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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寂靜無聲。

寒風呼嘯拍打著窗欞, 把病房內——安靜襯托地愈加寂寥。

寂寥是雙向。

江攸寧——向沈歲和。

他——眉眼輪廓一如既往,歲月好像對他格外優待,沒有留下過痕跡。

跟她不一樣。

昨天早上出門前, 她照鏡子發現自己——了一根白頭發。

她小心翼翼地拔掉, 拍了拍自己——臉告訴自己——對生活有信心,但她在笑——時候,——到鏡子里——那個人,眼角——了幾道皺紋。

她的化妝品不——,但護膚品很——,——且很貴。

有很——都是江聞給她買——,到了該涂什麼——年紀, 江聞便都會給她買來。

早上,她發現鏡子里——人太陌生了。

就跟眼前——人一樣。

熟悉,但透著陌生。

她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他們同床共枕, 卻同床異夢。

他們結婚三年, 接吻做-愛,但樣樣透著疏離。

他們比陌生人熟悉, 卻又比愛人陌生。

他們喊著同一個人爸媽,他們的名字在同一個戶口本上, 他們每天在同一張床上醒來。

拍婚紗照的時候, 她也曾偎在他肩膀。

飯後散步——時候,他也曾牽過她的手。

她幻想過很——次,他們老了以後走在那條長街,她會笑著跟他說︰沈歲和, 我愛你六十年了。

真摯熱烈,近乎虔誠地愛了你六十年。

從我十六年那年——始,從未有一刻停止。

那會兒沈歲和大抵會好奇, 為什麼是從十六歲時開始?

彼時陽光正好,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她仍舊拉著他——手,哪怕皮膚褶皺,她也覺得那是一雙最有安全感——手。

她會在那時候,細細給他講在她心底藏了許多年的那場掀起萬頃波瀾——遇見。

在那把傘遞過來的瞬間,萬丈高樓從她心底平地起。

在咖啡館風鈴輕響——剎那,荒蕪之地頓時野草叢生。

她比他以為——遇見,還——更早認識他。

她可能會偎在他肩膀笑著曬太陽。

彼時他們應當兒孫滿堂。

可能也——偶爾拌嘴,也——有令人欣喜——瞬間。

她會帶他回華政的公交站牌——一眼,在幾十年後,重溫那場令人悸動的遇見。

她的感情不再羞于啟齒,不再是單向暗戀。

他應當——在生活中慢慢變化,做她的丈夫、她孩子——父親,變得溫情。

她從前堅信,融化一塊冰只需——足夠溫暖就可以。

後來發現,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有些人來自南北極,她站在赤道也沒用。

隔得太遠了,太陽過不去。

萬丈高樓平地而起的不過是海市蜃樓。

但她信了,沒忍住誘惑進了。

她忘記暗戀最恰到好處——就是點到為止。

在房間里閉上眼的那瞬間,她第一次覺得︰她當年好像做錯了。

她不該站在之門前,想都不想就邁入深淵。

沈歲和出差兩天,人也憔悴了不。

他胡子沒刮,頭發也有些亂,襯衫上甚至有咖啡漬。

換做以前,他一定不——允許這樣的——情發生。

他——白襯衫永遠一塵不染。

他——臉一定清爽干淨,身上還有淡淡——果木香味。

病房里安靜了很久。

江攸寧低斂眉眼,腦海中有千萬種想法閃過。

但她沉默不言,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就是她面對沈歲和——常態,想說些話,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想質問,卻又覺得矯情。

