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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

宮惟半蹲在一具身首分離的活尸身邊, 仔細觀察片刻,做出了結。

在第一縷晨曦透進山谷的瞬間,所有到處游蕩的活尸似乎同——感應到了什麼, 不約而同拖著蹣跚的腳步走向原始叢林,鑽進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 如同真正的尸體一樣僵硬撲倒, 失去了所有反應。

山谷深處密林虯結,陽光難以透進, 可視條件極差。如果此——有活人經過,哪怕只隔幾步遠, 都很難發現在叢林厚厚的腐殖層下, 竟然藏匿著層層疊疊數以千計的腐尸。

只有到了夜晚, 它們才會從死亡的國度——來,成群結隊尋找新鮮血肉。

尉遲銳皺眉道︰「既是瘟疫,源頭在哪里?」

「銳啊,」宮惟捂著鼻子, 心平氣和地——,「我來教你上天界遇到麻煩——認的第一原則︰遇事不決,先打曲獬。只要人間開始流行這種莫名——妙的瘟疫, 我們一般都是直接打上門去找鬼太子算賬的。」

「……」尉遲銳點頭道︰「難怪人家背後罵你體弱腦殘。」

「這就是純污蔑了。」宮惟站起身一跳兩跳, 穿過層疊堆積的腐尸, 鑽出茂密的樹叢站在山道邊, 用——拍了拍袖子︰「我從小生得比牛還壯,三歲那年扛著整座轉生台繞鬼垣跑了一個來——,曲獬跟在後頭狂追了兩個——辰都沒追上,除了平生第一次吃辣椒拉了半天肚子以外,九千多年就沒怎麼生過病, 體弱在哪里?」

尉遲銳竟無言以對,半晌問︰「那腦殘呢?

宮惟冷冷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我確——會反省自己為什麼能和你成為朋友。」

尉遲銳︰「……」

宮惟昂首越過呆若木雞的尉遲銳,緊接著被道旁伸出的一截僵尸腿絆了個跟頭,所幸被徐霜策一——扶住了。

這密密麻麻的滿地腐尸里,有粗布葛衣一看就來自附近村莊的平——,也有綾羅綢緞顯然出身不凡的富戶,唯一共同點是腐爛速度極快,瘟疫開始散播沒幾天,不少腐尸已經爛得黑水遍地,甚至月復腔都前後穿透了。

「這場瘟疫明顯擴散得非常快啊,」宮惟模著下巴,——︰「我只有一事想不明白。」

徐霜策道︰「——事?」

「活尸吃人如此可怕,致死率又如此之高,甚至連仙門世家都不能幸免,為什麼我對當年這場瘟疫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身後半晌沒傳來——音,宮惟好奇地——頭一瞥。

只見徐霜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平靜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因為九千年前的這個——候,下天界剛巧新飛升一名神官,相貌甚是秀雅。」

宮惟︰「啥?」

「你天天跑去下天界同人家談經——道、飲酒下棋,每日樂不——蜀,燻燻然不知身在——處。人間爆發瘟疫——,眾仙不敢去打擾你,便——消息直接送進東天神殿,第二天就被呈上了我的案頭。」

宮惟︰「……」

「我立刻準備下降人界查看情況,然而尚未動身,人界再次傳來消息,瘟疫就像它當初爆發一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腐血不再傳播,活尸亦不再傷人,傳播範圍自始至終未曾出過氿城地界,然後就結束了。」

宮惟一臉震驚。

「因為最終影響甚小,我便沒有特地去通知你。」徐霜策冷冷道,「所以你不知道。」

周遭靜默良久,只見徐霜策一挑唇角,轉身拂袖而去。

「………………」宮惟不引人注——地後退半步,一手掩著半邊嘴,——頭小聲問︰「我銳。」

「?」

「我策剛才好像不太爽,是我的錯覺嗎?」

尉遲銳誠——道︰「不是。」

「他為嘛不爽?」

兩人——目相對,尉遲銳一臉「你竟連這都不懂」的表情,震驚道︰「你為了偷懶出去玩,連本職工作都推——徐霜策,你策心里怎麼能爽?」

宮惟拖長語調無聲地︰「哦——」終于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後的宮惟十分愧疚,在尉遲銳譴責的視線中做好了心理建設,期期艾艾蹭到徐霜策身邊,誠懇道︰「我錯了徐白。我……」

「你二人為什麼能成為朋友,不各自都反省一下嗎?」徐霜策和顏悅色地問道。

晨光穿過山谷,映在宣靜河緊閉的眼楮上,他終于在劇痛中漸漸恢復了——識。

高燒尚未完全退去,全身肌肉甚至五髒六腑都沉浸在一種撕裂般的痛楚中,尤——右手腕受傷處幾乎痛得徹骨。他勉強低頭向下望去,卻見手腕被一塊黑色錦緞作繃帶包裹得嚴嚴——,邊緣還滲透出血跡來,卻已經不是腐血的青黑,而是鮮明刺目的殷紅。

我沒有變成活尸?

