,看看老子能不能一下?摔死這小?王八!」
如此凶殘霸道的手段,哪個敢不信,眾人只得止步。
慕清晏將沙祖光的斷臂隨意一拋,白牆上劃出一道血腥,「這兩兄妹適才說的話,我不想再听?見。不但現在不想听?見,以?後也?不想听?見。哪個不信的,盡管試一試。」
他語氣和神情都淡淡的,又?兼相貌清俊,有如美玉無瑕,本應叫人一見即心生好感,但此刻滿地血污,慘叫猶在耳畔,眾人看慕清晏比吃人心肝的妖魔鬼怪好不了多少,哪個不要命的真?敢去‘試一試’,霎時間屋內靜的落針可聞。
戚雲柯與周致臻臉色十分難看,他們也?不願蔡昭被人議論?說笑,然而瞬時出手替蔡昭攔住流言蜚語的卻是這個大魔頭。
沙氏兄妹的慘叫逐漸微弱,應該是受驚過度兼流血過多,導致逐漸氣力不濟,然而那大魔頭長身當立在前,竟無人敢上前救助那兩兄妹。
這是法空大師嘆息一聲,上前道︰「阿彌陀佛,佛家亦有口舌造業之說,沙氏兩位施主言語不當,慕教主業已懲處過了,還請允許我等為他二人治傷止血。」
慕清晏一忖,向後側了側頭,上官浩男會意,一腳一個將沙氏兄妹高高踢了過去,楊鶴影立刻上前接住愛妾,另有一名駟騏門弟子接住沙祖光。
法空大師再誦一聲佛號︰「倘若慕教主已然得償所願,不如先行離去,讓北宸六派自行處置內部事宜,您看如何?」
慕清晏目光陰冷深邃,凝視老和尚。
法空大師向蔡昭的方?向看了眼,嘆道︰「貴教與北宸六派相爭兩百年,恩怨糾葛已難計算。不論?慕教主今日說什麼,做什麼,都毫無意謂。慕教主,當走得走啊。」
楊鶴影看著愛妾一臉血肉模糊啊,怒道︰「今日北宸三派掌門都在此,倘叫讓這魔頭輕易離去,豈非讓天下?人嗤笑?!」
游觀月立刻將楊天賜提高些,「楊掌門,說話前先看清楚我手里?是什麼。」
「快放了我兒子!」楊鶴影怒吼道。
「哎呀我好怕呀。」
宋秀之高聲道︰「來人,引弓搭箭,一道將這魔頭拿下?!」
慕清晏踏前一步,淡淡道︰「行,哪個先來。」
他冰凌般的目光往對面?那麼一掃,眾人均有徹骨寒涼之感,大家面?面?相覷,躊躇不敢上前,這個年輕俊美的魔教教主威勢凜然,手段悍烈狠辣,竟無人敢應聲。
戚雲柯與周致臻對視一眼,周致臻低聲道︰「眼下?先辦廣天門的事,讓那魔頭走。」他二人皆知,若是真?要硬踫硬將慕清晏拿下?,必然傷及眾多無辜。
戚雲柯一點頭,隨即提聲道︰「法空大師說的是,北宸自有內事要處置,還請慕教主行個方?便。」
慕清晏垂下?長睫,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縴細影子。女孩低著頭,默不作聲。兩人之間只有十幾步的距離,卻如隔了萬水千山。
「如此,山高水長,就此別過罷。」慕清晏抬起?頭,沒再看任何人一眼,一陣疾風勁動,他腳下?騰雲駕霧一般飛馳離去。
游觀月將手中的孩童往空隙處一拋,與上官浩男一道長笑著躍起?飛騰。
三抹人影迅速消失在風雪漫漫的夜幕中。
戚雲柯長吸一口氣,沉聲道︰「楊鶴影,現在沒了外人,黃老英雄闔家之死你怎麼說?」
「說什麼說,我都說了剛才是為了虛與委蛇才扯謊騙那魔頭的!」楊鶴影氣勢洶洶。
卓夫人淚汪汪的在旁辯解︰「戚掌門你要相信我家老爺呀,那魔頭凶狠霸道的模樣你們都瞧見的,老爺為了家眷不得不應付兩句。蘭兒你說話呀,是不是這樣?」
