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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一陣沉默, 慕清晏也不催問,自顧自的說——︰「我第一次進到祖母歐陽夫人的育兒屋,就覺得奇怪。梁頂上嵌了許多來懸掛搖籃的環扣, 窗前,床邊, 桌旁……位置不一。這些環扣四個一組,——而不論哪個位置, 頂上的環扣都是並排八個——有兩個搖籃吧。」

嚴栩吃不住冷凝的視線,扭頭去看成伯,見成伯低著頭不動——山, ——只好率先開口,「——主你猜的沒錯,這也不是什麼隱秘, ——中老人都知——……」

「——今——中已不剩幾個老人了。」慕清晏淡淡。

嚴栩快把胡須捋禿了,訕訕——︰「是先——主…呃, 就是聶恆城, ——令不許再提二公子的, 並非我——有意隱瞞。」

「慕家並不忌諱雙生子,為何聶恆城——令不許提及。」慕清晏奇怪。

「還不是因為——主的祖母歐陽夫人!」提——這個嚴栩就來氣,手上一用力, 當即拽——幾根胡須。

看著自己掌心的斷須,老頭子一陣肉痛,「二公子大名慕——揚, 比大公子晚了半個時辰出世。兩位公子的滿月酒,——中所有耆老都去赴宴了……呃,當年宴席上的同儕,——今只剩老夫與呂逢春那老烏龜了。唉, 總之是娶妻不賢,家門不幸啊!」

「少廢話,挑要緊的說。」慕清晏微微不耐。

嚴栩只要直入主題︰「當年——主的祖父老——主不過就是想納個二夫人嘛,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什麼過錯,歐陽夫人非要不依不饒,後來老——主都改口不納了,歐陽夫人依舊鬧著要和離,還要帶走一雙兒子。這哪行啊,歐陽夫人要走便走,可大公子與二公子是慕氏子孫,老——主答應仇長老也不答應啊!」

「誰知歐陽夫人就拿著利刃抵住脖子,說是不答應她就要血濺當場。唉,老——主念情,就退了一步,叫歐陽夫人帶走了二公子。」

慕清晏冷哼,「婦人之仁,不知所謂。」

「——主說得好!」嚴栩擊掌贊嘆,大為敬佩,「老——主行事屬——不好議論,可這件事著實不妥啊。女人鬧脾氣,小事退讓退讓也就算了,怎能拿承嗣骨肉作伐!——主,您可要挺住啊,——叫女人牽著鼻子走了……」

「少扯——的,趕緊往——說。」慕清晏臉色一沉。

嚴栩咂吧一——,繼續——︰「本來大家想著,歐陽夫人武功平平,又不懂庶務,在外頭捱不了幾日清苦就會回來的。誰知歐陽夫人會那麼倔強偏激,硬是在鄉野躲了三年!——老——主找到她時,已是病骨支離,沒幾口氣了。」

「那慕——揚呢。」慕清晏追問。

「——了。」

「——了?」慕清晏一驚。

嚴栩嘆——︰「為了迎接歐陽夫人回去,當時老——主把聶恆城與我們七星長老都帶上了。幾番懇求詢問,歐陽夫人卻說離開瀚海山脈沒多久,二公子就染了疫癥過世了。咱們在後院一顆老歪脖子樹——挖出一口小棺材,里頭果——是具孩子的尸體。」

慕清晏重重拍案︰「既——照看不好孩子,當初又何必硬要帶出來!」

「——主不知,歐陽夫人那是故意的。」嚴栩的聲音中滿是忿忿責怪,「她怨恨老——主負心,就要重重的懲罰——,讓老——主遭受喪子之痛!若不是仇長老——活不答應,說不得連大公子都難逃夭折之運。哼哼,這種女人,真是…真是…」——

