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華清醒時正站在魔淵——上, 神情尚有些恍惚。
掌門和谷焓真帶著幾個內門弟——站在不遠處和他對峙,各個都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的掌門師兄和谷師弟面色緊繃,谷師弟看著他, 眉宇間甚至有些許悲憫,而在他們身後,往常那些看到他——後話都不敢說的內門弟——們一個個手握著劍對準著他,面上卻是迷茫又恍然。
墨華一眼看過去, 發現其中有一個女弟——他居然還有些眼熟。
這似乎是谷師弟的弟——,好像是很多年前, 因為她和拂兒交好, 墨華曾順手指點過她劍法。
想到拂兒, 他立刻又清醒了一些,眼中的迷茫徹底淡去。
一直在謹慎觀察他的谷焓真立刻發現了這一變化, 面上有一瞬間掩飾不住的狂喜,立刻說︰「師兄, ——快些過來,別做傻事!」
墨華卻沒有說話, 也沒有應他,他皺了皺眉頭,回憶起了他神志不清——前的景象。
他又被心魔控制了。
這對于他來說已經很罕見, 因為自從他為了控制心魔自我禁錮之後, 這種情形已經很少發——了,所以在這次突如其來的被心魔攝取心神時, 他甚至都沒有防備。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能完全控制住心魔的。
而現在的他, 也確實無比迫切的想要徹底控制住心魔。
因為拂兒對他徹底刀劍相向時的那次說的沒錯,他若是再被心魔控制下去,總有一天, 他們兩個都會萬劫不復。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可是這次……
墨華抬眼,看向了魔淵。
他的心魔是拂兒,而能在他用盡全力的禁錮下依舊引動他心魔的,仍舊是拂兒。
他要去找拂兒。
而一旁,眼見著自己的勸說沒有回應,谷焓真整個人都焦急了起來,他甚至是焦急又痛苦萬分,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個師兄好端端一個人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但掌門卻比他脾氣爆裂的多,他眼見著墨華清醒過來卻依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忍不住當著其他弟——的面直接冷聲道︰「墨華,——今天要是執意去魔淵,持劍峰從今以後就當是沒——這個弟——!」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谷焓真忍不住焦急的看了過去。
掌門不是什麼信口開河的人,也不是說大話威脅別人的人,他既然開口這麼說了,那就是真的動了將他逐出師門的心。
他立刻看向了墨華,懇求道︰「師兄。」
墨華看向了他們,張口卻問道︰「我來的路上,有沒有傷及無辜——人?」
他話音落下,兩個人都松了口氣。
還會顧及自己有沒有傷人,那就不是無藥可救。
掌門的語氣輕松了一些︰「沒有,——只是將攔截你的弟——都擊倒了而已,並沒有傷人,所以……」
「師兄。」墨華卻打斷了他,他淡淡的說︰「我想下去找拂兒。」
掌門的神情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
若是剛剛他不顧阻攔甚至對同門弟——出手也要執意要下魔淵去找秦拂可以說是被心魔所控的話,那現在他清醒了過來卻依舊選擇這麼做,就是自己做出的決定。
他冷冷道︰「剛剛我說什麼,——沒有听到嗎?」
墨華自然是听見了。
但他卻平靜的說︰「剛剛魔淵——下傳出來的動靜,整個天衍宗都能听得見,——們也听見了。」
「拂兒肯定是出事了,我要去找她。」
掌門冷冷的說︰「尊者說過,在他回來之前任何人不許下魔淵,不止是天衍宗,整個正道修真界都是如此,墨華,——身為天衍宗一峰之主,要讓天衍宗在其他宗門面前先違背尊者的話嗎?」
「那是我徒弟。」墨華說。
「可你的徒弟現在正是和尊者在一起!」掌門忍不住提高了聲量,語氣近乎嘲諷︰「怎麼?——覺得秦拂師佷和尊者在一起還不夠安全?——就算下去了,太寒劍尊,——捫心自問,——又哪里來的勇氣說尊者都不能保證秦師佷安全,——就一定能?——覺得自己比得過尊者?」
墨華並沒有說話,不知道是被這一番話問的無話可說,還是單純的不想和掌門爭執。
但是他不說話,掌門一肚——火氣上來之後卻是忍不住不說。
他一針見血的問道︰「墨華,——執意要下魔淵真的就是純然出于對師佷的關心嗎?——捫心自問,別說尊者現在就在師佷身邊,哪怕尊者不在,哪怕師佷她現在在魔界孤身一人,我一個當師伯的都知道她有多少本事,都篤定哪怕她孤身一人也能從魔域闖出來,——這個當師傅的口口聲聲闖魔域去找她,到底是真的在擔憂她的安危,還是在擔憂其他!」
話音落下,墨華猛然愣住了。
他想說自己只是在擔憂秦拂罷了,可這個時候,他心中那被他壓下的心魔突然冷冷問道,是嗎?——
是在擔憂秦拂的安危多一點,還是在恐懼她月兌離——的掌控多一點?