楊小?蘭六神無主,木木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周致臻遲疑道︰「或許楊掌門真?是在脅迫之下?不得已為之吧。」
宋郁之忍無可忍,大聲道︰「楊掌門這是將罪名都推給我兄長麼?!」
楊鶴影冷哼一聲︰「這就該去問你宋秀之了,他說的清清楚楚,煉制尸傀奴並殺人滅口的是就是宋茂之!」
宋秀之道︰「我可從未說過是茂之所為。」
楊鶴影一驚︰「你,你明?明?說過……」
宋秀之笑了下?︰「茂之抓到的那兩個魔教賊子的確自稱是聶的部下?,還說要幫茂之煉制尸傀奴。至于那兩人是真?是假,抑或是旁人派來的,我可不知道。」
「茂之說他找到一處山木茂盛的隱蔽山林,並且那陣子支取了許多錢糧,說要在外頭栽培自己的親信。至于那處山林到底是不是七沐山,我依舊不知。」
「還有那夜里?,茂之渾身血污的回來,還說自己辛苦籠絡的幫手全被一伙不明?來歷的黑衣人殺死了——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
眾人听?的目瞪口呆。
宋秀之清秀的面?龐上露出一抹奇異的微笑,「我只說我見到听?到的,其他的並不敢胡亂猜測——據此推斷茂之就是凶手的,是楊叔父你,與我無關?。」
楊鶴影一跳三丈高,怒道︰「好你個宋秀之,你倒把自己摘了個干淨,要不是你想當掌門,我會這麼煞費苦心?!」
宋秀之淡淡道︰「我是宋家主支子弟,只要能孝順諸位長輩,並將本門發揚光大,本就有資格成為掌門,何須楊叔父‘煞費苦心’?」
這下?連楊鶴影也?反駁不出來,‘你你’個半天,氣的面?色漲紫。
場上眾人均想,還不是你楊鶴影想讓自己女婿繼位,才這麼上躥下?跳的,不然你哪有那麼好心。
周致臻沉思道︰「如此說來,殺害黃老英雄一家的凶手究竟是不是茂之,並未定論?。」
「可是我兄長已經死了,父親也?受了重?傷!」宋郁之滿心悲憤。
宋秀之輕嘆一聲︰「我也?沒料到沙公子會與茂之同歸于盡,唉,他是想到外祖父黃老英雄一家慘死,母親又?憂思過度去世,才會激憤的想要以?命抵命吧。」
楊小?蘭眼珠直了,喃喃道︰「什麼沙公子,我的姨母黃氏夫人根本沒有兒子啊,而且我姨母十年前就過世了,什麼以?命抵命,什麼激憤……」
蔡昭驚呼一聲,難怪昨夜慕清晏說黃夫人多年前就已病故時她隱隱覺得不對,居然沒想到這茬。她大聲道︰「對對對,那天夜里?,那個叫沙田的家伙口口聲聲母親因為娘家人慘死,剛剛病故——所以?這都是假的咯?!」
四周的廣天門弟子頓時喧然,那天夜里?听?見沙田悲憤控訴的人不在少數,此刻紛紛將懷疑的眼神投向身旁的駟騏門弟子。
樊興家疑惑道︰「所以?那個沙田究竟是什麼人?」
「沙田是被人豢養的死士。」宋郁之閉了閉眼楮,眼前浮現前日夜里?的情形——生死之際,宋茂之運出全部功力,雙掌如刀,深深插入沙田的月復腔中,幾乎將沙田的脾肺心肝掏出來震碎了,然而那粗壯少年硬是忍住劇痛,死死抱住宋茂之。
「我早該想到!」宋郁之恨恨嘆息,「那人武藝低微,步法笨拙,雙臂卻力大無比,還能忍耐非人的痛苦——若非經過特殊訓練,怎能做到那個地步,我早該想到的!」
他俊目怒睜,恨恨瞪著楊鶴影︰「你居然派死士來殺我兄長!」
