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的卡宴在北城縱橫交錯的道路上疾馳。
繞過立交橋, 拐過長風街,從——到,又從——到華師。
正趕——調休, 華師附近仍舊熱鬧非凡。
街邊的麻辣燙店氤氳著霧氣, 途徑昏黃的燈光被春夜的風吹散,聲音高亢的喇叭還在拼命叫喊,賣炒酸女乃的小推車邊人滿為患。
街——人來人往,繁雜喧囂。
但車里無比寂寥。
江攸寧家在華師旁邊,屬于華師家屬樓。
從江攸寧房間的窗戶向下望,能看見華師的操場。
所以沈歲和把車停在校園外,下車往里面走。
他的裝束跟大學校園格格不入。
但他在人群中仍舊是惹眼的。
修長筆直的腿被黑色西裝褲包裹著, 白色襯衫沿著腰線壓在西裝褲下,劃出涇渭分明的一條線。襯衫的袖扣開了,兩只胳都挽起來, 露出一節蜜色肌膚的小臂, 小臂之——還能看到曲張的血管,卻在一瞬間被黑色西裝覆蓋住。
襯衫嚴謹到扣緊了每一顆扣子, 寶藍色的領帶一絲不苟地覆在扣子之——,稍往——就能看到他的喉結。
那張臉一——既往的精致。
只是眼尾泛著紅, 在昏黃路燈照耀下顯得格外妖媚。
禁欲般地妖媚。
他目不斜視, 朝著操場的位置一路往前。
華師的路跟華政很不一樣。
沈歲和只在送曾嘉柔報道時來過一回,陪著繞過一圈。當然了,也在江攸寧的房間里俯瞰過操場的風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只是很想來,看江攸寧, 哪怕只一眼。
但他沒勇氣敲響江家的門,也不敢上他們家的樓。
所以他迂回又婉轉,來到了華師的操場。
操場上只有——中間有一盞明黃的燈, 觀眾席一片黑暗。
沈歲和往——亮的地方走,他的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光影之下,他站定,仰起頭看,一層層地往——數。
江攸寧家在10樓,燈還亮著。
沈歲和朝著那個方向看。
他記得江攸寧是最喜歡在晚——從樓——俯瞰的,但他沒看到。
晚——十點多,操場的音樂聲停息。
人群變得疏落,有不——人途徑他的身側,皆都投來了驚艷的目光。
在華師,男人——,長得帥的男人寥寥無幾。
像沈歲和這樣的長相,絕無僅有。
不——女生都低聲議論著。
「這是哪個系的啊?」
「好帥啊!應該不是咱們學校的。」
「我想上去要個聯系方式嚶嚶嚶qaq」
「他真的好有魅力,在這站了快十分鐘了,不會是在等女朋友吧。」
「噓,也有可能是在等男朋友。」
「……」
沈歲和自覺屏蔽了所有紛擾。
他在操場上站了會兒,操場的大燈忽然滅掉。
爾後亮起的是圍繞著室內體育場那一排的小燈,十點半,快到華師門禁的時間,所以操場用這——方式提醒——學們注意時間。
燈光微弱。
沈歲和席地而坐。
「你好。」一道微弱的女聲傳來,含羞帶怯,「小哥哥,我……我可以要你個微信嗎?」
「沒有。」沈歲和眉頭微蹙,想都不想地拒絕。
女生踫了壁,只低聲說了句︰「好吧。」
爾後走。
操場上的人越來越。
十一點,操場的燈熄掉,一片黑暗。
萬籟俱寂,只有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在寂寥深夜中,沈歲和看到對面十樓亮著燈的窗戶打——,一顆腦袋探出窗口,仰起頭看了會兒天——的星星,爾後淺笑著關上窗戶。
窗簾被拉。
燈,滅了。
他只是看著。
許是夜色太溫柔,他出現了幻覺。
他想,江攸寧似乎是胖了些。
因為上午9︰00跟崔明律師約好了雙方洽談。
江攸寧早上七點半就醒來洗漱化妝,也給宋舒打了電話。
八點,江攸寧繞去辛語家接上宋舒和她的兩個女兒,閃閃得知可以出門,一雙眼楮忽閃忽閃的,而星星還有些犯困,在車——窩在宋舒懷里又睡了一覺。
她們抵達約定地點時正好是八點五十。
比約定的時間早十分鐘。
江攸寧今天穿的是偏休閑風格的正裝。
白色的大尺碼襯衫,黑色西裝褲,平底鞋,寬松版型的西裝外套,腰線收得很好。
她的肚子已經有些顯懷了,但她原來偏瘦,——今看著也不過是正好,況且衣服搭配得好,也看不出來她懷孕。
只是一眼覺著會比以前豐腴一些。
崔明跟華峰是8︰55到的。
彼時,江攸寧正在跟宋舒逗弄兩個孩子。
崔明在她們對面落座,而西裝革履的華峰卻看著兩個坐在嬰兒車里的孩子笑了,他溫聲喊︰「星星,閃閃。」
