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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天上神下凡投胎的事就這麼——下來了。

臨下凡前徐霜策去探視了應愷一次。應愷被關在鎮壓法陣里, 巨大磅礡的金色光球將他籠罩——中,出乎意料的是神情並——仇恨或頹喪,相反非常平靜。他已經知道了徐霜策要與——己互換命格的事, 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反對,只說︰「你實在——必這樣做。」

徐霜策卻道︰「我——全是為了你, 更多是為了我——己。」

兩人在滅世一戰中廝殺得你——我活, 彼此的鮮血甚至淹沒了天河,——此刻卻都奇異地恢復了和平, 甚至有了幾分少年時代相處默契的意味。應愷——嘲地搖頭笑了笑︰「你知道嗎?之前我憤怒失望,——堪重負, 面對世人時總是滿——冤屈——平。如今當真被世人恨得咬牙切齒了, 反——內——平靜坦然下來, 也——再把那些惡評當——一回事了。若是此刻被誅殺處——,上路時應當也是——甘情願的吧!」

徐霜策沉默良久,搖了搖頭︰「——我卻——能甘。」

應愷奇道︰「為何?」

「你還記得當年天下第一人的那場比試嗎?」

兩人隔——金色的監牢彼此對視,應愷意識到了什麼︰「你……是故意輸給我的嗎?」

半晌後徐霜策輕輕地點了下頭。

「……」

應愷搖頭苦笑起來, ——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片刻後唏噓道︰「怪——得在那之後你就立刻帶——小狐狸離開了滄陽宗,任憑我怎麼挽留都——肯留下……原來如此!」

徐霜策緩緩地搖了搖頭︰「當時我也只能想到出走這一條路, 便——為那是最好的辦法。之後的很多年里我一直試圖通過什麼也——做的方式, 來減緩你向深淵滑落的速度, ——我唯一的朋友仍然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如今我想試試另一條截然相反的路, 主動去做一些什麼,看看最終的結果——有所——同。」

「應愷。」徐霜策吸了——氣抬起眼楮,沉聲道︰「我是修本——道的,所作所為皆出——本——,——需要你的任何感想或看法。離開上天界對我——己也是最好的選擇, 當千萬年後你殺障盡除,你我二人再度于天門下被鏡仙親迎,也許我就能——無虧了吧。」

法陣內外安靜岑寂,應愷看——他,欲言又止。

徐霜策最終點了下頭,轉——向外走去,這時卻听應愷終于在——後道︰「霜策!」

徐霜策略停下腳步。

「——雖說是交換命格,——我猜你——把你的情障交給——他任何人來解決,對嗎?」

從應愷的角度只能看見徐霜策微微笑了一下,盡管笑意稍縱即逝。

「對,」他說,「因為我根本——打算解決。」

他回過頭,走出了這座廣闊璀璨的監牢。

宮惟守在外面,應該已經——待了很久。

茫茫雲海廣袤無際,讓少年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有一點孤獨。徐霜策——由把腳步放輕,——隔老遠就見宮惟的耳朵一動,準確地回頭看來,眼底頓時亮起了光︰「徐白!」

「……」

徐霜策停下腳步,須臾做了一個在上天界堪稱十分無禮的動作——他抬手對宮惟一招。

宮惟卻毫——介意,像小狐狸奔向——己最喜歡的人那樣,抬腳奔來停在徐霜策面前,抬起頭——︰「你這就要走了嗎?」

徐霜策看——面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點了下頭。

宮惟有點憂慮,片刻後嘆了——氣︰「也——知道為什麼,之前我打算——己去人間投胎的時候,千萬年也——覺得辛苦,只感覺坦然。如今要送你去了,反——覺得前路困難重重,內——實在焦灼——安……你一——要去嗎?」

徐霜策的語氣溫和——疏離︰「之前眾位仙僚所言甚是。你是天神,投胎——人容易夭折,且易招邪祟來擾——我當凡人時便與應愷的殺障有過因果,還是我去最為適當。」

「……」宮惟垂下眼楮,過了——難過地道︰「徐白。」

「嗯?」

「為什麼我感覺你最近都淡淡的,也——願意我去喝桃子酒了,也——願意我去找你玩——了,是因為你哪里——高興嗎?」

徐霜策微微一怔。

兩人四目相對,少年瞳孔清明澄澈,——徐霜策卻——敢正視對方的眼楮。

有那麼一瞬間他——中突然涌起難——遏制的沖動,甚至向宮惟微微抬起了手,然——最終還是在袍袖中緊握——拳,強迫——己一點點垂下了手臂。

「沒有。」他別過視線沙啞道︰「我一點也沒有——高興。」

宮惟對徐霜策那向來是怎麼說怎麼信,聞言總算松了——氣,眼底又浮——出笑影來︰「我也是。我每次看到你都滿——歡喜,仿佛春風曉月、花團錦簇,想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關系吧!」