最後就只能沉默,將所有——情緒都收斂。

她平躺下來,眉眼素淡平靜。

沈歲和在沉默之中開口,「抱歉。」

「我不知道你病得這麼嚴重。」沈歲和說︰「昨晚沒接到你——電話,是我——疏忽。」

「哦。」江攸寧聲音平淡,「忙完了嗎?」

說完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沈歲和似乎已經回答過了。

她又抿了抿唇,干脆閉上眼。

沈歲和說︰「老裴過去了,後續他——處理。」

「哦。」

「還發燒麼?」沈歲和——手探向她的額頭,冰涼——手心將她冷得打了個激靈,她詫異地看向沈歲和,但他好似沒察覺自己——手涼,反——皺起眉,「你怎麼這麼燙?」

江攸寧坐起來,模了一下自己——額頭,又模向他。

她深呼吸了口氣,無奈道︰「是你發燒了。」

沈歲和這兩天熬得太狠,再加上酒精作用,體溫比江攸寧送進醫院時還高一些。

但他似乎仍舊保持著眼神清明,縱使他眼尾已經紅得滴血。

江攸寧所在的病房本來是單人的,但沈歲和也病了之後,她轉去了雙人病房。

一邊是她,一邊是沈歲和。

醫生怕燒出個好歹,給他打了退燒針,然後才扎上點滴。

等到體溫降下去一些後,才叮囑他好好休息。

路童和辛語看著兩人,一時無言。

本來想罵沈歲和,可沒想到他比江攸寧病得更嚴重。

一時之間說不上來誰更慘。

縱使如此,辛語還是啐了句,「活該!」

還是路童拽著她,才將她拽離了病房。

兩人本來是打算陪床江攸寧——,但這——兒陪床也沒位置。

更何況沈歲和也在。

她們兩個干脆——車回家,明天早上再過來關愛病人。

她們離開之後,病房里又恢復了寂靜。

江攸寧白天睡了一天,這——一點兒都不困。

尤其是病房里還有了熟悉——呼吸聲。

沈歲和平躺著,但側過臉看向她。

「江攸寧。」沈歲和喊。

「嗯?」

「生日快樂。」沈歲和——聲音嘲哳難听,——得出來他說話也不太舒服,但他仍舊道︰「我記得——,只是昨天——情太多……」

「沒事。」江攸寧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已經過去了。」

已經是昨天——了。

已經過去了。

「你睡覺吧。」江攸寧溫聲道。

寂靜——病房里,她的聲音顯得愈發溫和。

即便是沈歲和忘了她的生日,忘了平安夜、忘了聖誕節,沒接她的電話。

她的朋友們一個比一個義憤填膺,但她仍舊是這副平靜——狀態。

沒有聲嘶力竭,沒有委屈埋怨,甚至平靜地和往常一樣。

這樣的江攸寧是沈歲和熟悉。

但沈歲和又說不上來她哪里變了。

「你呢?」沈歲和問。

江攸寧閉著眼,聲音愈發平靜,「我也睡覺。」

話音剛落,她的呼吸聲溫和又勻長。

隔了很久,沈歲和閉上眼沉沉睡去,甚至響起了輕微鼾聲,江攸寧忽然睜——了眼。

外面天陰沉沉——,風仍舊在哀號。

病房里亮著一盞昏黃——燈,光影綽綽。

她翻過身,——向沈歲和。

他很憔悴。

但江攸寧卻心疼不起來。

她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下來,一滴一滴,濕了枕頭。

無聲地抽噎。

隔著一米距離,她看了他很久很久。

在淚眼朦朧中,她想,有些錯誤好像該停止了。

雲出霧散,陽光灑落。

海市蜃樓終化成虛無。

沈歲和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江攸寧一天就退了燒,兩天身體便恢復如常,但他——病反反復復,燒退了又復發,往復了三四次。

整整三天,吃了就吐,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江攸寧病剛好也沒能去上班,在醫院里照顧他。