宣靜河咬牙要去撕扯繃帶,卻被人伸手一——攔住,與此同——耳邊傳來曲獬沙啞驚喜的聲音︰「你醒了?」

宣靜河一怔,朦朧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靠在曲獬懷里,頭枕著少年結——的臂彎,兩人之間的距離連一片紙都插不進去。

他立刻要掙扎起身,但徹夜高燒——體——消耗到了極限,手剛撐地就是一軟。曲獬立刻關切地卡住了他︰「矩宗大人尚未退燒,還是先別起身。來,喝口水。」

他不知從——處撿來一個瓷碗,水倒是很干淨,宣靜河閉上眼楮昏昏沉沉地喝了半碗,終于積攢起微許體——,沙啞地問︰「……怎麼——事?」

「昨夜矩宗大人昏迷——,將全——腐血匯聚在了傷處,我見您靈——即將衰竭,于是斗膽用匕首將那一小片腐壞的皮肉削了下來,之後果然毒素排清,流出的就全是鮮血了。」曲獬誠懇地俯首致歉︰「雖傷您貴體,但事發緊急,請矩宗恕我不敬之罪!」

少年似乎是熬了一整夜,不過到底年輕,神態風姿並未折損,賠罪的姿態亦恭敬而柔順。

但宣靜河看著他那張完美無可挑剔的面容,內心隱隱有些異樣,似乎昨夜有什麼荒誕、怪異的記憶碎片從腦海深處一掠而過——遼闊無垠的血海,破開蒼穹的巨龍,陰森華麗的鬼蜮寢宮……然而只要再仔細——憶,腦子就開始拉鋸似地痛,所有殘存的畫面都消失得干干淨淨。

「矩宗?」曲獬含——道。

他低柔的聲音仿佛蘊藏著一種古怪的——量,霎——間讓宣靜河——緒一空,足足半晌才在空白中——過神來,皺眉道︰「我……我的手……」

他右手無——地攤開掌心,指尖微微一動,劇痛頓——麻痹了半側身體。

曲獬愧疚道︰「雖——兩害相權取——輕,但傷在手腕這樣的位置,以後拿劍怕是要受一點影響了。」

宣靜河的心往下一沉。

對于修士來——,境界越高靈——就越強,但劍術卻不是如此。仙盟很多靈——強大的宗師卻有著非常平庸的劍技,概因劍術是必須打小苦練的童子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絲一毫取巧的機會都不能有。

宣靜河在劍術一道上天賦超卓,年幼——正是因此才被上任矩宗收入門下的。劍術可以——是叩開他修仙之路的敲門磚,也凝結著他無數不為人知的鑽研和心血,若撇開當世劍宗不提,這偌大仙盟中如果他認了劍術第二,怕是沒有人敢認第一。

曲獬更歉疚了︰「矩宗大人……」

「無妨。」宣靜河卻溫和地打斷了他,沉默良久後道︰「你只是為了救我的命,我應當感謝你才是。」

他用左手撐地,從曲獬懷里咬牙坐起身。

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便耗盡了他的——氣,臉色因為劇痛而發白,嘴唇沒有半絲血色。

兩人之間頓——拉開了一段距離,曲獬五指微動,仿佛是想伸手——他勾——來,但到底還是忍住了,臉上滿是內疚和楚楚可憐︰「千萬不要這麼——,若不是玄道長與您全——保護,在下必定活不過昨晚……都是我太沒用了!」

宣靜河虛弱至極,疲憊地一搖頭︰「應當是我多謝曲——子。」

宣靜河持身雅正,即便是在這麼病弱的情況下,都跟人保持著一段禮貌的距離,風度禮儀紋絲不錯,低頭——修長後頸與挺直脊背折成了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角度。

曲獬看著他,不易察覺地眯起了眼楮。

——三千年後,眼前這位持身雅正的矩宗飛升封神,攝政鬼垣十二府,而他自己則被封印在混沌之境,每日被迫聆——宣道,終年不得離開半步。

雖然曲獬很難想象那匪夷所——的局面是因——而產生,但他知道最關鍵的一點︰三千鏡中映出的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天道是世間無數因緣綜合作用的結果,哪怕一個小小的改變,都有可能引發連鎖反應,最終導致天翻地覆的結果,產生完全不同的未來。

那麼,如果一切因果從昨夜起,就被悄然改變了呢?

如果宣靜河沒來得及飛升就死了呢?

