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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歲和。

江攸寧認出來了。

他被一大堆人簇擁在中間, 仍舊是熟悉的黑色西裝。

人群之中,唯他身形挺拔,哪怕站在最里邊也很顯眼。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楊景謙問。

江攸寧搖頭, 「不用了。」

手機忽然震動。

沈歲和︰【你在華政?】

江攸寧看了眼, 沒回。

她收了手機,側過臉跟楊景謙說︰「我們去食堂吧,路童還等著我給她佔位置。」

「好。」楊景謙從沈歲和那邊收回視線。

兩人並肩往前走。

沒走幾步就遇到了路童。

她正抱著書包跟人聊天,江攸寧溫聲問楊景謙︰「那是不是趙老師?」

「嗯。」楊景謙說︰「她現在還在教國際法。」

「哦。」江攸寧感慨道︰「很久沒見過她了。」

「去打個招呼吧。」楊景謙說︰「上次在辦公室看到她,我們聊起來,她還問起你來著。」

江攸寧點點頭。

上學的時候,她就很喜歡趙老師。

她的國際法學得一般, 雖然仍舊是班里分數最高的,但她對此實在不感興趣。

趙老師是她們班的輔導員。

她jsd剛畢業就來華政任教,也就當了江攸寧這一屆的輔導員, 之後就再沒當過。

那會兒江攸寧不大愛說話, 趙老師還把她叫去過辦公室幾次,問她是不是有什——難言之隱, 後來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一個性格,便就隨她去了。

楊景謙從後邊喊了聲︰「趙老師!」

路童跟趙老師同時回頭。

看見江攸寧, 路童的眼神都亮了, 她朝著江攸寧晃了晃手,江攸寧也笑著。

「老師好。」江攸寧走過去,乖巧地跟老師打了招呼。

趙老師一眼就認出了她,「攸寧吧?比以前更漂亮了。」

「好久不見你了。」趙老師說︰「剛還問路童呢, 我就記得你們上學的時候關系很好,她說你前幾天去旅游了,玩得好不好啊?」

「挺好的。」江攸寧說︰「那邊天氣比這邊舒服很多。」

「你留學後一直沒消息。」趙老師說︰「從國外回來以後, 你去做什——了?」

江攸寧︰「去君誠待過幾個月,然後……嗯,出了點兒事,後來就結婚了。」

「啊?」趙老師驚訝,「我記得你家挺有錢的,怎麼家里出事就讓你結婚?」

「不是因為家里。」江攸寧笑著解釋,「是我自己,出了次車禍,後來一直沒工作,等病好了之後去做了法務,沒過多久就嫁人了。」

「哦。」趙老師言語之間還有幾分惋惜,「嫁人之後就沒工作了——?」

「不是的,一直在做法務,前段時間剛辭職,打算做回訴訟了。」

「那你老公同意麼?」趙老師考慮地要比年輕人多,「別因為這些事,兩個人再生了嫌隙,找個合適的人不容易。」

「他同意。」江攸寧說︰「女孩子,也還是要追求夢想。」

「是。」趙老師笑道︰「我就喜歡你身上這股韌勁兒,認準了的事情就去做,不給自己留遺憾。」

「您不會覺得太遲——?」江攸寧問︰「我這個年紀再從助理做起,年前我給很多律所都投了簡歷,但一直沒有得到答復。」

趙老師搖頭,「夢想從什——時候開始都不遲。」

「再說了,我記得你年紀比大家小啊。路童重新開始都不遲,你怕什——?」

路童︰「……」

「啊啊啊。」路童不滿,「趙老師,你不要踩一捧一啊,謝絕拉踩。」

趙老師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也是夸你呢。」

路童︰「……」

沒听出來。

幾人站在那聊了會兒。

然後,趙老師的目光忽然在江攸寧和楊景謙身上流連,她驚訝了聲,「你跟景謙……」

江攸寧︰「……沒有。」

楊景謙尷尬地笑了下,「老師,我單身。」

「啊。」趙老師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們兩個結婚了呢。」

「沒有。」楊景謙說︰「要是我們兩個結婚,怎麼可能不叫您呢?」

趙老師點頭︰「也倒是。」

「不過……」趙老師頓了下,「你倆這樣很容易惹人誤會啊。」

「啊?」江攸寧下意識往另一邊挪了挪,「我們什——都沒做啊。」

「不怪你們。」趙老師嘆氣,「只要兩個長得好看的人站在一起,大家就容易誤會。」

江攸寧︰「……」

那她能怎麼辦?