楊鶴影此刻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道︰「宋茂之殺害黃老英雄一家,我欲為黃家報仇,怎麼了?!」
戚雲柯不悅道︰「宋茂之是不是凶手尚未定論?,你怎可隨意殺害兄弟門派的弟子?!」
宋郁之心中悲痛,「他是想掩蓋自己才是罪魁禍首的真?相,才將一切推到我兄長頭上!」
他此刻恨極了楊鶴影,對慕清晏昨夜所言再無懷疑,大聲道,「黃老英雄退隱後就不再與江湖中人來往,根本無人知其下?落,我兄長又?能從哪里?知道?!只有你,楊老匹夫,只有你能知道,因為……」
「因為外祖父惦記我娘和我,擔心我們日子過的不好,便時常給送來東西……」楊小?蘭失魂落魄,滿臉是淚,「所以?爹爹才知道七沐山的!」
「孽畜你再敢胡說!」
楊鶴影提劍便要砍殺女兒,楊小?蘭利落的閃身躲開。
卓夫人忙上前抱住楊鶴影舉劍的胳膊,連聲哀求丈夫不要生氣,楊鶴影怒極用力一甩,卓夫人一頭撞在磚牆上,磕出滿頭鮮血。
「娘!」楊小?蘭慘叫著上前抱住母親。
楊鶴影還欲再砍,旁人已看不下?去了,周致臻一聲‘慢著’,戚雲柯雙掌緩緩推出,袖中鼓風,渾厚圓融的氣勁直將楊鶴影手中的寶劍震落。
「你們想干什麼!」楊鶴影大怒,「就算我知道黃家隱居在七沐山,我又?為何非要在七沐山煉制尸傀奴?」
戚雲柯怒道︰「楊鶴影你裝什麼蒜!煉制尸傀奴的場景我們當年都見過,不但動靜大,還需要水源,柴薪,還有源源不斷的活人。不然你以?為當年武元英他們是怎麼發現有人在鼎爐山煉尸傀奴的?」——是以?武元英才率領群雄上山除害,只是沒想到居然是瑤光長老。
周致臻也?道︰「更何況煉制尸傀奴的活人最好是有修為的,毫無根基的百姓煉出來威力也?不大。七沐山正是絕佳之處——既無人知曉,又?有水有林,山中還有一群退隱的武林中人。他們雖然肢體傷殘,但修為還在,山下?又?有可供驅使的村民,一旦走漏風聲,把村落殺干淨就成了!」
楊鶴影冷笑道︰「好好好,今夜你們是決意給我栽上這個大罪名了,怎麼戚大宗主你這就要殺我一家老小?不成?!反正沒有證據,只憑空口白話,我是決計不能認罪的!」
戚雲柯面?罩寒霜︰「家有家法,門有門規,北宸六派倘有人犯下?這等喪心病狂的大罪,我定不饒恕!楊鶴影你今夜可以?先走,之後我會親赴七沐山查探。天網恢恢,煉制尸傀奴那麼大陣仗,我想你也?清理不掉所有痕跡。屆時,我將召集天下?群雄與你好好理論?!」
楊鶴影嘿嘿冷笑一聲,「好,我們走!」他抱起?正在嚎哭的獨子楊天賜,令門下?弟子帶上重?傷的沙氏兄妹,呼啦啦一大群人說走就走。
楊小?蘭看向楊鶴影離去的背影,孤零零的抱著昏迷的卓夫人。
宋秀之輕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對碧瑩瑩的翡翠如意環,雙手托著︰「楊姑娘見諒,令尊構陷殺害我家二弟茂之,大仇在前,恐怕你我無法締結姻緣了。這件文?定之禮……」
楊小?蘭轉回頭來,目光空洞,仿佛根本沒看見宋秀之。
宋秀之還欲再說,忽覺一陣勁風襲來,手上一空一頓,那對翡翠如意環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手中多了一塊白玉佩,正是當初宋時俊拿去給楊鶴影定親的信物。