沒說——去,估計藏在肚里的言語不會好听。

「歐陽夫人臨終前,還沖著老——主淒厲狂——,說稚兒慘——全是因為老——主負心薄幸。唉,老——主本就體弱,受了這麼大的——擊,回去就一病不——了。」

嚴栩猶自長吁短嘆,慕清晏卻利落追問︰「慕——揚究竟——沒——?」

「本來都——為——了的。」嚴栩皺——一張老臉,「誰知二十多年前…嗯,老夫記得是大公子剛過十五歲生辰的那月,一位與大公子生的一模一樣的少年闖進極樂宮,說——就是慕——揚。照——的說法,當年歐陽雪究竟舍不得親兒活活病——,就將——丟棄在瀚海山脈附近的一個獵戶家中,另尋了具孩童尸體埋在後院。」

慕清晏長眉一軒,沒有說話。

「大公子自——是很高興的,聶恆城也不可置否的讓那少年住——了。」嚴栩接著——,「誰知一個多月後,聶恆城忽——召齊了七星長老,當眾指稱那少年是個冒牌貨。」

「聶恆城領出那家獵戶的三姑七嬸八大舅,還有左鄰右舍。這些人都說那少年是獵戶夫婦的親生兒子,只不過某日在山中村落做雜活時見了大公子的相貌,又——听到當年歐陽夫人的事,就生出了冒名之心。為了攀龍附鳳,——甚至放火燒——了自己雙親。」

「大公子與仇長老都將信將疑,畢竟那少年與大公子生的一模一樣。聶恆城當場讓趙天霸帶上五六名差不多歲數的少年,都與大公子有幾分相似。聶恆城說這幾名少年還只是瀚海山脈附近找來的,若是滿天——去找,未必找不到與大公子更相似的人。天——相貌相近之人本就不少,就是一模一樣也不稀奇,不能——相貌作為認親的要則。」

慕清晏淡淡——︰「聶恆城行事果——滴水不漏。」

嚴栩搖搖頭,嘆——︰「那少年急了,忙說了許多與大公子年幼時的事,聶恆城就說那少年必是北宸六派派來的細作,意圖擾亂本。」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也不敢斷言那少年的真假了。畢竟當年歐陽夫人斬釘截鐵的說二公子——了,咱們還一齊挖出尸首,重——葬入慕氏祖墳。連仇長老都不敢堅持,萬一那少年是假的,咱們都當不——敗亂慕家血脈的罪責。」

「聶恆城執意要處——那少年,——儆效尤,免得將來再有人出來冒充二公子。大公子卻是不肯,仇長老也說萬一是真的,豈非害了老——主的骨肉。最後大家各退一步,大公子將那少年帶回去看管,聶恆城也不堅持處——那少年了,不過——將一個鳶尾花樣的烙鐵燒的通紅,在那少年的這里……」

嚴栩比了比自己脖子的左後側處,「烙——一個血紅的印記,好與大公子區——開來,免得那少年將來再作怪。」

慕清晏冷——︰「怎麼不烙在臉上呢,豈不更好區分。」

「聶恆城——先的確想烙在那少年的臉上,大公子無論——何也不答應。」嚴栩苦——,「之後,老夫再未听說這少年的行蹤,想來大公子將——妥善安置在——處了吧,聶恆城又——令不許旁人再提這冒名的少年……」

老頭搔搔腦袋,「不過提不提也無所謂了,當年知——這事的人都——的差不多了,沒——的也忘的差不多了——與後來——中發生的驚濤駭浪相比,這冒牌少年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倒是實話,昨日之前的慕清晏也不會覺得二十多年前有人冒充慕氏子弟是件大事。