高床軟枕,珠簾玉簟,紅燭高懸。曲獬的視線在宣靜河咽喉停留良久,只要五指輕輕一扣,他就能——那脆弱的頸骨完全絞斷,讓這絕世的美人無聲無息死在鬼太子寢宮里——但最終他沒有這麼做。

他單手——宣靜河脖頸重重摁進床榻里,俯身印下一吻,極盡纏綿悱惻,良久——猶未盡地抬起頭。

「你飛升不了,未來也不會發生。」他注視著矩宗蒼白沉睡的面容,眼底帶著——,語調卻既輕而狠︰「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別無選擇地踏進這道殿門。」

山崖上,鬼太子不動聲色的視線從宣靜河脖頸處移開,問︰「我們如今還去氿城嗎?」

從表面完全看不出剛才他腦子里轉著什麼樣的念頭,宣靜河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甕中的獵物,聞言只搖了搖頭︰「我金丹有損,未來數載都未必能恢復,此刻去氿城怕是只能送死。當務之急是離開此地,盡快將瘟疫之事通知岱山仙盟,讓他們派出大量人手來清剿活尸,才能阻止瘟疫繼續散播。」

曲獬悵然輕輕「噢」了聲,良久不語。

「怎麼?」

「……」

宣靜河蹙眉道︰「曲——子?」

曲獬欲言又止,半晌終于嘆了口氣,黯然——問︰「如果——了仙盟,矩宗大人——收我為徒的話,還會作數嗎?」

宣靜河神情驀然一怔。

昨夜他——這話是因為覺得自己必死——矩宗死了曲獬卻活了,——仙盟後各位宗師怕不是要——曲獬撕成碎片,因此他只能用這個辦法臨終托孤,並不是真心想收徒。

宣靜河對自己是什麼命格心知肚明,習慣于在沉默中為所有人考慮周全,但從不跟任——人過從甚密,好似有一層無形的屏障讓他與這世間紅塵格格不入,獨自站在山巔遠眺眾生。

他太獨了,從本能里就拒絕跟任——人產生長期的關系。

宣靜河吸了口氣,委婉道︰「曲——子……」

曲獬卻沒有——他——話——死的機會。

「大人不用多言。」他倏然起身扶住宣靜河,一條手臂穩穩托住了他全身的重量,溫聲打斷道︰「在下與大人先是萍水相逢,後又同生共死,這一路生死對我而言就像個荒誕又綺麗的夢。是在下一——糊涂,竟想——這夢境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著他——了一——,聲音柔和地道︰「——才是我無理,矩宗大人務必不要放在心上。」

曲獬天生音調華麗,——話——微低著頭,微妙的氣流幾乎拂過宣靜河鬢發。

但那只是瞬間的事。

「既要——仙盟,便事不宜遲。」曲獬一發——攬著宣靜河站起身,善解人——地道︰「此刻怕是無法御劍,請讓我攙扶您一路——渡口登船吧。」

那一刻兩人距離極——緊貼,宣靜河本能地推讓半步,婉言謝絕︰「曲——子不必……」

就在這——,遠處山谷上空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呼哨,宣靜河覓聲猝然——頭,只見一道紅色硝煙「 !」地沖上天際,數里以外清晰可見。

——那分明是世家大族標記獵物所用的信號煙。

果然僅僅數秒後,遠——天際便出現了十幾道人影,俱是寬衣廣袖、各自御劍,從山谷另一側的氿城——向疾速飛來,直直地撲向了兩人所在的這一處斷崖!

宣靜河霎——色變︰「氿城趙家。」

駐守在當地的仙門,赫赫有名的氿城趙家——本應昨日來渡口迎接矩宗大駕,卻借口記錯——間而沒有出現,為什麼會在此刻突然來到這里?

曲獬卻似乎還不明白,興奮道︰「太好了矩宗大人,來者既是修士,我們便得救了!」

宣靜河卻一伸手攔在他身前︰「這些人不可能是來救我們的,快走!」

「什麼?」

宣靜河厲聲︰「別管我,你快走!」

這要換作玄成、玄正這樣的弟子,肯定二話不——立刻御劍而起,但曲獬卻仿佛非常迷惑似地,遲疑地「啊」了聲,才趕緊向後退去。

就在他猶豫的剎那間,為首那名趙家修士從身後翻出一——大弓,開弓拉箭、一氣呵成,精鋼利箭破空而至,就在釘死曲獬面門的前一瞬,宣靜河不器劍閃電出鞘——

鏘!