楊小?蘭默不作聲,低頭背起?卓夫人向著楊鶴影不同的方?向離去,臨走前似乎微微跺了下?腳。人去影渺,夜風拂過,從地上吹起?一抹瑩綠。眾人不解的望去,才發現原來楊小?蘭適才將那翡翠環一腳踩成了齏粉。蔡昭暗叫一聲痛快,深覺這楊小?蘭很值一交。
「唉,楊掌門行止不謹,楊姑娘倒是位剛烈女子。」宋秀之幽幽嘆氣。
那滿臉惋惜的虛偽樣子看的蔡昭一肚子火,宋郁之上前一步,怒道︰「楊鶴影不是好東西,那你呢?是你在眾人面?前指認大哥,才讓楊鶴影有機會害死了他!」
宋秀之一臉悲傷︰「我當時受了重?傷,以?為是茂之派人動的手,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氣憤,便向大家說出了實情。早知如此,我寧可瞞下?一切,也?不吐露一個字。」
這話說的妙,口口聲聲說他不該吐露實情,其實還是暗指宋茂之行事不當。
周圍不少廣天門弟子紛紛嚷著宋秀之只是據實以?告,除了嘴快了些,何錯之有,宋郁之一時竟也?反駁不得。
蔡昭站到宋郁之身旁,高聲道︰「宋家主支一日之間死傷無數——現任掌門重?傷,下?任掌門慘死,聖堂首座龐六叔死了,原本接下?來該繼位掌門的三叔祖也?傷重?不治,連駟騏門楊家都一腳踩進了泥潭,秀之公子莫不是想說自己干干淨淨,全然無辜?」
宋秀之略一皺眉,「我只是將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說出來,並未增減一事,卻不想叫人誤會了茂之二弟,但我絕無陷害二弟之心。」
蔡昭冷笑︰「你說沒有就沒有啊,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去找一兩百個說書人,將廣天門這幾日中發生的事天南海北的說出去,讓天下?英雄與市井小?民都見識見識咱們清清白白縴塵不染的宋秀之公子!」
宋秀之終于變了臉色,轉頭看向戚雲柯︰「戚宗主,明?明?是楊掌門心懷不軌構陷二弟,如今蔡姑娘這般咄咄逼人,莫不是想扣我一個殺弟逼父陰謀構陷的罪名?戚宗主是否打算以?六宗之首的名義,來治我的罪!」
蔡昭攔在他跟前,「你不用以?退為進說的這麼委屈!楊鶴影平白無故干嘛構陷宋茂之,他姓楊的是能當廣天門掌門怎的?還不是為了你這大好女婿!行了,也?不扯別的了……」
她忽然提高聲音,「總之宋秀之想當廣天門掌門,我斷不同意!」
宋秀之身後的擁躉大怒,上前叫罵︰「你算老幾,輪得到你同意!」
蔡昭叉腰罵回去︰「我不算老幾,但我依然不同意!」
——若不是眼下?劍拔弩張,縮在後面?的樊興家差點笑出來。
「昭昭,不得信口雌黃。」周致臻忍笑輕斥,「凡事論?跡不論?心,所謂瓜田李下?的道理,廣天門諸位長輩不會不知道。」
無論?宋秀之怎麼辯白,究竟是他的指證才導致宋茂之身死和宋時俊重?傷,倘若再由他繼任掌門,就說不清了。
這番話綿里?藏針,果然正中要害,宋秀之的擁躉們均是驚怒。
五房的曾伯祖父踏前一步,「戚宗主明?鑒,六派雖然同氣連枝,然而兩百年來都是各自道場各做文?章。除非是天理不容的狂悖行徑,否則本派的是非恩怨自有本派處置,兄弟門派不應無端插手,免得釀成六派不和,讓魔教有可乘之機——前事歷歷,這些您都是知道的。」