「屬——就知——這麼多。」嚴栩頂著一腦門子的褶皺壓低聲音,「——主為何忽——問——這事?莫非外頭有什麼變故?」

慕清晏——︰「外頭有個自稱本座叔父的,留了一座金山給本座。」

「真的?!」嚴栩滿眼驚喜。

「假的。」慕清晏冷冷——,「十三,從後窖掘兩壇陳年老曲給嚴長老,並送——回去。」

嚴栩訕訕的模著所剩無多的胡須,趕忙溜走了。

書房內只剩——慕清晏與成伯兩人。

慕清晏舒展的坐回圈椅,神情淡漠︰「成伯,該你說了。」

成伯咬了咬唇,最後嘆——︰「姓聶的吩咐什麼老奴不管,可是少主(慕——明)留了話,老奴不能不听啊。」

「成伯應該知——,不是事關要緊,我不會這樣逼問你的。」

成伯只好開口,緩緩——來︰「就像嚴長老說的,那少年——姓聶的烙——火印後,就——少主就帶走了……」——

抬頭看看四周,「就安置在這黃老峰不——齋中。接——來幾年那少年倒也安分,平日就在後山溪澗中練練功,在九州寶卷閣中讀讀書……」

慕清晏眉頭一緊,「父親讓——進了九州寶卷閣?莫非——真是我叔父?!」

「是的,就是——揚少主。」成伯——,「雖——沒有確切的證據,但少主說——一見了那少年,就油——而生一股親近之意,更——說那少年說——的許多舊事,是只有小兄弟倆知——的。」

「那為何父親不當眾聲明叔父的身份?」慕清晏追問。

「為了保住——揚少主的性命呀。」成伯嘆息。

慕清晏驚訝的挑——眉梢。

成伯無力——,「公子還看不出來麼,當時仇長老是將信將疑,但聶恆城是無論真假,都不會讓——揚少主確認身份的。」——

又——,「聶恆城為何能穩穩當當坐在——主之位上,因為少主全——沒有相爭之意啊,可——揚少主不一樣。初入極樂宮的那一個月,聶恆城派人暗中仔細觀察——揚少主的一言一行……這麼說吧,若叫——揚少主確認了身份,前腳少主退出神——雲游天——,後腳——就能——慕氏唯一——牌少主的身份,召集所有力量與聶恆城分庭抗禮。」

慕清晏——︰「慕——揚看來是個雄心勃勃之人?」

「是的。執拗,倔強,深沉,仿佛魂魄都是滾燙的。」成伯回憶初見時的情形,那個渾身傷痕的少年宛——一叢熾熱燒灼的烈焰,襤褸衣衫難掩——耀目的俊美。

慕清晏輕聲——︰「這樣的人,聶恆城的確不能放置不理。何況一個年老,一個年少,此消彼長,未來——何不好說的。」

成伯——︰「少主說,——自小在聶恆城身邊長大,再清楚聶恆城不過了。當時聶恆城決心已——,哪怕是來硬的也要殺掉可能威脅——主之位的人。何況聶氏勢力龐大,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事成之後,大可對外堅稱是誅殺北宸六派派來的冒牌貨奸細——少主只好暗中與姓聶的約定,——不堅持認回——揚少主,聶恆城也不會——殺手。」

慕清晏側臉凝——片刻,悠悠——︰「叔父有沒有責怪父親沒有堅持承認——的身份?」

「不,——揚少主明白聶恆城對——了殺心,也理解少主的做法。不過……」成伯遲疑——來,「——今看來,——揚少主心中還是留了怨氣的,不——後來也不會——傷少主了。」

「什麼,——傷過父親!」慕清晏瞬間警惕——來。

成伯——︰「就是公子您出生不久後,——揚少主忽——從外頭回來——其實那幾年——經常溜到外頭去。」

慕清晏驚愕︰「原來是那回!原來真的不是聶恆城——的手,居——是——干的!哼哼,父親好心收留——,——居——恩將仇報!」

「不不不,——揚少主——不是想傷害少主,而是想要搶奪公子您!」成伯月兌口而出。

慕清晏愕——,隨即一陣難——言說的驚恐襲來,宛——濕濕冷冷的苔蘚藤蔓爬上心頭,「難,難——…我是——的…?」

「不是不是!」成伯猜到慕清晏的心——,哭——不得,「若水夫人開始與少主親近,到她肚子大——來,前前後後一年多的功夫,——揚少主根本不在瀚海山脈,也不知在哪里胡混——回來時,若水夫人肚子都老大了——公子您的的確確是少主的骨肉!」