鋼鐵箭身被斬成兩段飛旋出去,與此同——第二箭瞬發而至,「奪!」一聲深深釘進地面,封死了曲獬撤退的路。

十多位趙家修士落地收劍,為首放箭的那人約莫——十來歲年紀,肅然拱手長揖︰「在下趙昭遠,拜見矩宗大人。」

宣靜河重傷在身,一劍出手後——不繼,被迫——劍重重刺進地上才穩住了身形。

趙昭遠一抬頭,視線落在宣靜河血跡未干的右手腕上,剎那間神色劇變︰「不可能!你被咬傷了?竟沒有變成活尸?!」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面八——所有目光同——釘在了宣靜河手上。

「……」足足數秒死寂後,趙昭遠才顫聲道︰「久聞矩宗一身仙骨,天賦拔絕,沒想到竟是真的……能——尸血之毒全——逼出體外,這靈——必然是天下第一了吧!」

宣靜河根本沒搭理他這茬,臉色森寒如冰,視線一瞥身周的包圍圈︰「拘禁仙盟宗師,律令罪可當誅。你趙家想從仙盟除名了是嗎?」

這話並非威脅,乃是——情——三宗——聖地位超然,尤——宣靜河還是全天下屈指可數的大乘境宗師,在仙盟的地位比九五至尊還精貴。即便趙氏是名門望族,以下犯上拘禁宣靜河,事發後斬殺主謀都是輕的,整個家族從仙盟一筆除名都有可能。

誰知趙昭遠聞言,古怪地——了一聲︰「除名?」

緊接著只見他抬手指向周圍那十七八名各自持劍的趙家修士,慘——道︰「宣宗師,你可知道,我趙氏大半子弟此刻都站在你面前了——滿門覆滅近在眼前,事到如今我還怕什麼除名!」

宣靜河眉角不由一跳。

堂堂仙盟世家,——止千余子弟,最終竟只活下了幾十個人,這是怎樣可怕的傳播速度!

「……瘟疫是——開始爆發的?」

趙昭遠艱澀道︰「——日前。」

「氿城中還有多少活人?」

「十室五空。」

「為——不及——上報仙盟?!」

趙昭遠默然不語。

「氿城十室五空,趙氏卻瀕臨滅族,你以為封鎖消息就能將此事瞞天過海?這瘟疫分明就是從你趙家先傳出來的!」宣靜河厲聲呵斥︰「趙昭遠!你趙氏一族到底在私下研修——等邪術,才傳出了這麼一場瘟疫!」

遠處帶著腐臭的山風穿過叢林,趙昭遠眼底布滿血絲,緩緩道︰「宣宗師,我知道——什麼你都不會信……但瘟疫的確不是我趙家惹出的罪孽,事——上,我們才是這場瘟疫的第一批受害者。」

他沉重地閉上眼楮,似是往事不堪——首︰「一個月前,我嫡系子弟——人奉命潛入深山除妖,因暴雨山塌,被困絕境,音訊全無。雨停後我們派出大量門生巡山搜救,一連搜索了二十多日,才在一處山洞里發現了——名奄奄一息的弟子。」

「將他——人救——家後,族中立刻請醫延藥,當——脈象飲食均一切正常。但就在當天晚上……當天晚上他們——人同——開始高熱,身體扭曲抽搐,一度生氣斷絕。半個——辰後他們相繼復蘇,卻變成了見人就撲、六親不認的怪物……」

「被他們咬傷甚至抓傷的人,很快就會毒發身亡,緊接著變成同樣渴求血肉的怪物,繼續攻擊更多活人。瘟疫傳播的面積迅速擴大,根本無法控制在趙氏一族以內,眾多活尸沖上街道,開始撕咬吞吃過路行人……」

趙昭遠長長地呼了口氣。

「瘟疫的源頭必定在深山中,那——名子弟一定是遭遇了什麼,才會中毒變成活尸。我趙氏修士為救城中百姓已然竭盡全——,絕非私下研究邪法、傳播瘟疫之徒!」

周遭一眾修士,各自滿面憔悴疲憊,衣袍上均有徹夜廝殺後狼狽的痕跡。

宣靜河微微眯起眼楮,冷不防突然問︰「你們家主趙元良人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曲獬敏銳地發現他這話一出口,空氣頓——凝固了一瞬。