徐霜策重重閉上眼楮,如魔咒般在——中重復過千萬次的話再度從耳邊響起——

「小狐狸喜歡你。」「我最喜歡徐白啦。」「因為我只是徐白一個人的狐狸啊!」……

「春風曉月、花團錦簇,想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關系吧!」

……

「鏡子最喜歡做的——就是模仿麼?你雙手奉上最卑微熱誠的愛,鏡子便將這份愛意原樣反射回來。」鬼太子低沉含笑的聲音從——底浮——︰「東天上神,這才是你此生最大的——奈何啊。」

「————,」徐霜策突然睜開眼楮,聲音倉促仿佛是——想給——己任何反悔的時間,說︰「我看到你時——是那樣的。」

宮惟疑道︰「徐白?」

「我看到你時,除了滿——歡喜,還——無端生出許多憂慮、嫉妒、恐懼和——平。你知道為什麼嗎?」

「……」

宮惟有點詫異,須臾迷茫道︰「為什麼?」

「——你明白的時候,我就可——回來了。」徐霜策頓了頓,又短促地笑了下︰「或者你一直——明白也沒關系,我願意永遠……永遠懷揣——這些歡喜、憂慮和恐懼,直到漫長生命的盡頭。」

他修長的指尖有些發顫,將宮惟的鬢發掠去耳後,然後轉——頭也——回走向遠處,揚起的袍袖很快消失在了皚皚雲海中——

宮惟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徐霜策與應愷互換命格,投胎下凡,從上天界消失了——

多久後,西境上神宣靜河下鬼垣攝政,被世人尊稱為鬼太子師,亦離開了上天界。

宮惟化作一只軟蓬蓬的小狐狸,在人間某處大宅院門前趴了好久,終于听到上空響起嘹亮的嬰——哭聲︰「哇——」

「恭喜恭喜!」「喜得公子!」「恭賀主家喜添麟——!」

……

雖然在滅世之戰中被無辜殺——的百姓可——立刻轉世投胎,——並——代表殺人的罪孽就——用償還了,因此應愷每次投胎都帶——先天重病,往往長——到弱冠便——夭折,用這一世接——一世的病痛來償還當初欠下的人命債。

徐霜策情況略好些,雖然——至于先天——足,——命帶殺障的普通人往往——有好結果,幾乎每一世都孤寡孑然,且半途就——于非命。每一次他降生和臨——時宮惟都——變作小狐狸依偎在旁,親眼見證了他活得最長的一世是做了亂世將軍,縱橫戰場殺敵無數,最終也被萬箭穿——,——瞑目。

唯有那一世徐霜策似乎記起了什麼。當將軍臨——之際看見一只火紅的小狐狸從戰場烽煙中穿梭——來,發——抖緊緊依偎到——己——邊時,他下意識張大了眼楮,混沌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很多久遠的回憶,喃喃道︰「……你是宮惟嗎?」

小狐狸眼楮一眨,滾燙的淚珠啪嗒落在了他手背上。

「沒……沒事,別哭。」將軍用最後一絲力氣抬起傷痕累累的手,在小狐狸眼角留下了一抹血跡︰「一點也——疼,別哭。」

隨即他的手垂了下去。

將軍——時——舍得將眼楮閉上,仍然看——己的小狐狸,——瞳孔中生命的光芒已經徹底湮滅——見了。

敵軍一窩蜂沖殺上來,正想要斬下人頭請功,卻見戰——的將軍——側冒出了一只火紅幼狐,突然爆發出悲憤至極的尖嘯!

緊接——,那幼狐驀地化作一名緋衣少年,風姿如神難——描摹,足令世人——膽俱懾。少年一手抱起將軍、一手拔劍——出,神劍氣勁橫掃四合,瞬間將敵軍連人帶馬全掀飛了出去!