她也很絕望啊。

「老師。」楊景謙比較了解趙老師的為人,他笑著道︰「您就別開玩笑了,到時候江攸寧嚇得不跟我聯系,我倆只是正常的普通朋友。」

趙老師哈哈大笑,「我只是單純覺得你倆挺配,要是沒結婚,說不準可以湊一對。」

路童︰「老師老師,我可以。你看看我,我單身,好看,除了窮以——沒有任何缺點,你給我分配個對象吧。」

趙老師憐愛地模了模她的短發,「你——把自己的臉養回來,再把長發留回來,我就給你介紹。」

路童之前四處跑,黑了很多。

為了方便,她大學畢業後就剪了短發,一直沒留長。

這會兒看著又黑又瘦,確實跟美女兩字搭不上邊。

但大學時,路童是正兒八經的美女。

大眼楮高鼻梁玲瓏小嘴,皮膚白,個子高,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

後來路童第一次從——地回來,黑了兩個度,辛語見她的時候嘆為觀止,一直問她到底為什——想不開?

路童一撩頭發︰美女當累了,換個口味。

自此在黑瘦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路童扁嘴,「老師,你一點也不懂短發美女的可愛。」

「不是我不懂。」趙老師搖頭,「是臭男人不懂。是吧,景謙。」

楊景謙︰「……」

無辜躺槍.jpg

他愣怔了兩秒,眼楮滴溜溜地轉,看著特別緊張,「路童這樣很可愛的。」

路童捧月復大笑,「我知道,你也很可愛。」

趙老師︰「嘖,我把你倆湊一對得了。」

楊景謙立馬道︰「別別。」

他已經被打趣的從臉紅到了脖子根,耳朵都紅得滴血。

「楊同學你別否認的這——快啊。」路童說︰「好歹給個面子。」

「就是。」趙老師附和,「給路童小美女個面子。」

楊景謙︰「……」

他一臉無辜地看向江攸寧,大抵是想從她那里得到解救。

結果江攸寧特別認真地點了點頭,「是應該給我家路童個面子。」

楊景謙︰「……」

眾人哈哈大笑,氣氛很好。

又聊了一會,路童喊趙老師一起去吃飯,但趙老師還要跟院系里的老師約,只能改天。

之後,他們戀戀不舍跟老師告別。

另一邊的人群也散了,沈歲和一個人站在那棵刺槐樹下,修長的手指間捻了根煙,一直在轉,沒抽。

路童挽著江攸寧的手臂,她輕撞了下江攸寧,「喏,看那。」

「看到了。」江攸寧淡然道。

路童嘖了聲,「他在看你。」

「嗯。」江攸寧說︰「我們去吃飯。」

路童看了眼表,「已經遲了,咱們現在去吃飯,那是跟小狼崽子們搶食,一來不忍心,二來搶不過,還是等一點吧,那會兒人少。」

「好。」江攸寧答應。

路童喊楊景謙,「楊同學,你沒問題吧?」

「啊。」楊景謙頓了下搖頭,「沒有。」

「你咋了?」路童笑著問他,「難道被我們調侃害羞了?」

「是有點。」楊景謙模了模腦袋,「我總覺得我說錯話了。」

路童︰「沒有,我們剛才就是開玩笑的,你別在意。」

「你確實挺可愛的。」楊景謙篤定地說︰「那會兒我們宿舍有人喜歡你來著。」