「爸爸!」閃閃的眼楮驀地發亮,她口齒清晰,動作也敏捷,差點從嬰兒車里站起來,還是宋舒給摁住,「小心。」
而星星比較木訥,看見華峰也只是仰起頭,訥訥道︰「啵啵。」
咬字不清。
「崔律師,華先生。」江攸寧主動打招呼,「你們好,我是宋舒女士的代理律師,我姓江,可以喊我江律師。」
崔明剛——門的時候就已經把她上下打量了個遍。
盡管以前收集到了照片,但還是沒真人視覺沖擊來得大。
她的聲音跟長相是渾然天成的契合,溫柔但帶著一股堅韌不拔的勁兒,跟那天在電話里表現得——出一轍。
此刻,崔明挑釁一般地打量她,任由她的手在空中等著,一直沒伸出去。
隔了十幾秒,他才慢悠悠地伸出手,「你好……」
在他的手還沒握到江攸寧指尖時,江攸寧已經把手撤了回來。
她臉上仍舊掛著溫和的笑,對上崔明的氣勢一點兒不輸。
這下,只剩崔明的手尷尬地伸在空中。
他看——江攸寧,對方只是笑。
不帶任何惡意地看——他,似乎並沒注意到他的手。
他的手指蜷縮了幾下,又訕訕地伸回去。
本想給個下馬威,結果踫了個軟釘子。
華峰在逗弄兩個女兒,他的膝蓋半蹲,臉上始終帶著笑。
閃閃掛在他懷里,星星則是艷羨地看著。
華峰也注意到了星星的目光,他立馬伸出手抱星星。
兩個女兒窩在他懷里,都很親昵。
江攸寧看——宋舒,只見宋舒避華峰避得很遠。
沒敢阻止華峰抱女兒。
甚至沒敢抬頭看華峰,
「華先生。」江攸寧走到宋舒身邊,拉起了她的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們先商量離婚的相關事宜吧。」
華峰把兩個女兒放回嬰兒車,坐到了宋舒對面,宋舒一直低著頭,垂在身側的手都在發抖,指甲蓋都泛了白。
江攸寧只掃了一眼,大致就明白了些——況。
宋舒對她說了謊。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繼續。
「江律師,你也看到了,兩個女兒對華先生是有感——的。」崔明率先——口,「而且華先生也有這個經濟實力撫養女兒,說句實在話,兩個女兒跟著他享受到的生活水平跟社會待遇一定是最好的,就算是為了兩個女兒好,也應該將撫養權交給華先生。」
「哦?」江攸寧挑了下眉,「——果說誰有錢誰就帶孩子的——,那怎麼還有古話說寧死當官的爹,不死乞討的娘呢?母親這個角色對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來說是不可缺——的。我希望崔律師能夠客觀公正的去看問題,華先生已經有兩個女兒了,對這兩個女兒有多——感——還未可知,而宋女士十月懷胎,在有保姆的——況下也是親力親為照顧兩個女兒,再加——正當年,能夠很好的照顧兩個女兒,至于金錢的問題,我想華先生不要吝嗇,宋女士婚後的生活也不會是一貧如洗。換句話說,只要給到足夠的撫養費,宋女士一定有能力撫養好兩個女兒,畢竟在之前的婚姻里,宋女士幾乎是獨自獨立撫養兩個女兒。」
……
一番唇槍舌戰。
崔明步步緊逼,江攸寧也分毫不讓。
華峰在其中偶爾插幾句話,但說得都是毫不相干的內容。
而宋舒一直一言不發。
在這個包廂里,星星和閃閃坐在寶寶爬行墊上玩玩具。
兩個小孩什麼都不知道。
而兩個大人在爭奪她們的歸屬權。
「你我也知道。」崔明說︰「在有一對女兒的——況下,法官很可能人性化地將兩個女兒讓分——,一個跟爸爸,一個跟媽媽。」
見江攸寧這里的入口太難切,咬得太死,崔明換了戰略,望著一直不說話的宋舒道︰「宋女士,你看兩個女孩兒在一起玩得多——心啊,你人心讓她們分——嗎?忍心她們跟著你一起吃不飽穿不暖嗎?在華先生這里,兩個女兒吃穿都有能力——好的保姆照管,能上——貴的幼兒園、小學、初中,能成為人人艷羨的小公主,但是跟著你,她們能得到什麼呢?」
「得到愛。」江攸寧見縫插針地說,在桌子下捏了捏宋舒的手心,示意她不要說話,而是繼續跟崔明道︰「——果崔律師非要認定金錢能解決一切問題的——,那為什麼華先生當初不選擇代/孕生兩個小孩呢?沒有感——,全是金錢,勢必不會有紛爭。」
「所以,金錢能解決的永遠是表面問題。當初是因為愛,兩人才結婚生子,可現在感——破裂了,愛的結晶就該被摔碎嗎?孩子的撫養權給了宋女士,華先生也能常來看孩子,誠——你所說,華先生要比宋女士富有得多,但孩子交由宋女士撫養之後,宋先生難道不可以讓孩子讀最好的小學初中嗎?為什麼在崔律師的概念里面,父母離婚之後分割了撫養權,就意味著老死不相往來,而父母關系的割裂就意味著父母跟子女關系的割裂呢?」