裴旭天從臨城回來後看過他一次,但那會兒沈歲和還睡著,他將買來的東西放下,然後跟江攸寧道了聲歉。

他是真——不知道江攸寧——生病,如果知道,那案子寧可不做也不——讓沈歲和去加班。

解釋過後,江攸寧只是淡淡說了聲沒關系。

沒說原諒不原諒。

她覺得原諒這種——也不輪她做。

更何況,生病這種——誰都預判不了。

時間過得很快。

31號那天,滿屏——熱搜都是跨年晚——節目單,某明星節目彩排。

明星工作室買——,粉絲們自己刷的,反正連個社——新聞都沒有,都被娛樂圈霸佔了——

醫院也變得熱鬧起來,沈歲和便是在這一天出院的。

他非常不喜歡醫院的氛圍,如果不是因為身體不允許,他28號就想出院,但醫生又讓他在醫院觀察了兩天,在31號才給他辦了出院手續。

回家路上,江攸寧——車。

沈歲和第一次坐了女司機的副駕駛。

江攸寧——車技也還算不錯,但旁邊坐著沈歲和,她總覺著有點忐忑。

莫名其妙地。

比當初考駕照的時候,駕校教練坐在她身側還可怕。

車子駛過春禾路,拐入晨熙路,路過這座城市唯一——玻璃棧道。

兩側——風景不斷倒退,江攸寧——車速在這條路上算作清流。

車速很慢,不斷被後邊——車子超越。

「緊張?」沈歲和問。

江攸寧搖頭,「沒有。」

「那你腿為什麼在抖?」

江攸寧︰「……」

「沒人坐過你副駕?」沈歲和問。

「有。」江攸寧說︰「路童辛語,還有我哥都坐過。」

「那你緊張什麼?」沈歲和說︰「照常——,這條路限速80,不是40。」

江攸寧︰「……」

她掛了檔,徑直往前沖。

就像跟沈歲和較勁兒似——,在超速與不超速——邊緣徘徊。

在這條路上,她也變得風馳電掣,連著超了三輛車。

沈歲和噙著笑,調侃道︰「——不出來,你——車挺野啊。」

「還行。」江攸寧一臉淡定,又超了一輛,「也就一般。」——

物業文化建設做得比——好。

他們上樓以後發現家門口擺著兩盆花,一盆綠蘿,一盆——肉,都是物業送過來的。

江攸寧——門,沈歲和搬著東西進屋。

家里四五天沒住人,一打——門,塵灰伴著霉味撲鼻而來。

江攸寧干脆沒關門,順帶去把窗戶全都打——,想要走走家里——味道。

她去了廚房,料理台上有放了好幾天的羊肉。

那天晚上,她把冰箱里凍的羊肉拿出來解凍,打算第二天包羊肉餃子。

但第二天去了醫院,之後再也沒想起來這一茬。

羊肉在外邊放著,臭不可聞。

她把東西扔到垃圾桶里,然後把料理台擦干淨。

打——冰箱,又是一股霉味。

有些菜放的時間太久,已經壞在了冰箱里。

她拿出來全都扔掉,基本上也就相當于拿了大半出來,最後看著沒剩多——東西的冰箱,她干脆把所有——東西都拿了出來。

這里——冰箱是四——門的,空間大,放得東西也。

在這一點上,江攸寧隨了慕曦。

只要有空間,她一定——把所有——空間填滿,不然總覺得吃虧了似的。

所以,她家——冰箱常年滿滿當當。

冷凍櫃里還有去年路童從四川帶回來的臘腸,還有辛語從國外帶回來的冷凍食物,各種各樣的東西很——,她們一直都沒吃。

有一些甚至已經過了保質期。

上次搬家直接是連冰箱一起搬過來的,需——收拾的東西太——了,冰箱就沒被列入收拾範疇。

現在江攸寧——著冰箱里——東西,干脆一個個拿起來研究,該扔——扔,該吃——吃,她換了個整理方法,重新分門別類。

沈歲和把兩盆花搬進了客廳,但不知道該往哪放——

了——兒,也沒找到個合適——地方——

江攸寧自進了廚房就沒出來,他喊了聲︰「花要放哪兒?」

「陽台。」江攸寧說。

沈歲和搬著兩盆花在陽台上環顧了一圈,打——門又問,「放在陽台哪兒?」

江攸寧站起來,拍了拍身上——土往外走,結果在客廳——露天陽台上——到了他,「你在那兒干嘛?」

「放花啊。」沈歲和拉——了門,寒風吹進了室內,本來窗戶齊——家里就很冷,如今更是凍得江攸寧打了個哆嗦,她過去接過沈歲和手里——肉,徑直往右邊走,「——肉好養,但也不能把它放到零下——室外啊。」

「但你說是陽台。」沈歲和還捧著那盆綠蘿,跟在她身後走,「我沒找到能放這東西的地方。」

「我說的是室內陽台。」江攸寧把那盆——肉跟她養的植物放在一起,回頭接過他手里——綠蘿,站起來從工具箱里找到剪子,把綠蘿——余——枝葉全都剪掉,——上去頓時喜人了許多。

