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各——情緒鼎沸, 熬成一鍋大雜燴。
對阿爾法當年臨床試驗數據的好奇，對三區用意的不解，還有對著背後所掩蓋——一些深層目的擔憂, 很是讓宋真恍惚了片刻。
「姐姐，給我吧，你起來。」
手中的拖鞋被竹歲接了過去，宋真人被攙了起來。
「我……」
竹歲——了——, 很是理解道，「能給我倒杯水嗎？口渴。」
「哦哦，好, 好的。」——
了廚房，拿了個玻璃杯，倒上一杯冰水加了片檸檬，看著檸檬緩緩飄在冒著涼氣兒的水面上, 宋真慌亂的心緒, 在獨處中也慢慢安靜下來。
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
在環境——白噪音里，接受竹歲帶回來的消息。
三區決定公布阿爾法臨床實驗——數據。
當年阿爾法試劑臨床實驗——數據,
要被公開了。
小二十年了, 終于……
放下水壺, 宋真雙手撐在料理台上，低頭一霎, 竹歲說的話只有這麼一句, 但伴隨著翻涌——回憶, 給她帶來的震撼卻是極大的。
她放在台面的手指緩緩蜷曲成拳, 長發傾瀉掩住神情，削薄——肩背卻不住微顫。
水給竹歲拿出去了，得知沒什麼需要自己幫忙——, 宋真轉頭端著自己那杯去了陽台，皎潔月色下，在安寧夜風中默默梳理自己——心緒。
剛開始是震撼。
然後隨之而來的是欣喜。
再思考過一陣，又是長久——沉默。
就這麼坐上一陣，陡然肩頭有什麼搭了下來，宋真一滯，伸手所觸，是柔軟的織物。
抬起頭來，竹歲剛收拾洗漱完，帶著一身清爽的水氣，浸著些薄荷香氛，給她肩頭搭了一件絲織披肩。
「今天白天下了一天雨，晚上涼。」
竹歲長指在宋真放躺椅上——腳踝處搭了搭，看著她揚了揚眉。
宋真後知後覺，她想的太投入，身上都冰了也沒注意。
默默把大披肩當毯子蓋在身上，把自己裹了起來，她乖順的行為讓竹歲彎了彎唇角，轉頭坐在了她身邊的另一把躺椅上，拿起宋真——水，喝了一口。
洗完澡，頭發還是濕漉漉——，竹歲拿了條毛巾在擦，邊擦，邊漫不經心。
「姐姐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和我說的？」
嗯。有。
還不少。
宋真理了理思路，也不和竹歲客氣，張口便——，「你今天一天是因為這個在開會嗎？」
「算是吧。」
宋真︰「那……二組z試劑——臨床實驗，孕婦都在報名了，人齊了就可以開始了。三區既然答應了條件加入，那什麼時候正式公布阿爾法——臨床數據呢？是公布備份在第三科研院內部的那一份嗎？她們……真——決定好了？」
竹歲一句一句回宋真，「是，佟家人真——決定了，不改了。」
「公布——不是三院內部備份的那份。她們在會上說，備份的常年存儲在三院，說不定有人會覺得這麼久——中間時間她們修改了數據，所以公布——，是三軍區數據庫里密封——原始數據，紙質檔和電子檔都會公布……」
宋真愣了愣。
沒想到，三區真是把大家每一個懷疑——點都想到了，在阿爾法試劑——數據一事上，盡可能的要將自己摘清楚。
竹歲想到什麼哂——，「申請——是國家密封檔案，還是s級的科研項目密封檔案——數據公布，所以，公布——時間會遲一些。」
「啊？」宋真定了定神，喃喃，「也對，如果不給內部備份的，由軍區數據庫公布當年有問題項目的數據，是需要，一個流程時間。」
就和備案號的批發，面對軍區申請科研項目進入臨床實驗一樣的，要搞資料，經過相關單位人員——審批同意，事情不復雜，審核流程慢，中間得等一段時間。
「但是這樣申請下來，能保證拿到的是真實數據……」
竹歲點頭，「是，數據能保真，但時間又被耗了一段。」
宋真低頭，點破，「……對，而且從臨床開始，她們好像就在和我耗時間。」
而她們到現在也還不知道，三區要這些時間來干嘛。
如果佟向露在三區，還能說是她們在為佟向露的項目拖延時間，想在進度上追趕z試劑——臨床實驗，但是佟向露卻在一區……這點猜測顯然也不成立了。
竹歲當然心里也明白宋真想的，但是既然三區的目的還沒暴露，與其毫無頭緒——盲猜，竹歲現在更好奇另一件事……
竹歲︰「姐姐，你說，阿爾法試劑——臨床實驗數據，能看出問題來嗎？」
聞言，宋真看向竹歲。
竹歲擦頭發——手停了，一本正經回視宋真，「本來我很確定里面能發現一些玄機的，但是今天開這個會，佟家坦坦蕩蕩的態度又讓我不得不——想，讓我……」
頓了頓，竹歲直言不諱，「讓我懷疑是不是自己走錯了，讓我不禁去想，如果當年的數據沒問題，或者說，數據上看不出來什麼，該怎麼辦？」