此言一出,戚雲柯也?是神色一凜,「……我自然知道。」
北宸六派這兩年流年不利,先是太初觀接連兩任掌門被揭穿是卑劣小?人並且慘死,即將到來的對駟騏門的審判必是一場巨大紛爭,如今廣天門絕不能再出岔子了。
法空大師眼看這一切紛亂,忍不住上前道︰「老衲僭越,托大為眾位施主論?說一番,如今有兩件事須得分明?——第一,據落英谷的飛鴿傳書說,宋掌門重?傷昏迷,至今未醒……」
「不錯。」已故三叔祖的長子大聲道,「這般情形,即便掌門性?命無憂,恐怕也?無法繼續統領廣天門了。」
法空大師繼續道︰「如此,就得暫時選一位代掌門出來,這便是第二。宋掌門如今僅剩兩子,秀之施主與郁之施主……」
已故三叔祖的次子插嘴道︰「論?長論?賢,都該是秀之當這代掌門。郁之嘛,十幾年來都在青闕宗,于廣天門的大事小?情一無所知,不合適,不合適!」
蔡昭忍無可忍︰「我看宋秀之也?不合適,最合適的還是您兩位。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當初您倆沒被陳曙的五毒掌廢了,可見後頭有的是福分。」
三叔祖的兩個兒子臉上一紅,不論?中沒中五毒掌,他們的資質修為都不算特別出眾。
周致臻莞爾,搖著頭將蔡小?昭扯到一旁。他目光向側面?一轉,淡淡道,「郁之,該你自己拿主意了。」
宋郁之整整衣衫,站到眾人面?前,高聲道︰「事已至此,就照廣天門的老規矩行事吧。我願與大哥一較高低,決出繼任掌門人選。」
蔡昭從後面?輕聲喊話︰「喂,三師兄,你內傷外傷都沒好呢。」
樊興家湊過去,「沒事沒事,宋秀之的修為不高的。」
宋郁之沒有回頭,神情執拗︰「為免宋家骨肉相殘與廣天門紛亂,就由我與大哥一戰,終結一切罷。」
戚雲柯嘆道︰「郁之,你真?想好了麼?」
宋郁之點點頭。
宋秀之居然也?同意了,還叫人捧上一對寶劍,「郁之,這是你的青虹白虹雙劍,那夜遺落在聖堂門前了。」
宋郁之接過雙劍,「多謝。」照例將青虹縛在背上,只以?白虹迎戰。
「請。」宋秀之長劍一展,劍尖指天。
兄弟二人的對戰開始,一時間場內劍光縱橫。
周致臻退後兩步,靜靜觀看——
宋郁之不愧為眾口稱贊的天之驕子,即便在種?種?不利的情形下?,依舊招式精湛,身法俊逸,怎麼看都遠勝周玉麒。
以?前常有人議論?周致臻為兒子定下?這樁婚事,是希望蔡昭輔佐兒子繼位掌門,連自己的母親與妻子都是這麼認為的。只有周致臻清楚,自己真?沒這個意思。
昭昭天真?散漫,玉麒胸無大志,便是兩人成親了,周致臻也?沒打算讓他倆統領佩瓊山莊,只是想著兒子自小?溫厚體貼,知道心疼人,必能溫柔呵護昭昭一生。
可惜兒子心有所屬,周致臻也?不是執意棒打鴛鴦的父親,周蔡婚事只得作罷。
宋郁之長劍斜出,一劍撕開宋秀之的衣擺,差點就能刺中,可惜被宋秀之及時閃開。
蔡昭啊了一聲,大眼睜的滾圓,戚雲柯在旁笑著拉扯小?姑娘,嘴里?還羅里?吧嗦‘昭昭站遠些,別叫劍氣掃到了’。
周致臻收回目光。
——他和戚雲柯都想給昭昭最好的,然而他們意見不同。