沈歲和第一次發現室內陽台上有這麼——植物。

「你什麼時候養的?」沈歲和問。

江攸寧聲音淡淡,「在舊家就一直養著了,搬過來以後它們就一直在。」

「都沒見你澆過水。」沈歲和也蹲下來,挨得她極緊,他伸手踫了踫綠植——葉子,「以前一直沒注意過。」

「嗯。」江攸寧說︰「這些綠植都不太費水。」

放好綠植後,她起身開了房間里——窗。

冷風頓時灌了進來,但隨之——來的還有新鮮空氣。

江攸寧放好工具往外走,沈歲和就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廚房里仍舊亂糟糟。

江攸寧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那兒整理。

東西散了一地,沈歲和站在廚房門口,找不到落腳——地方。

他只能站在那兒,——著。

江攸寧收拾東西的速度不慢,但是找生產日期很費勁。

每個包裝袋——生產日期印的地方都不一樣,大小各異,有——廠家生怕別人——到生產日期,印得——隱蔽有——隱蔽。

冰箱里——冷凍食物大——也都是新鮮。

有時候是江攸寧突然想吃就買來,但買了之後就懶得做,干脆放進了冰箱,一放就是很久。

收拾完之後,她猛地抬起頭才——到沈歲和,「你在這做什麼?」

「打算幫忙。」沈歲和往外走,「但發現幫不上。」

江攸寧把廚房簡單打掃了下,「那你點餐吧。」

「吃什麼?」沈歲和問。

「都可以。」

江攸寧忙著打掃家,話很。

應該說她自從那天生病之後,話一直都少。

雖然她以前就不是個活潑——朗——性子,但也沒這麼——木訥。

或者說是漫不經心。

沈歲和覺得她這樣很陌生,找裴旭天旁敲側擊問了下,得出的結論是︰江攸寧在生氣。

生悶氣。

那天——在沈歲和——來是過去了,但在江攸寧這里其實並沒過去。

她只是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

但沈歲和已經失去了最佳和解機會。

那會兒在醫院的時候,他還能趁著自己生病狠狠賣一波慘,順勢緩和關系。

只是那時候他還沒意識到江攸寧——不對勁。

回家以後,站在那兒無所——才回味過來。

正想著,他收到了一條微信。

【沈律,您定制的四件套已經到貨了,您看是我們送過去還是您到店來取?】

是「摯愛」品牌亞太地區的總經理發來的。

沈歲和——了眼兀自忙碌——江攸寧,她一個人好像豎起了高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我出去一趟。」沈歲和走到門口換了鞋,拎著外套喊江攸寧,「晚上不用做飯了,我回來的時候帶。」

「哦。」江攸寧頭都沒抬。

她也沒問沈歲和——去做什麼,也沒跟他說路上小心。

沈歲和出門以後還——了眼門口,她什麼反應都沒有。

不知怎地,心里還有幾——失落。

他往電梯口走,沒走幾步就听見江攸寧喊他,「哎。」

沒有喊名字,——是直接喊了聲哎。

但沈歲和直覺江攸寧就是在喊他,他轉過身,「怎麼了?」

說話——時候,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尾音都在上揚。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有——?」

江攸寧︰「回來的時候帶瓶清潔劑,還有消毒液。」

沈歲和——笑僵在臉上,「知道了。」

江攸寧沒再說話,直接回了家,——且還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雖然沈歲和沒站在門口,但他感覺踫了一鼻子灰。

他——目光定格在那兒。

江攸寧似乎不止生氣,她更多——,是沒生氣。

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兩個字︰頹、喪。

電梯門打——,沈歲和來不及細想進了電梯。

終于走了。

不知為何,江攸寧還有種輕松的感覺。

她隨意坐在家里——地板上,有些髒,但她毫不在意。

樓層高——好處就是光照很好。

太陽正好在家里灑下光圈,她就坐在光圈里,閉著眼什麼都不做。

家里所有——窗戶都關上,客廳里溫暖愜意。

她一個人待著,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安靜。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是路童發來的文件。

——《離婚協議》。

這四個字在江攸寧手機屏幕上出現——時候,她的心仍舊不可避免地顫了一下。

路童︰【我給擬好了,你——還有什麼需——改的嗎?】

江攸寧回了句好。

她的手機放在一側。

光照過來,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路童又給她發消息︰真想好了?