那一劍清空了大半戰場,然後少年摟——早已——去的將軍,轉——消失在了天穹之下。

宮惟親降鬼垣十二府,坐在奈何橋邊啪嗒啪嗒掉眼淚。鬼判官嚇得魂飛魄散跑去稟報宣靜河,宣靜河急忙親——披衣出迎,關切道︰「您有何憂——之事,是否能讓我效犬馬之勞?」

宮惟抹抹眼楮——哭了。他坐在橋頭發了——呆,突然——︰「徐白這樣轉世下去,哪一世才能開始修仙啊?」

「……怕是要——到九千年後。」宣靜河早已讓人查過了生——簿,為難道︰「東天與北垣兩位上神都是如此。」

仙緣——是每一世每一人都能有的,轉世上百次才有一世能修仙也正常。何況徐霜策投胎是為了磨殺障,結仙緣更難,——待九千年已經是個尚可的數字了。

宮惟深吸一——氣,仿佛終于做了某個決——︰「那這九千年里你讓徐白都投——胎吧。」

宣靜河遲疑道︰「當真?」

投——胎就是專門挑一出生立刻夭折的嬰——來投,或者挑母月復中注——生——下來的胎——來投。這樣徐霜策的神魂就得一趟趟跑轉生台,——因為根本活——,所——在人間的時候——受太多罪——九千年後他有仙緣的那一世到了,再投——活胎,長大——人。

宮惟點點頭,眼圈又微紅起來,哽咽道︰「我得有九千年都見——到徐白啦。」

宣靜河——知道該說什麼,憐憫地看——奈何橋邊這位少年神明。

——他生來就強大且溫柔,——如稚子般純淨仁慈,此刻卻又這麼悲傷,這麼形單影只。

「我要將元神化歸世間萬物,沉睡到徐白投出仙緣胎的那一世再醒來。」宮惟從橋頭上跳下來,紅——眼眶仰頭叮囑︰「九千年後你一——要記得叫醒我呀。」

宣靜河鄭重地點了點頭。

宮惟最後向轉生台那邊望了一眼,依依——舍地離開了鬼垣。

宮惟是天地誕生的神,與人神——同,是可——隨時把——己融回天地之中的。也只有這個辦法能讓他渡過漫長——孤獨的九千年時光,直到重新相聚的那一天。

也許是因為鏡仙將元神化歸世間萬物的關系,九千年來凡間尚算安穩,從未遭遇太大天災,戰亂疫病也相對——多。天地靈氣漸漸充盈起來,在滅世之戰中斷絕的玄門再度復興,滄陽宗、謁金門、巨鹿城、懲舒宮、紫金船……名門世家在數千年中逐漸發展,覆蓋了大江南北。

文字隨古籍斷代——變形,——音隨朝代變遷——迥異,九千年前那場滅世戰火也在一代代人的——耳相傳中,變——了離奇的道經神話。

當宮惟從沉睡中醒來時,他發——己長高了幾分,周遭人間已經變——了全然陌生又熱鬧的模樣。

「為什麼宣靜河沒有來叫醒我?」深緋衣袍的小公子行走在集市間,背——手東張西望,——想︰「難道他忘了——?」

要——先下鬼垣去找宣靜河——情況?宮惟正琢磨——,突然只听街邊傳來叫賣︰「開元雜報!開元雜報二十個銅子一份!」「今秋滄陽宗招收外門弟子,長孫世家兄弟鬩牆最新內幕流出!」「開元雜報八卦——輯!當世宗師戰力比拼之劍宗篇!走過路過——要錯過!」

……

宮惟耳朵動了動,滄陽宗?

他伸手召來一份開元雜報,隨便翻了幾頁,又一拂袖還給街邊那個目瞪——呆的小販,緊接——飛——消失在了半空中——

他的元神瞬間向天地擴散,各大世家名門的動態從四面八方匯聚——來,同時涌進了腦海。

滄陽宗滅門千年後得——重建,當前的宗主徐霜策乃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天生命帶殺障,無情道已修至巔峰,距飛升僅一步之遙;

岱山懲舒宮乃玄門百家之首,盟主應宸淵性情溫善、樸素親和,修為較徐霜策僅差半分,亦是距飛升僅一步之遙;

謁金門連出了兩代劍宗,當世家主尉遲長生剛跨入大乘境,性情桀驁,——思純直,隨——兵器乃是神劍羅剎塔;

巨鹿城長孫家出了當世矩宗長孫澄風,疑與——親弟——合,兩人都擁有罕見的陰陽雙元神天賦,——兵人絲獨步天下……

突然宮惟耳中捕捉到了某個詞,霎時——神一震,難——置信地睜開眼楮——通天大道。

數千年來無人飛升,玄門百家——急如焚,正商量籌建通天大道,在六個月後的升仙台盛——上,送最有可能飛升的應愷去強開天門。

——他們要送北垣上神去強開天門!

是什麼造就了當世玄門百家如此強烈的飛升?!

宮惟簡直——敢相信——己的耳朵,他猝然止住奔向滄陽宗的腳步,——形飛掠如箭,——暇思索地沖向了岱山仙盟懲舒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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