昭昭自己毫無高遠志向,戚雲柯便想讓她嫁天下?最出眾的少俠,享人間富貴,受萬眾敬仰。但周致臻並不覺得武林至尊有什麼好的,只要夫妻倆心心相印,此生歲月漫漫,相濡以?沫,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有時他不免遐思,若慕清晏不是魔教教主就好了,昭昭望著他的時候,目光是那樣流波璀璨,情致動人……就像,十三歲的蔡平殊在佩瓊山莊的小?湖旁望著自己的眼神。
兩柄長劍在空中相擊,發出鏗鏘激越之聲,宋郁之舊傷未愈,氣力不濟,宋秀之終于磨到了反攻的機會,霎時間劍勢凌厲,劍光如網。
周致臻皺起?眉頭。
他知道戚雲柯一直想撮合昭昭與宋郁之,然而在他看來,宋郁之此前太過一帆風順,心高氣傲,目下?無塵,比自己兒子還不懂面?對逆境與頹勢。周玉麒至少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是當掌門的料,早就想好了將來讀書賞畫,照看買賣和田產,關?起?門來過小?日子。
宋郁之若是清醒聰明?,就該知道今夜絕不適宜與宋秀之對決。
宋家三叔祖與宋時俊是兩敗俱傷,一個傷重?不治,一個昏迷不醒,兩支之間嫌隙已深。
還有宋茂之,雖說動手的是沙家死士,但根源卻是宋家眾口一致的逼迫指責,才給人以?可趁之機。若宋時俊復原,或者?宋郁之繼位,那些參與過宋茂之之死的宋家耆老與其下?子弟必然擔心未來受到清算,今夜就算宋郁之贏了,也?會遭到激烈反對。
上策應是暫且退讓,而後徐徐圖之。
更何況,以?宋秀之這般步步為營滴水不漏的做派,今夜敢悍然應戰,必有完全的準備。
「嗷……!」
場內叫聲如雷,氣勢如虹。
宋秀之劍尖向下?,指著跌倒在地並且肩頭血流如注的宋郁之。
蔡昭用力一捶樊興家︰「你不是說宋秀之修為平平嗎?他明?明?跟丁師兄不相上下?!」
樊興家捂著肩膀︰「我只是推測,推測而已啊!」
「算卦先生算不準也?會被砸攤子的!」
兩人一面?互懟一面?奔到場內,一左一右扶起?宋郁之。
樊興家猶自不解︰「既然他功夫這麼好,干嘛暗鏢射的那麼淺!」
「哦,我知道了。」蔡昭恍然大悟,「他從來沒想要三師兄的命,他要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擊敗三師兄!」
——不論?宋郁之是那夜中鏢被擒,還是今夜自己上門挑戰,外傷,內傷,家變,還有數日的疲憊,再加宋秀之的故意示弱,都免不了最終這個結果。
蔡昭都佩服這位從不顯山露水的秀之公子了,她生平所識之人中,只有慕清晏才能跟他在心機深重?方?面?一較高低了。
「三弟,承讓了。」宋秀之氣度閑雅的收劍還鞘。
宋郁之神情慘淡︰「是我技不如人。」他轉頭,「師父,我們走吧。」
「別灰心喪氣。」戚雲柯拍拍他的肩,「今日之敗,會成為你明?日精進之階。」
安撫完心愛的弟子,他向廣天門眾人拱了拱手,「今日就此作別,來日主持武林正道,還望諸君好自為之。」
宋秀之自然喏喏稱是,還請戚雲柯等人等天亮後再下?山,被婉拒後不再嗦。
下?山途中,宋郁之忽道︰「昭昭,我想盡快復原,將幽冥寒氣盡數驅除。」說這話時,他眼中隱隱閃著火光,像淬煉寶劍的金色焰苗。
蔡昭,「……我們一道回落英谷,找出紫玉金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