江攸寧︰嗯。

——應該吧。

路童︰/抱抱

——反正不管在哪里,還有我們陪你。

江攸寧︰我有大房子,我養你們!

路童︰乖巧坐等.jpg

她闔上手機。

閉著眼楮發呆,思緒飄來飄去,根本沒個定點,但最後落到的還是離婚這兩個字上。

在醫院的時候,她就讓路童幫她擬了一份離婚協議。

當時路童非常震驚,但也很快回過神來,問了她的——求後便——始擬。

不到兩天,她就把文件發了過來。

其實,江攸寧沒什麼——求。

她就是單純想離婚——已。

她想,如果命運沒有把齒輪倒轉,如果她沒有想都不想就踩進深淵,她和沈歲和是不是都能有不一樣的結局?

她還在過她三點一線的生活,說不準也相親嫁人,——了小孩,慢慢就把沈歲和遺忘在記憶長河里,偶爾在某個雨夜里想起,也都會淡然一笑,那是她無人知曉——,曾萬丈波瀾——青春——

沈歲和听曾雪儀——話娶了喬夏,家庭關系應當比現在好很——倍,他無須在母親和妻子之間為難,也無須因為妻子——耽誤工作。

反正都是沒有愛的婚姻,和誰又有什麼區別?

沈歲和這樣的人,不適合愛情。

江攸寧想通了,也做決定了,可看到那幾個字還是會悲傷難過。

一旦離婚,她要跟很——人解釋這突如其來的單身。

她這幾年建立——關系網又——面臨新的割裂。

慕曦和江洋——因為她離婚,——被同——問來問去。

她又該如何跟父母解釋,她沒錯,沈歲和也沒錯,但兩人就是沒辦法再在一起生活的——情。

這樁樁件件,——似沒大礙,但每解釋一回對她來說都是傷筋動骨。

光是想想,她就覺得窒息。

離婚本身不難。

難得是她再也沒有沖勁兒把當初結婚時所做——再做一次。

難得是她不敢月兌離自己已有——圈層。

難得是她不知道離開這個人以後還——不——有愛人——能力。

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當初拉著他信心滿滿和親朋好友介紹,這是我男朋友!恨不得昭告全世界,我們要結婚了!

但離婚——時候,不知道該怎麼——口︰我們感情不和,無法繼續在一起生活。

結婚是喜——,——奔走相告。

離婚是悲事,——守口如瓶。

但大家都喜歡講別人——悲事,來不顯山不露水地證明自己——幸福。

江攸寧想了——兒,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點了「接收並打——文件」。

其實她自己也能擬離婚協議,畢竟每天干——都是和法律文書打交道——工作。

盡管她做得是知識產權方向,但前段時間剛溫習過婚姻法,也——了幾份協議,都大同小異,做起來也挺簡單。

可她覺得,自己擬自己——離婚協議,未免太淒涼——

且一字一句敲上去,每敲一個字都是在自己——心尖上跳舞。

將心——踩個稀巴爛。

她還不想這麼自虐。

路童——業務能力毋庸置疑。

格式正確,條件精準。

江攸寧——婚前財產仍舊歸屬為江攸寧,沈歲和——婚前婚後財產均歸屬于沈歲和,她一——錢都不染指。

包括沈歲和名下——不動產和律所股份。

相當于她們這三年就是搭伙過了個日子。

你——是你——,我——是我——,涇渭——明。

江攸寧掃了一眼便關掉。

【可以,感恩!】

路童︰客氣。

江攸寧︰對了。離婚冷靜期是指我們兩個先登記,30天後再去民政局,確定無調解可能,才——給我們證件嗎?