她的聲音不高,但在包廂里卻擲地有聲,說得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的聲線實在太適合這——溫柔的環境了。
把——都說到了每一個人的心坎里。
宋舒潸然淚下,她低頭哭道︰「我們離婚以後,兩個女兒跟著我,你禮拜天還能把她們接過去啊,平常你又很忙,哪有時間看她們?」
華峰面色凝重。
他盯著江攸寧看,「想不到江律師有兩把刷子啊。」
「謬贊了。」江攸寧朝他微微頷首,「只是實——實說罷了。兩個女兒交由宋女士撫養,離婚補償一千萬元人民幣,婚後您可以任何時候跟宋女士協商去看兩個女兒,宋女士一定不會阻攔。」
「一千萬?」華峰皺眉,「她也配?」
「華峰!」宋舒頓時抬起頭,聲音拔高,「我怎麼就不配?我25歲跟你戀愛,26歲嫁給你,給你生了一對女兒,我怎麼就不配?!只是一千萬,你一個項目動輒幾億,我連一千萬都不配麼?!」
「不。」華峰言簡意賅,「我——多出兩百萬,閃閃的撫養權歸我。」
「不可能!」宋舒立馬拒絕︰「兩個女兒的撫養權我都要!孩子不可能給你的,你對孩子做過什麼沒點數嗎?」
「什麼?」華峰疑惑。
「非得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嗎?」宋舒大聲吼道︰「你喝醉了打我,還虐待女兒,我放心把女兒交給你嗎?難道交給你是讓你虐待嗎?」
「我什麼時候打過女兒?」華峰冷哼,「你這個瘋女人,都是你臆想的吧。」
「你胡說八道!那次你喝醉扇了我十三個巴掌!我記得清清楚楚,你還掐女兒的腿,掐得她們身上都是青紫,你為什麼都忘了?你怎麼可以都忘了?!」
「瘋女人!」華峰罵道︰「我什麼時候掐過女兒,是你自己掐得然後誣陷栽贓我吧?!想不到你心腸這麼惡毒!」
「所以,華峰你承認在喝醉酒以後對扇了宋女士十三個巴掌嗎?!」江攸寧見縫插針地問。
「狗屁!」華峰跟宋舒吵得早已——頭,他想都不想的回答,「我他媽那天只扇了她三巴……」——
沒說完,崔明朝華峰的身上灑了一杯水,——戛然而止。
但基本能夠斷定華峰說得——了。
在這場談判開始之前,雙方都同意了錄音。
所以這是能夠在呈——法庭的證據。
江攸寧眉頭微皺,「崔律師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崔明拿紙巾擦杯子,「江律師可不要誤導我方當事人。」
「啊?」江攸寧故作無辜,「我做什麼了嗎?」
崔明︰「……」
談判繼續。
這場談判從酒店持續到十一點,雙方唇槍舌戰,都在為當事人爭取——大的利益。
而顯然,陷入了僵局。
華峰不願提高金額,——低也要閃閃的撫養權,
而宋舒自不必提,錢是小事,但星星和閃閃的撫養權必須交由她。
這場談判,以失敗告終。
崔明留下——後的一句話是︰「既然江律師這麼莽撞,那我就成全你,我們在法庭上見吧,是非公道自有法官評判。」
「好的。」江攸寧微笑著送別他們。
包廂里只剩下她和宋舒,她深呼吸了口氣,喊宋舒,「好好歇一歇,接下來是場硬仗。」
「江律師,怎麼辦?我們能贏嗎?」宋舒還有些不自信,本來已經日漸恢復的自信心在見到華峰跟女兒親昵的場景之後土崩瓦解,她的腿在桌下瘋狂抖動,「江律師,我……」
「沒事,我們能贏。」江攸寧堅定地安撫她。
兩人帶著星星和閃閃出了包廂,一路往外走。
兩歲的星星和閃閃已經能手拉手在路——走了,她們蹣跚學步的樣子十分可愛,兩條小短腿邁著往前,還有些搖搖晃晃。
江攸寧跟宋舒並肩走著。
「宋舒。」江攸寧喊她,「我還是那句話,希望你跟我說實。」
「什麼?」宋舒疑惑。
「華峰……」江攸寧頓了頓,「到底有沒有虐待過星星和閃閃?」
宋舒頓時愣住,她堅定的點頭,「有!」
江攸寧皺眉,還想再問,卻听到熟悉的一聲喊︰「江攸寧。」
聲線一——既往地清冷,但聲音卻帶著幾分啞。
她回過頭,是沈歲和。
而宋舒幾乎是逃一般地拉著星星和閃閃往馬路對面走,她跟江攸寧揮手,卻不敢看江攸寧,「江律師,我先走了。」
江攸寧望著她倉皇而逃的背影。
沈歲和就站在她身後,逆著光,站得筆直。
他在看她的背影,又啞著聲音喊了一句,「江攸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