然而趙昭遠神色自如,雙手向左略一作揖︰「家主大人尚在城中,率領數位族中高手,趁白天集中焚燒活尸。」

答得合情合理,語氣也——不出一絲異樣。

于是宣靜河神情也沒有一絲異樣,緩緩地點了點頭,道︰「這樣——來,趙家與瘟疫的源頭自是無關了。」

趙昭遠斬釘截鐵甩出——個字︰「本就無關!」

宣靜河道︰「既如此,我便速——岱山通報仙盟,由盟主親自帶人前來援助,氿城之危頃刻可解,趙家子弟也不用再送死了。如——?」

周遭眾人齊齊色變,身後幾名修士同——緊張地上前半步,只——趙昭遠的尾音幾乎破了調︰「不可!」

宣靜河仿佛沒察覺周圍劍拔弩張的氣氛︰「為——?」

「雖然損傷眾多,但此事尚在可控範圍之內,我趙家完全可以一——承擔,——必麻煩仙盟?!」

宣靜河淡淡道︰「仙盟中儲存著大量火藥,可以派人將所有百姓緊急轉移到岱山,然後燒山炸城,半日之內即可斬草除根。」

燒山炸城確——是阻止瘟疫傳播最徹底的——式——然而宣靜河立刻就能想到此法,輕輕一句話就將整座城市從地圖上徹底抹除,——心志豈是強硬可以形容,簡直殺伐決斷到了可怕的地步。

眾人看著他那張秀麗如少女般的面孔,一——間都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此法我也想過,這——天來族中已經商議數次。」趙昭遠嘶啞道︰「我們趙家大宅下的暗道中也藏著千斤火藥,一旦爆炸即可摧毀全城,不需動用仙盟庫存!」

宣靜河冷冷道︰「那為——還不炸?」

「我們只是……」

「難道是嫌自家子弟死得還不夠多?」

「絕對不……」

「家族死傷慘重,氿城事態緊急,這個——候你們根本不可能有閑心來尋我,但剛才發現我們的人卻隨身攜帶著紅色信號煙——瘟疫已經到了這骨節眼上,你們還有心情帶著信號煙漫山遍野亂轉,總不可能是在打獵,難道是在找東西?」

趙昭遠臉色蒼白,宣靜河卻話鋒犀利,一字一句步步緊逼︰「你們封鎖消息、拖延——間,寧肯讓自家子弟送死也不肯用炸藥清掃活尸,可見你們要找的東西一定非常重要,重要到舍不得隨著活尸潮一並炸毀。」

「所以你們想盡一切辦法封鎖消息,想要不計一切代價,趕在仙盟出手前找到它。」

不僅趙昭遠,周圍所有修士的臉色都徹底變了。

宣靜河直視著他,一字字問︰「那到底是什麼?」

周圍無人吭聲,空氣一絲絲緊繃,身後修士悄無聲息地抽出了長劍。

「宣宗師,」趙昭遠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但語氣卻是平靜的,他——︰「您重傷在身,此刻萬萬不宜趕路,不如先由我們接——氿城去悉心照顧吧。」

宣靜河一手隱隱擋在曲獬身前,另一手無聲握住了不器劍︰「如果我不去呢?」

話音未落,箭光遽然襲至面門,趙昭遠厲聲︰「那就休怪我等‘請’您動身了!」

當啷一聲震耳欲聾的亮響,宣靜河一劍斬斷鋼箭,反手拉住曲獬,御劍飛身而起︰「走!」

他剛才連站著都勉強,誰都沒想到竟然還隱藏著一搏之——,而且如此剛烈、迅捷無倫。趙昭遠一個「追」字尚未出口,已經有數道身影閃電般騰空追去,趙昭遠厲聲喝道︰「抓活的!結陣!」

最後一字尚未落地,宣靜河已當空對上數名趙氏子弟——他翻手數道法訣,道道矯若驚龍,在場竟然無人是他一合之敵,甫一照面便被打退,連結陣都來不及。不器劍如同白晝流星殺出重圍,直直向著氿城——向而去!

腳下茂密的樹海急劇後掠,曲獬在狂風呼嘯中擔憂道︰「矩宗大人沒事吧?!」

宣靜河站在曲獬背後,——他護在自己身前,從胸腔重重震出兩聲帶血的悶咳︰「無妨。」

——怎麼可能無妨,金丹是修士最重要最脆弱的命門,他因尸毒而金丹受損,已經傷了根基,此刻是真正的強弩之末了。

「別——頭,——我。」宣靜河一手按住了曲獬的動作,「我現在只提著最後一口氣,氣泄了就盡了。」

「……」

「趙家既然找到我們,肯定已經派人去渡口鑿了我們的船。眼下連最近的揚州我都無法御劍過去,所幸氿城最高處建有一座瞭望塔,塔頂有一座傳音陣;只要將我的令牌投入陣中,仙盟懲舒宮就會得到氿城異變的警報。」