路童︰是,不一定非得當天。

——在冷靜期滿後的30天內雙方到民政局領取離婚證就行,逾期不領則視為撤銷離婚請求。

離婚冷靜期去年就已經實行,但江攸寧對此知之甚。

路童一直跑基層,業務範圍廣泛,離婚訴訟也打了不。

在離婚冷靜期初實行——時候,路童說她一個見慣了人生百態——人都要對這些——嘆為觀止。

在農村里,有女方為了不離婚,在此期間懷孕來留住男方的。

也有男方為了不離婚,去女方家里拎著刀大鬧的。

總之在九年義務教育都有漏網之魚的地方,這條新增——法律讓很——人感受到了不方便。

很——女性因為受到了足夠——不公平待遇,才——鼓起勇氣提離婚,本來只需——跟對方協商一次,現在變成了兩次,——且其中——30天充滿了變數。

尤其是農村對「離婚」——態度遠不如城市——放,在這預備離婚——30天里,很——女性的沖勁兒在周遭人——勸解之下被迅速消磨,——男方也緩過神來,跟女方稍微低一下頭,買些東西示好,最終沒去領離婚證——比比皆是。

因為大家都听到了一個詞︰將就。

他對你也挺好——,錢也都交給你,將就將就過吧。

你們孩子都那麼大了,孩子需——一個家,將就著過吧。

你都這麼大了,離婚以後肯定沒人——,將就著過吧。

兩個人過日子就像舌頭和牙齒,哪有不打架的?這樣畢竟還是個家,將就著過吧。

日子都過這麼久/這才過幾年啊,現在離婚不得被人戳段脊梁骨麼?誰家不是這樣的,但慢慢就好了,將就著過吧。

……

那麼——理由,那麼——將就。

本來誰都過得沒那麼幸福,但——起來好像都很幸福。

路童說︰無論結婚還是離婚,有人需——沖動,有人需——冷靜。

雖然訴訟離婚不包括在離婚冷靜期範疇之內,可有——地方連訴訟都不知道是什麼。

在很——人的既定印象里,律師——收天價律師費,警察一定幫親不幫理。

在她們的世界里,好像舉目無親。

路童起初去做工作——時候,幾乎沒人信她。

30天的離婚冷靜期,有利有弊。

以前江攸寧听過一句話,戀愛和婚姻需——兩個人才能開始,但——只需——有一個人同意。

這條法律——實行終于讓——也需——兩個人同意。

有人得利,有人得弊。

法律本身是沒有錯。

只是在新舊觀念沖突里,在飛速發展——經濟水平跟文化水平不能與之相匹配——環境里,有很——人不知如何求救。

至今仍有很——人在被舊觀念束縛綁架。

江攸寧問了路童之後又專門去查詢了法條,確認無誤後將那份《離婚協議》保存下來。

她在客廳——「光圈」里坐了很久,直到太陽西沉,天邊紅霞彌漫,她回房間把床單被罩換掉扔進洗衣機,把客廳里——沙發罩也一起拆卸下來。

做家務很累,但這種累能防止她胡思亂想。

況且這些——情她做起來都很熟練,機械式的運動能讓心沉下來、靜下來。

沈歲和回來的時候拎了很——東西,用指紋開鎖都費勁。

但在門口喊江攸寧,里邊也听不見。

只能把東西都放在地上,再——鎖。

可在他手指剛伸到指紋區時,門從里邊打——來。

江攸寧探出個頭,——到他還嚇了一跳。

她向來平靜,被嚇到也只是瞳孔微縮,連表情都不帶變的。

「回來了。」江攸寧溫聲說。

沈歲和把東西拎進去放在門口,「嗯。」

江攸寧拎著垃圾往外走,沈歲和喊她,「江攸寧,我去吧。」

「哦。」江攸寧頓住腳步,等他過來就把兩大袋垃圾遞給他,「扔——時候記得——類。」

說完之後就回了家。

沈歲和站在樓道里,再一次听到門砰地關上——聲音。

氣勁兒真大啊。他想。

這次大抵是真惹到她了。

沈歲和下樓扔了垃圾,回來的時候家里已是煥然一新。

江攸寧把家里擦拭過一遍,潔淨透亮,還噴了空氣清新劑,家里處處都彌漫著檸檬香。

她已經把沈歲和帶回來的東西全都整理了出來,禮物盒子放在茶幾上,沒有拆,甚至沒有——,她只拎了飯去廚房,還拿走了清潔劑和消毒液。

飯還溫熱,江攸寧找了盤子把菜都倒出來。

沈歲和買了不——菜,但沒買米飯。

她只好煲米飯,煲的時候還把之前路童給送——臘腸切了半截蒸上。

廚房里很安靜,好像跟整個房間都隔——來。

此刻天色已晚,這座城市——燈悉數打——,格外絢麗。

江攸寧雙臂撐在料理台上,側目遠望。

她想,這座城市——盡頭是什麼呢?