低頭——了——，「當然，我不是你們這個專業——，只是有這麼個懷疑。」
說著又再度看向宋真，認真問她，「所以，姐姐你說，會有這——可能性嗎？」
宋真抿唇，「我剛也在想你說得這個，但是……」
「艾德蒙•羅卡說過，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只要數據是真——，哪怕里面找不到佟家的問題，總是會有真相的蛛絲馬跡——，我覺得，看到數據，找到試劑——問題是從哪一刻開始——，就是當年數據的——大意義，當年的事情……很復雜，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完。」
「這組數據，如果看到就能從里面窺探到事件的全貌，不太現實——同時，我這樣想也會覺得自己太貪心了……」
「但是這組數據，留下來的這組數據，在我們領域，就是最能反映實驗——程。」
「不看到我是不會安心——，看到了，里面能找出什麼當然最好，如果找不出來，那總是能從一些方面，排除一些可能性，那……也是好。」
「不論怎樣，都是好。」
宋真蹙眉，沉浸在過去的不知哪一段回憶里。
走馬觀花的，太多了，她留在第三科研院的回憶，太多了。
被媽媽帶到中心實驗室認識同事，被爸爸帶著在三院的林蔭道里漫步，和三院父母同事們的小孩一起玩耍，三院後面的樹林里有個隱蔽的小池塘……
還有噩耗來的那個下午，媽媽已經答應周末帶她去游樂園了……
宋真記得很清楚，她當時被塞了根超市臨時買——糖，爸爸在工作，那天是媽媽帶她，中心實驗室不能隨便進人，女人讓她等在原地，只說去去就回……
這麼一走，她再看到的……
宋真猝然深呼吸，眼眶莫名濕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難堪低了低頭，緩了緩情緒，再抬頭，對竹歲歉意笑——，「不論如何，這件事都是要謝謝你。」
「謝謝你當時提的條件，讓我現在就能看到當年的數據，謝謝你，歲歲。」
宋真眼內蓄起一層薄淚，看不清竹歲——神情，只听到對方聲音溫柔，「應該的。」
平緩——三個字，一下子就撫平了她心間的皺褶，宋真露出個——容來，慢慢，竹歲也對她挽起唇角回應。
「不用說謝，家人就是該互相扶持——，姐姐。」
宋真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來不及去想，竹歲補了句，「你還有其他——想問我——吧？」
宋真一窒，須臾，點了點頭。
「佟向露的u盤應該查出一些東西了吧，她……里面查出的，是有什麼，有什麼能讓我知道——嗎？」
這個竹歲早就準備告訴宋真——，因此也很平靜，「是查到一些。」
頓了頓，先把小事說了下，「我過發`情期，後面u盤是我同事還回去的，觀察過，她沒留意，那兩天一直在生氣，任務就算是圓滿完成了吧。」
「至于東西，具體——內容當然不能告訴你，但是大——上，我可以說說……」
話再停頓，驀的，竹歲忽然道，「姐姐，你那天拆分酒液里面的藥物成分——時候，我听尤隊說，你對佟向露可能和國外實驗室的聯系，這——行為，是有很清楚——政`治認知的……」
「所以，你心里應該也清楚，存在兩——可能性吧。」
「一——是數據就是佟家和國外互通——一些殘留；還有一——則是，這件事里面，不止佟家牽扯在里面，三區的——官，也牽扯了一些在其中……」
全球都在研發穩定劑，但是能將穩定劑推到臨床試驗這個份上——，目前只有華國。
穩定劑項目里面的如果有信息數據的交易，那下方隱藏著——，——有可能的，則是金錢和權利伴隨的……
「我知道。」宋真閉眼。「我很清楚。」
竹歲︰「那我能問一下嗎，私心里，姐姐你希望整件事是只有佟家涉足，還是希望，不只是佟家呢？」
「你想听真話嗎？」
「嗯。」
宋真睜開眼楮，視線茫然定在空中一霎，平靜——︰「我希望全部都是佟家的事情，別的人，不論是誰，一個都不要牽扯進來。」
竹歲垂了垂眼睫，話頭一轉，低聲實言——，「找到了一些涉及其他官員——資料，但是不能確定，針對這個u盤，尤隊部署人去調查了，以我——經驗來說，這——具體——資料往背後深查的話，三個月到半年，能有個準話。」
宋真很是有了一瞬的恍惚。
「知道了。」
所以現在，只是有可能，都是未知的，都還不確定。
竹歲抬頭看宋真，問她，「你希望數據泄露背後只有佟家的影子，是因為這樣好查，好定罪，也好判案一些嗎？」
宋真轉頭過來，明亮——杏眼難得霧蒙蒙起來。
夏夜里，竹歲無端看出來了江南雨霧迷蒙繚繞——既視感。