宣靜河左手一翻,狂風拂起袍袖,果然腕間用青繩系著一塊寸許見——的翡翠牌。

但那雪白剔透的肌膚只在曲獬視線中一現,便被衣袖再次遮蓋住了,宣靜河閃電般伸手——曲獬的後腦向下一按。

精鋼利箭貼耳飛過,身後遠處隱約傳來怒吼︰「抓住他們!」「快!」……

曲獬視線猶自停留在遮住那截手腕的衣袖上,少頃才不動聲色收——來,問︰「大人是不是已經知道趙家在找什麼了?」

宣靜河——︰「是。」

曲獬佯作訝異︰「難道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

宣靜河似乎不知該如——解釋,片刻後才無聲地苦——了一下,問︰「你知道為什麼在仙盟中宗師的地位比世家高嗎?」

曲獬搖頭。

宣靜河道︰「因為世家易成,而宗師不易得。世家可以輕易收攏上千門生,卻傳承幾代都未必能出一位宗師;而一個突破了大乘境的宗師,卻有呼風喚雨、移星換斗之能,很輕易就能——一個無人問津的小門派抬舉成世家豪門。」

「因此對趙氏一族來——,哪怕死得只剩最後三五人都不要緊,只要身為大宗師的家主趙元良還活著,犯下再大罪過仙盟都得——幾分薄面,東山再起是指日可待的事。」

曲獬神情一動,敏銳地悟出了什麼︰「那麼……那位大宗師趙家主還活著嗎?」

宣靜河語帶嘲——︰「死了。」

曲獬奇道︰「可剛才您問那趙昭遠的——候,他分明是——答————」

「他——趙家主正率領高手在城內焚燒活尸。」宣靜河頓了頓,道︰「他在——謊。」

曲獬到這——才是真正有點奇了︰「你怎麼知道?」

宣靜河沒有直接——答,反問︰「你還記得趙昭遠剛發現我受了傷,卻沒變成活尸的——候,震驚之下——了什麼嗎?」

曲獬皺眉一——憶︰「他——您能——尸血之毒全——逼出體外,這等靈——怕是能稱天下第一……啊,」他恍然撫掌,「我明白了!」

「是啊。」宣靜河淡淡道,「他又沒被咬傷過,他怎麼知道逼出尸毒需要耗費巨大靈——,只有天下第一才能做到?必然是因為他曾經親眼目睹身為大宗師的趙元良逼毒不成,最後變成了活尸啊。」

曲獬失語片刻,表情多少有些復雜︰「……矩宗心——縝密,果然超乎常人。」

宣靜河疲憊地搖了搖頭。

「那跟趙家帶信號煙到處搜索有什麼關系,難道他們還想——那個已經變成活尸了的趙家主救——來?」曲獬在狂風中忍不住又問。

遠處一群修士還沒放棄御劍緊追,不器劍已被催發到極致,宣靜河胸腔里震出兩聲帶血的悶咳,才沙啞道︰「不,是為了金丹。」

鬼太子是各路邪術的老祖宗,聞言立刻反應過來,輕輕地「啊」了聲。

修士死後七天,金丹才會消失,但鬼垣有一種邪術是將死人的金丹提取出來,融入己身化為己用,這樣便能立刻擁有死者生前幾乎全——的修為和靈。

趙家主一死,趙氏一族的頂梁柱就倒了,加上這次瘟疫之災死傷慘重,整個家族被仙盟除名是毫無疑問的事。想要東山再起,唯一辦法就是——早已變成活尸的趙家主——找到,挖出金丹,融進趙昭遠體內,用這種邪術——趙昭遠強行推進大宗師之列。

「子弟減員又如——,死傷慘重又如——?只要趙昭遠得到金丹,哪怕最後死得只剩下他一個,趙氏就不算滅門,家族的榮耀照樣能延續。」

宣靜河短促地——了一聲,毫不掩飾譏諷和失望︰「這些世家子弟,早已——家族延續——個字烙進心底、融入骨髓,連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更遑——氿城中的平——百姓了。」

眼前豁然開朗,茫茫樹海被拋在身後,前——赫然是氿城。

這——身後利箭瞬發而至,趙昭遠怒吼炸起︰「攔住矩宗!!別讓他去瞭望台!!」

宣靜河五指陷進曲獬肩頭,指節突起泛出青白,不器劍遽然炸出磅礡尾焰沖進了氿城。霎——無數利箭當空而來,宣靜河縱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完全避過,只——刺啦布帛裂響,身側袍袖被利箭生生撕裂,在狂風中一卷即逝!

曲獬瞳孔微縮。

正當這——遠——出現了一座高塔,宣靜河嘶啞道︰「到了!」

是那座設有傳音陣的瞭望塔!

「——攔住他!!」

根本不用吩咐,所有趙家修士拼命追捕放箭,漫天黑影密密麻麻,無數利箭擦身而過,宣靜河手臂、腰側、大腿外側同—— 出血線;但他的速度卻沒有絲毫降低,不器劍一瞬沖出重重包圍,猶如耀眼的白虹劃破長空,直撲塔頂傳音陣!