「誰啊?」路童跟江攸寧同時問。

楊景謙︰「……」

他名字都卡在了喉嚨里。

然後想到這是個人隱私,搖搖頭︰「沒誰,我不能說。」

「那你們宿舍都有誰啊?」江攸寧問。

路童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林炯、程修、秦躍文,還有兩個是外系的,不知道。」

「你怎麼這——清楚?」江攸寧震驚。

路童翻了個白眼,「寶貝,不是誰都跟你一樣兩耳不聞窗前——事的!」

江攸寧︰「……」

楊景謙被調侃得兩頰泛紅,一直沒緩過來。

路童跟江攸寧低聲聊天,無非是她去海邊玩了些什——,最近心情如何。

江攸寧回答︰「好多了。」

「沈學長一直在看我們。」楊景謙忽然道︰「我們真的不用過去打個招呼嗎?」

「大可不必。」路童搖了搖頭,「實不相瞞,我今天看到他都覺得有幾分尷尬,從始至終沒看過他的臉。」

江攸寧瞟她,「至于嗎?」

「至于。」路童篤定道︰「我在替你尷尬。」

楊景謙一臉懵地看她,「為什——?」

路童忽然閉嘴,眼楮直看江攸寧。

「我們離婚了。」江攸寧風輕雲淡地說。

沈歲和站在刺槐樹下,看了很久。

那邊三人言笑晏晏,目光自始至終沒往他這邊轉。

但他確定,江攸寧看到他了。

因為在某一瞬間,他跟江攸寧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只是她很快就避開。

說不上來是什——心情。

只是覺得悶。

江攸寧好似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但又無法具體說上來有什——不一樣。

他跟別人還是笑著的,唯獨對他,一個眼神都不想給。

沈歲和轉著手指間的煙,一直沒抽。

最後把煙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朝江攸寧那個方向走過去。

在不遠處剛好听見江攸寧說︰我們離婚了。

漫不經心地、淡定從容地。

她今天穿了件淺色針織衫,白色的長裙,配了雙黑色的帆布鞋,很學生氣的裝扮,能夠完美融入這所學校。

沈歲和下意識喊她,「江攸寧。」

「嗯?」江攸寧皺著眉回頭,「有事?」

語氣淡漠。

好似在跟陌生人說話。

不,是比陌生人還陌生。

沈歲和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

有事——?

沒有。

就是想單純叫叫她。

但他現在單純喊她名字,好像很奇怪。

可他又編不出個合適的理由。

只好隨口道︰「一起吃飯麼?」

江攸寧愣怔了兩秒,「不了。」

「哦。」沈歲和看著他們,清冷聲線一如既往的冷淡,「你們聊。」

說著便往前走。

江攸寧看著他的身影,慢慢路過他們。

爾後往前走。

她看到的,又是他的背影。

她好像,一直在看背影。

看了十年。

她為什——只能看著他的背影?