很是有一陣靜默，宋真忽然道，「你頭發還是濕。」
竹歲伸手碾了碾，確實。
宋真起身，「我去拿吹風，幫你吹干吧。」
「好啊，姐姐。」
宋真拿了吹風機，在臥室喊竹歲，竹歲安靜——坐下，宋真給她吹頭發。
竹歲——頭發發質很好，又黑又直，看起來光澤如緞，宋真——手指插在發中，很是留戀這——觸感。
吹著吹著，莫名又有些感傷，不知道，這——日子還有——少。
資料泄露如果只有佟家，那確實好判案。
如果不止佟家，往深了查，那佟家怎麼樣也跑不掉，甚至會被判的更重。
但是……當時宋真——回答，考慮——並不是這些。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很清楚，自己走的是怎樣的一條路。
這條路，不管如何，都是荊棘叢生——
一些荊棘和少一些，對宋真其實沒多少差，她是……
看著手中柔澤的烏發，宋真心口忽然就有些酸澀了。
她只是，私心里，不想把竹家拖下水，不想連累竹歲……
如果只有佟家的話，那她面對——阻力就會小很——，也牽扯不到別人。
但如果不只有佟家的話，面對阻力大是一回事，她和竹歲結婚了，到時候，涉及政`治的紛爭了，渦旋里誰能獨善其身啊，難免會將竹家牽扯進來……
牽扯到竹家，就會牽扯到竹歲。
可竹家並不只有竹歲。
還有竹老爺子、竹儀、竹院長……
他們甚至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她們——關系。
竹歲會做怎麼樣的選擇，宋真心里是有數的，她也相信她的品性。
但是，但是她，于心何忍啊……
她怎麼能對，自己喜歡的人，這麼殘忍呢？
她不想把這——難題交給自己喜歡的人，也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因為自己陷入兩難——
初結婚——時候，宋真就想定了——，真到了那個時候，她是不會拖累任何人的。
不管竹歲怎麼想，她會直接提離婚。
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離了婚，她的事就不用為難竹歲，也不會讓竹歲和家里起紛爭，是最好的……
「姐姐，想什麼呢，好了。」竹歲抬頭起來，對宋真。
宋真愣了愣，抓了一把竹歲頭發，發現真——吹好了，便也對竹歲——了。
「睡吧。」
「嗯。」
這晚上，自從走出離婚陰影後，宋真罕見失眠了。
白天下了整天——雨，晚上風聲就很大。
落在宋真——耳朵里，她听見——不是風聲，仿佛是，命運——齒輪再度轉動的聲音。
三區做了決定，一區這邊就臨床實驗前期準備也都完了。
佟家已經對軍區提交了報告。
後來宋真和竹歲算過，等能拿到資料——那天，差不——也是，一組——臨床試驗剛開始，二組——臨床試驗，出第一次數據的時候。
這次臨床還有個意外。
許安白，許家——孕婦也報了名，本來是安排到程瑯——一組臨床去了——，後來經過許安白的申請，被特意調到了二組，理由很簡單，許安白認可左甜，五區的人也更認可左甜，便將親人放在了他們信任的小組中。
當年許婧也在宋母——臨床試驗小組。
宋真只覺得有點冥冥天意的味道。
時間流逝，臨床實驗在精密——監控下，二組所有孕婦都順利的度過了第一次用藥。
秋天的時候，二組——第一次實驗數據出爐了。
同時，三軍區批準了公布阿爾法試劑一事，資料將經專人帶往一區。
湊巧的，三個區的人首次，就二組臨床實驗數據監督開會這日。
和三軍區負責遞送阿爾法試劑資料——專人抵到一區，是同一天。
而這一天，由程瑯帶領——一組人員，也正式開啟了一組——臨床試驗。
榮院、竹歲和宋真在門口焦灼等待。
三區來開會——科研人員先出現，佟芸禮貌和他們打過招呼，佟向露看著他們沒好氣，暗地里翻著白眼，便錯身而過。
再過一刻。
門口幾輛軍車停下，穿著白色軍服——軍人下車，領頭的那個抱著，三個疊在一起的，厚厚牛皮資料袋。
走近了，宋真看清楚那牛皮資料袋——封面上，寫著《a臨床試驗記錄數據》大字，封面尾巴上，還有莊卿兩個字——簽名確認，驀然就感覺眼楮熱了。
她等這一天，太久了。
從那個在第三科研院里吃著糖，等待媽媽回來的小孩，變成第一科研院里——重要科研人員宋真，有軍功——宋老師……
春寒夏暑，秋去冬來，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好在，她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