根本攔不住。

趙昭遠一咬牙,反手抽出最後一支白銀箭,明晃晃的日頭照出箭頭一絲藍光,赫然是淬了劇毒,拉弦繃到極致——

嗖!

豈料就在出箭瞬間,不器劍恰巧一偏,白銀箭呼嘯撕裂空氣,卻略微偏離半毫,沒有瞄準宣靜河的心髒,箭鋒直指曲獬後腦!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宣靜河來不及——頭,反手雙指一叩,利箭夾在指間,劇毒箭頭離曲獬後頸不到半寸。

但箭身所挾的巨大靈——全——沖到了宣靜河身上,——他整個人往前一推,撞在曲獬肩頭,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滾燙的血剎那間灑了曲獬半身。

與此同——,瞭望塔已由遠而至,兩人在巨響中撞破了緊閉的門扉,裹著無數碎磚木塊摔倒在地。

「矩宗!」

曲獬厲喝尚未落地,只見宣靜河滾地起身,右手持劍,一腳蹬住地面。他連緩沖的——間都沒有,左手握著那支淬毒白銀箭,反手就將它原路甩——!

那箭影如一道寒芒,逆行穿過箭雨,穿過混亂的戰場,穿過所有修士驚懼的視線,在趙昭遠的瞳孔中急劇放大。

真正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下一刻,箭頭破體而出,血花沖天濺起。趙昭遠連一聲都來不及出,肩——中箭摔下高空,連人帶劍砸向了地面。

有人失聲慘呼︰「師尊!」「叔父!」

有兩三道身影立刻折返地面去救,然而更多人卻更加瘋狂地向瞭望塔沖來。

如果——罪行暴露的危機讓他們心焦如沸,那麼此刻趙昭遠中箭,更是——他們刺激得失去了神智。宣靜河沒有一絲猶豫,起身拔劍出鞘,不器劍在眾人面前劃出灼目的光弧,眨眼間便陷入重圍,前後左右、天上地下全是森寒的兵刃。

「殺!」

「殺——」

宣靜河如同一道鋒利流光,劍鋒所及無人能擋,裹挾厲風將當頭兵刃擊飛,反手壓下刺向胸前的三——長劍,借——轉身一掌拍向身後的修士,人當場口鼻噴血向後橫飛,轟然撞塌了半面白牆。

包圍圈被硬生生撕開一道缺口,宣靜河袍袖呼嘯揚起,飛身退到了傳音陣前。

瞭望塔頂層是一座古樸的八角形廳堂,——心青磚鋪地,正中有一座圓形法陣,陣內青光氤氳,直通岱山仙盟,正是為了在當地遭遇天災——向仙盟求助所設。

只要——令牌投入法陣中,千里之外的岱山仙盟就會收到警報,氿城中發生的一切就都瞞不住了。

「別讓他——令牌投進去!!」

眾人早已殺紅了眼,全——一窩蜂壓上來,六七——兵刃同——向宣靜河後頸斬下。但宣靜河如同背後長眼,右手持劍全——一橫,「當啷!」重響震耳欲聾,剎那間竟架住了所有兵刃,巨大的沖擊——讓他腳下青磚瞬間粉碎。

與此同——他左手一抖,翡翠令牌滑至掌心,眼見就要擲向傳音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身後厲吼平地炸起︰「住手!不然我殺了他!」

宣靜河動作凝住,——頭只見有個趙家修士抓住了曲獬,正——劍架在他脖子上!

「放、放下令牌!」那修士雙目赤紅,劍鋒已經劃破了曲獬脖頸,一縷縷鮮血映在宣靜河緊縮的瞳孔里︰「——令牌扔過來,不然我砍了他的頭!我砍了他的頭!!」

空氣仿佛一瞬凝固,宣靜河對上了曲獬的視線。

少年似乎非常惶恐,臉色微微發白,眼錯不眨看著宣靜河,好像要——他此刻的每一絲表情、每一點反應都清清楚楚記在心里似的。

——但那只是眨眼間的事。

如果此刻有外人在場,也許會覺得宣靜河連半絲遲疑都沒有。

他突然將劍——撤、投擲出手,不器劍身化作白光,從心髒貫穿那修士的身體,——他整個人重重釘在了地上;

與此同——,混亂中不知是誰從背後刺向手無寸鐵的宣靜河,一截劍尖從他小月復破體而出,血光沖天濺起!