大海還是山川?

離婚後,她想辭職去旅游。

去看——山海,去一個沒人認識——地方整理心情,重新開始。

「在想什麼?」沈歲和從後邊環抱住她,腦袋搭在她肩膀,聲音溫和,「還在生氣?」

「沒有。」江攸寧收回了遠眺的目光,低下頭看向料理台。

下午剛擦過——料理台,這——兒在燈的照耀下還亮得反光。

「之前——情,我可以解釋。」沈歲和說。

江攸寧搖頭,「我都忘了。」

「我還沒說是什麼。」沈歲和在她耳際摩挲,熱氣都吐露在她——側頸,「江攸寧,你這麼喜歡口不對心麼?」

「沒有。」江攸寧——眉眼斂得更低,「我真——忘了。」

「失憶?」沈歲和問。

「不是。」江攸寧說︰「就是簡單——,想忘,就忘了。」

「那你還是生氣。」沈歲和下了結論。

江攸寧沒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那天——情不復雜,但她想得很。

時間跨了十年,空間跨了大半個中國。

她像在宇宙中浮游,在虛無縹緲——空間里找不到定點。

到後來,她找到了落點。

那些——像抽走了她所有——精氣神,她好像就那麼忘了。

說生氣,現在真——談不上。

她只是覺得累。

不想說話。

不想擁抱。

只想一個人待著。

任思緒彌散,任生任死。

但她的沉默在沈歲和眼里就變成了默認。

她在生氣。

她在鬧脾氣。

她在等他哄。

沈歲和——胳膊在她腰間收緊,「你知道徐昭?」

「嗯。」江攸寧頭,言簡意賅,「前女友。」

「不是。」沈歲和說︰「她不是我前女友。」

「哦。」

「你這是什麼反應?」沈歲和問。

江攸寧把菜放進微波爐,按一——鐘,「表示我知道了。」

「你不信我?」

「沒有。」

「我跟徐昭以前沒關系,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有。」沈歲和把在醫院說過——話又說了一遍,「如果你在氣這件事,我可以保證,我絕對沒有出軌,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

「嗯。」江攸寧點頭,「知道了。」

「如果你在氣我在你生日出差這件事。」沈歲和說︰「這確實是我——疏忽,往後我——記住。」

「嗯。」江攸寧說完以後怕他覺得自己敷衍,又補了一句,「知道了。」

沈歲和︰「……」

他在江攸寧腰間的敏感處輕掐了一下。

江攸寧一把摁住他作亂的手,眉眼淡淡,「我真——沒有在生氣。」

說完之後把微波爐里——菜端到餐桌。

沈歲和站在原地,懷里空落落的。

廚房里也只剩他一個人。

有點煩。他想,即便乖巧如江攸寧,也——有這麼難哄——時候。

他有點不知道怎麼哄了。

晚飯比平常吃得遲,因為一直等米飯熟。

江攸寧很早就坐到了餐桌前,但只是低著頭玩手機,全程都沒跟沈歲和交流。

她玩手機,沈歲和——她。

米飯熟了之後,她去鏟的。

她半碗,沈歲和一碗。

安靜吃飯,全程自動消音。

吃完飯後,江攸寧打——電視,把手機投屏過去,正放著跨年演唱會。

上邊是江攸寧很喜歡的一個歌手,她翻唱了一首曾經紅極一時的歌。

[你我約定,難過——往——不許提

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

做快樂——自己,照顧自己

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

低沉沙啞——煙嗓在客廳里回蕩,江攸寧盤腿坐在沙發上,隨意拿了個抱枕。

朋友圈里都是跨年的文案。

群里也都在艾特她出來領紅包。

她是家里最小的,家族群里領紅包就領了小幾千。

辛語在群里艾特她。

——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寧,——不——出來吃火鍋?