慕清晏——嚇的直——了身子,好容易松口氣︰「成伯你——後把話一口氣說完。」

成伯赧——,低聲——︰「——揚少主搶奪公子您的緣由,老奴也不知。本來——們兩兄弟好端端在屋里說話,不知怎麼就吵了——來。老奴沖進院子時,看見公子的乳母侍婢或——或傷,——揚少主還不住沖向地上的襁褓,少主只好奮力出招,直將——揚少主——出極樂宮。老奴一路追趕,也沒趕上。」

慕清晏艱難——︰「所——父親不是因為受傷躲出去休養,而是追擊慕——揚才離開的?」

「是呀。」成伯嘆氣,「我猜少主將——揚少主趕出老遠,因為受了重傷而沒法立刻回來——揚少主估計也受了傷,不——那樣不肯罷休的性子,怎會沒再來搶奪公子您呢?」

慕清晏顫——坐倒,心中五味雜陳。

「那是老奴最後一次見到——揚少主,之後就再沒听到——的消息了。」成伯嘆——,「直到幾年後少主帶公子住回不——齋,一日夜里,常大俠帶了個年輕體弱的女子來拜訪。」

慕清晏再度緊張,「是不是我發燒那夜?那女子是誰?」

成伯說是的,又——︰「老奴哪里識得。老奴奉完茶就出去了,出門前听見那女子對少主說‘早聞君名,不曾想今日才見’。」

慕清晏盯著成伯的臉,「就是說,那夜是那女子與父親是第一次見面?」

成伯又說是的,接著——︰「——們聊了大半夜,天快亮常大俠與那女子才走。我問過少主,少主說那女子是來送回——揚少主遺物的。」

「慕——揚果真——了?」

成伯只——︰「少主說是的。這之後,少主就——令我——不許再提——揚少主了。」

慕清晏心潮——伏,半晌後才——︰「……我——為那女子是為了父親來的,卻原來是與慕——揚有瓜葛。」——基本已經猜到這女子是誰了。

「要是少主與那女子早些認識就好了。」成伯口氣中滿是遺憾。

慕清晏歪頭︰「這是什麼意。」

成伯躊躇了一——,嘆——︰「我服侍少主幾十年,——自小淡泊,對人對事從不曾過分熱切……老奴從沒見——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一個人,也從沒見——那夜暢懷大——過。」——

抬頭回憶,「老奴後來又進去添過幾次茶果,見那女子的相貌只是清秀,不過一雙眼楮倒生的好。老奴迄今所見,唯有昭昭姑娘的眼楮堪能與之一比。」

「老奴听少主與那女子天南海北的閑聊,覺得那女子甚是灑月兌,哪怕病弱不堪,說——間也是爽朗自在,無所畏懼。老奴就想了,少主淡泊,不拘名利,這兩人真是般配,可惜……唉,——們為何不早些遇上呢。」

慕清晏一動不動坐在原處,整個人凝成了一座岩雕————終于明白為何在梅林山坳中第一次看見蔡昭就覺得似曾相識,為何那麼喜歡她帶著——意看自己時的樣子。

發燒的五歲男孩迷迷糊糊爬——來,從扇縫隙中望去,看不清來者的樣貌,唯記得那雙璀璨灑月兌的眼楮,還有父親開懷的——聲。

「那女子之後再沒來過麼?」——听見自己艱難的聲音。

成伯嘆——︰「我偷偷問過少主,少主說那女子傷病極重,連床榻都難——,這回來訪已是冒大風險了。我又鼓動少主去找她,少主卻嘆息‘她本是翱翔蒼穹的飛鷹,——今只能纏綿病榻,我怎有臉見她呢’。之後,少主也不許我再提這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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