撲通一聲重響,宣靜河單膝跪地。

法陣就在他身後,但此刻他連轉身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了,只得用盡最後一點——氣,——令牌扔向曲獬。

緊接著,他頹然倒在了血泊中。

「啪」的一聲,曲獬單手穩穩接住了當空而來的翡翠牌。

場面只靜止了一剎那,有人如夢初醒︰「不許動!」「站住!」「——令牌放下!」……

曲獬只是站在那里,沒有——話也沒有動,面無表情凝視著血泊中的宣靜河,手中握著那塊碧綠的翡翠牌,滿掌心都是滾燙的鮮血。

此刻他身邊沒人,只要甩手就能——令牌拋進陣中,閉著眼楮都不會扔偏。

趙家修士們簡直都要瘋了,紛紛怒吼撲來,爭先恐後伸手來搶這塊令牌——然而就在這無比混亂、沸反盈天的場景中,只見曲獬閉上眼楮,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

然後他抬手打了個響指。

啪!——

間突然靜止,一股無形的——量將所有人定在半空,動彈不得。

「怎麼、怎麼可能……」

「怎麼——事……」

曲獬俊美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在——面八——驚恐的視線中走上前,來到傳音陣邊,撈起全身浴血的宣靜河,僅用一手就輕輕松松——他摟在了自己懷里。

而他的另一手懸空在傳音陣上——,只要手指一松,令牌就會筆直地掉進去。

身後頓——爆發出成片驚呼︰「——不要!」「——令牌放下!」「不要扔進去!」「快放下!!」……

法陣氤氳的靈光映在曲獬眼底,瞳孔如一片深潭,映不出絲毫喜怒,對——周瘋狂的喧雜好似充耳不聞。

「你看。」他注視著那塊令牌,略微偏頭貼近宣靜河昏迷的、蒼白的面孔,輕聲——︰「你觸怒我了。」

他五指驀然收緊。

眾目睽睽之下,玉牌無聲化作了一——齏粉。

場面隨之突然靜止,所有人都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楮,僵在半空不能動彈。

緊接著,曲獬閉眼仰起頭,狂暴的神——如狂瀾噴發,席卷了所有空間!——

空被迫發生了極度的扭曲,虛空中傳來千萬鬼哭,地獄烈火如岩漿般淹沒了視野。眾人發現他們眼前不再是瞭望塔頂層大堂,取而代之的是無盡深淵,黑暗通向深不見底的地心。每個修士都仿佛被無形的鐵索吊在深淵上空,發出驚懼的吶喊!

「這、這是什麼妖術!」有人竭盡全——掙扎,發狂地尖叫︰「你是誰!你是什麼人!!」

一開始他們都以為這少年是宣靜河的學生,但看他毫無修為靈——,且對宣靜河畢恭畢敬,都覺得是不入流的外門弟子。

直至此刻他們才——識到自己不僅判斷失誤,簡直錯得離譜。

曲獬凌空盤腿而坐,讓宣靜河躺在他臂彎中,一手扳開他下頷,低頭親吻了下去。

伴隨著這個吻,一口神息閃爍著血紅光澤,緩緩渡進了宣靜河的身體。他月復——被貫穿的劍傷在閃光中止血、愈合、一絲痕跡都沒留下;先前因為尸毒而瀕臨斷絕的靈脈也重新續上,脈搏恢復了跳動,昏迷中痛苦的面容微微放松下來。

曲獬直起身垂目看他。

他的表情甚至是平和的,但這一幕卻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有人擠出顫抖的聲音︰「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們不是想知道那——個人為什麼會變成活尸嗎?」曲獬淡淡地道。

「因為他們在深山里遇到了我。」

——那——名因為暴雨被困深山,救——趙家後變成活尸的弟子。

氿城中活死人瘟疫最初的源頭。

足足數息後,眾人才反應過來這話背後是什麼——,鋪天蓋地的恐懼頓——洶涌而來,——每個人都淹沒至頂!

但這個——候,已經沒有人能發出聲音來了。

一扇高達九丈的血漆大門從深淵中浴火而出,轟然打開,密密麻麻成千上萬具活尸噴涌出來,一個攀爬著另一個,瞬間堆疊成了高高的尸塔,並且高度還在不斷攀升。被吊在深淵上空的修士——識到災難臨頭,拼命扭動掙扎狂喊,但最頂上的活尸已經探出深淵,爭先恐後伸手抱住了他們的腳,開始大快朵頤。

有人在嚎哭,有人在慘叫,鮮血與碎肉如同下了場傾盆暴雨,被下——的活尸們爭相吞食。

曲獬一手擁著宣靜河,十分愉悅地欣賞這修羅慘景,衣擺上大朵血紅的彼岸花好似在風中活過來了一般,終于有修士在絕望中認出了他的身份︰「你……你是……你是鬼太子!」

「他是地獄之主,他是鬼太子!——」

曲獬親昵地摟緊宣靜河,最後向眾修士微微一。

撕心裂肺的慘叫被淹沒在群尸中,一團團碎骨與內髒掉下深淵,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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