像是跟自己置氣似的,江攸寧挎著路童的胳膊,「我們快點去吃飯。」

說著就往前走,就跟踩了風火輪似的。

路童幾乎是被她連拖帶拽。

但路童很快就適應了江攸寧的步調。

楊景謙緊緊跟在她們身後,像個護花使者。

這是江攸寧第一次想要超過一個人。

是從心底里,熊熊燃起的勝負欲。

她拼命往前走,走在了沈歲和的前面。

爾後,一直沒回頭。

這是她第一次,途徑沈歲和的身側,卻沒看他一眼。

縱使她的手心出了汗。

時間一轉過三月,天氣就變得暖和了起來。

尤其到三月中旬,公園里大片大片的杏花在枝頭綻放,連——一片白色的花海。

在離婚冷靜期結束的前一晚,江攸寧收到了沈歲和的微信。

【明天上午,九點。】

江攸寧很冷淡地回了個嗯。

之後闔上手機。

但這天晚上,她又失眠了。

起初這個房間里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常常是睜著眼楮到天亮,眼楮又干又澀。

有時她會躺在沈歲和的位置上,不知道該做什。

沒有眼淚,只是心里悶。

根本睡不著。

從鼓浪嶼回來之後,她的失眠有明顯改善。

所以取到的快遞也一直沒拆。

這天夜里兩點多,江攸寧起床去儲物間拆了前段時間買的東西。

是網上推薦失眠人群吃的褪黑素。

據說有副作用,江攸寧以前一直沒吃過。

但那天在網上看到個評論︰褪黑素是有副作用,但不睡覺副作用更大。

倒是也沒毛病。

那段時間失眠的時候,江攸寧時常感覺心悸。

她看了眼說明書,當看到孕婦不宜食用幾個字的時候,她忽然懵了幾秒。

好像兩個多月沒來大姨媽了。

可她跟沈歲和那段時間都做了措施,應該不會有孩子。

大抵是睡眠不足導致的月經不調,她以前也有過。

心想等明天離了婚,就約個婦產科去看看。

她倒了兩顆褪黑素出來,一口咽下。

躺在那張兩人曾經睡過的床上。

江攸寧想,這房子,還是賣了吧。

她不想永遠困在這座名為沈歲和的城里,永遠出不來。

翌日是個晴天。

江攸寧醒得很早,趕在七點半鬧鐘響起之前,她就已經醒了。

只是在床上悶了會兒才起來。

她化了個淡妝,給自己編了頭發,開車準時到達民政局。

華政一別就再沒見過沈歲和,他好像瘦了一些,西裝——套穿著看上去有些松垮,臉頰也顯得更加尖銳。

江攸寧只是和他微微頷首。

沈歲和問︰「東西帶了——?」

「嗯。」江攸寧把那張紙拿出來。

兩人一起進門。

推門的時候,沈歲和推開之後一直等江攸寧過去才闔上,他步步緊隨江攸寧其後。

這一次的程序比辦離婚時還快,在確定兩人再無復合可能後,就給兩人發了離婚證。

這是他們第三次來民政局。

第一次,結婚。

兩個人領了兩張證,正紅色,照片里是兩個人,相偎在一起,笑顏如花。

第二次,辦離婚。

兩個人面無表情地進去,面無表情地出來。

第三次,領離婚證。

兩個人領了兩張證,暗紅色,照片里只有自己,坐得板正,一臉嚴肅。

這世上事大抵都是如此。

如同浮雲,有聚便有散。

拿到證之後,江攸寧還有些愣怔。

照片上的她,是一個人了。

往後,她也是一個人了。

領完證從民政局出來後,江攸寧站在民政局門口,溫聲道︰「我打算把那兩處房子都賣了。」

沈歲和的頭發被風拂的有些亂,「隨你,給了你的就是你的。」

「哦。」江攸寧說︰「我走了。」

「嗯?」他頓了幾秒,忽然喊她的名字︰「江攸寧。」

江攸寧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以後,對自己好點。」沈歲和說︰「有事,可以來找我。」

江攸寧唇角向上揚,真心實意地笑︰「我會的。」

那雙鹿眼一如既往明亮透澈,只是多了很多沈歲和看不懂的東西。

忽然,江攸寧往後退了一步。

在沈歲和不解的眼神里,她很正式地朝沈歲和鞠了一躬,「沈——生,謝謝你。」

贈我一場大夢,如今恍然夢醒。

但她也曾夢過,不後悔。

沈歲和不解,「嗯?」

江攸寧沒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自顧自地說︰「祝你過得好。」

「哦。」沈歲和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好。」

江攸寧︰「以後,我們再也別見面了吧。」

這些事,從她的世界翻篇吧。

說完以後,她轉身離開。

一步一步,走得堅定又決絕。

沈歲和站在原地,望著她遠走的背影。

她穿了條橘黃色的裙子,編了很漂亮的蜈蚣辮,頭上還纏了一條明亮的發帶。

比初見時還要明艷幾分。

她瘦了。沈歲和想。

江攸寧頭也不回地離開,手心都浸出了汗。

她迎著陽光,大步向前。

在路上,江攸寧聯系了一個中介,把和都掛出來賣。

听沈歲和說,他以前買的時候,是兩千萬,是一千三百萬。

這會兒中介給的建議價格是四千萬,兩千萬。

幾乎都翻了一倍。

江攸寧沒有異議。

她開車回到,打算收拾東西離開。

之前她就一直在看房,在路童的幫助下,她已經看好了一幢房子,三百多平的三層小別墅,還帶一個後花園,她找了江河的關系,花四千萬就買了下來。

正好夠她跟路童、辛語一起住。

她指紋解鎖進門,卻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曾雪儀。

她坐得筆直端正,目光遙望過來。

江攸寧的心,忽然被捏緊。

連呼吸都有些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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