——我跟路童,兩缺一。

——打完我再找個人,咱們可以打麻將。

路童︰賭博犯法。

辛語︰???

——拉黑了。

【我吃過了,你們吃。】

【今晚不出去了,明年吧,一起跨年。】

辛語︰呵。

——互刪吧。

江攸寧關了手機放在一邊。

電視上正放著廣告,金主爸爸的廣告念起來沒完沒了,一個接一個的品牌,其實人們一個都記不住。

她換了個衛視——跨年演唱會。

往年她是跟沈歲和一起看。

沈歲和忙,但不至于忙得這麼沒人性。

跨年夜,兩人都是一起過。

雖然沒有過——浪漫,但江攸寧時常安慰自己︰平平淡淡就是真。

後來發現,平平淡淡就是平平淡淡,哪有什麼真不真。

灰姑娘還能當幾個小時的公主,——她一生只能平平淡淡。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沈歲和吃完飯後也過來坐在她身側,江攸寧回頭看了眼。

嗯,碗沒摞沒洗。

一切都是原樣。

在等她做。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繼續盯著電視。

沈歲和拉她的手把玩,江攸寧收回手,語氣淡淡,「吃飯不洗碗嗎?」

沒有任何質問的語氣,只是很淡的一句話。

沈歲和卻感受到了她的怒意。

「洗。」沈歲和起身。

他沒太——做這種——經驗,但又拉不下臉問江攸寧。

洗碗和收拾廚房用了半小時。

但從廚房出來後,他直接關掉了客廳——燈。

江攸寧被嚇了一跳,她看向沈歲和,「做什麼?」

「驚喜。」沈歲和把今天剛取到的「摯愛」三件套禮盒遞給她,鄭重其事地喊她,「江攸寧,遲到的生日快樂。」

他說「驚喜」兩個字——時候,毫無波瀾。

不太像主動想給她驚喜,像被逼無奈。

江攸寧接過他——禮盒,「謝謝。」

聲音也沒什麼起伏。

沈歲和從兜里拿出一條項鏈,樣式很好看,是真鑽。

「我給你戴上吧。」沈歲和說。

江攸寧把禮盒放在一邊,揚起脖頸,「嗯。」

全程,她沒有欣喜,沒有微笑。

好似在做跟她無關的——情。

沈歲和第一次幫人戴項鏈,弄了很久才弄好。

這條項鏈是情侶款。

女款——吊墜是銀色「月亮」,男款——吊墜是藍色「星星」。

江攸寧戴著這條項鏈,顯得脖頸愈發縴細。

不盈一握。

沈歲和真誠夸贊,「很好看。」

「謝謝。」江攸寧說。

電視里——歌仍舊在唱。

沈歲和跟她對視,那雙鹿眼仍舊漂亮。

只是沒什麼神采。

他喊她的名字,「江攸寧。」

「嗯?」江攸寧應。

他說︰「新年快樂,往後平安順遂。」

「嗯。」江攸寧笑了下,「你也是。」

這笑,敷衍至極。

沈歲和盯著她看,——到她收斂了笑意,側過臉去。

「江攸寧。」沈歲和抱住她,甚至不費力氣就將她抱在了懷里,直接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他——手在她腰間流連,路過她所有——敏感點。

他在她耳側說︰「你別不說話,別對我敷衍。」

「我沒有啊。」江攸寧笑,「你想多了。」

話音剛落,沈歲和就將她打橫抱起,回了房間。

在那張熟悉——大床上,是江攸寧下午剛換的床單,她一側臉就能聞到薰衣草——味道。

因為家里——洗衣液是薰衣草味的。

她躺在那兒,沈歲和俯瞰著她,在微弱光亮的房間里,沈歲和月兌了上衣,他朝著江攸寧吻過來。

密密麻麻——吻落在江攸寧——敏感點上。

在黑暗之中,他說︰「江攸寧,我挺喜歡你。」

萬丈波瀾再次泛起漣漪。

江攸寧錯愕地看向他,「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沈歲和——吻愈發炙熱,落在她——耳際,聲音低沉沙啞,「我們要個孩子吧。」

他想︰如果孩子可以治愈她的話,他可以試著去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他只想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

回到最初認識江攸寧——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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