墨華緊緊抿住嘴唇,面色難看下去。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一切。
此時此刻,他站在魔淵——上,他的師兄弟們帶著弟——和他兩相對峙著,他們如臨大敵的樣子,就像是在面對著一個真正的已經入魔就要前往魔淵的魔修一樣。
這場景突然讓墨華想到了另外一個情景,一個只是偶然出現在他夢中,卻讓他每次想起都夜不能寐,近乎膽戰心驚的場景。
在那個夢中,他也是這樣站在魔淵——上,也是滿頭的白發,一身的白衣。
而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眉心多了鮮紅的墮魔紋,而他的身前站著的,是拂兒。
她恭敬的站在他面前,叫他師尊,而夢境里的那個他,在那一聲「師尊」被叫出口的時候,卻突然拔劍一劍刺向了她。
夢境里的拂兒死在了他的劍下。
她臉上的不可置信至今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成了他徹底無法忘卻的夢魘。
墨華猛然沉默了下來。
他動了動嘴唇,正想說話,魔淵——下卻突然傳來的動靜。
所有人頓時都看了過來。
在那些微的動靜——中,魔淵——上百年未曾消散的劍氣突然弱了下來,在劍氣弱下來的那一瞬間,兩柄劍從魔淵——中先後飛出,為首的那個女子紅衣灼灼。
正是秦拂。
墨華緊繃的表情頓時就松懈了下來,他抬起了頭,正想說著什麼,那飛劍上的女子突然抬手往下扔下了一個東西。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那東西正好被扔到了墨華的跟前。
墨華下意識的低頭看去。
低頭的一瞬間他才猛然意識到,被秦拂扔下來的這個並不是什麼「東西」,而是一個人。
但卻是一個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人。
那被扔在他身前的人費力的抬起了臉,露出了一張和秦拂一模一樣的容顏。
她看著他,露出了一點期希的表情,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話。
墨華卻像是突然被這張臉刺痛了一樣,猛然後退了兩步,臉上流露出極其復雜的神色。
蘇晴月臉上尚帶期希的表情一點點熄滅。
墨華卻沒有注意,而是立刻抬頭去看秦拂。
但秦拂已經越過了他,落到了目瞪口呆的掌門和谷焓真面前。
明明是他的徒弟,可下劍時,秦拂卻向他們行禮,聲音平靜道︰「掌門,師叔,魔尊火潯違背盟約擅闖人族領地,現在已然伏誅,其麾下的——大魔將也盡皆伏誅,魔族現在方寸大亂群龍無首,接下來應當如何,還請掌門定奪。」
秦拂話音落下,掌門最先反應過來,眼楮里瞬間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他立刻問︰「確定火潯是伏誅了嗎?」
秦拂︰「確定,他是我親手殺的,殺他的時候煞氣連同他的元嬰都一起剿滅了,這種情況下,哪怕他想用什麼禁術復活,都沒有復活的可能。」
這下——所有人一齊驚愕了下來。
掌門的聲音近乎變調︰「——殺的?!」
他雖然自己也覺得這一次火潯在劫難逃,可是在他的設想之中,火潯哪怕是死,也應該是死在青厭尊者手里,可如今……
秦拂不是才元嬰期嗎?
還有——大魔將,秦拂說十大魔將也一起伏誅了,——大魔將里面那個噬心魔可不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她把火潯連同——大魔將一起殺了?
掌門臉上驚愕的表情太過,秦拂忍不住撓了撓頭。
她想了想,簡略的解釋道︰「總而言——,掌門可以當我是有了奇遇,可以在短時間內將修為提升至大乘期,大乘期的修為,對付他們還是可以應付的。」
她自覺已經解釋的很明白了,可掌門和谷師叔臉上的表情卻更加驚愕了。
掌門倒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大乘期。」
而在他身上,谷焓真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剛剛魔淵——下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響動,也是秦師佷做的嗎?」
秦拂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交代道︰「是我做的沒錯,我第一次想我大乘期的修為,一時沒把握住,戰斗的時候力量溢出,波及了周圍,現如今魔宮連同半個城池都塌了,魔族那邊又剛失去魔尊,現在估計是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善後。」
掌門︰「……」
谷焓真︰「……」
兩個人的面色是一模一樣的復雜難言,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這是他們晚輩,若是夸的太露骨,他們長輩的面子都沒地方放了,但若是不夸吧……他們自己都說不過去。
幾千年的魔宮說倒就倒,堂堂魔尊說殺就殺什麼時候……——
後,掌門張開嘴,干巴巴的說︰「做得好,秦師佷這次不僅平安歸來,還為修真界立下如此功績,回頭就為秦師佷開個慶功宴!」
秦拂下意識的謙虛︰「不敢不敢,都是弟——應該做的。」
掌門︰「……」——人都殺了,城也毀了,還有什麼是不敢的?
于是兩邊人一個夸一個推辭,場面其樂融融。
天無疾踩在劍上浮在半空中,也看的開心。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墨華,也沒人注意剛剛被秦拂扔下來的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蘇晴月。
秦拂從剛剛到現在,看都沒看他一眼。
墨華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這時天無疾卻突然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正好落在秦拂的身邊,擋住了墨華。
他的一只手輕輕搭上秦拂的肩膀,含笑道︰「阿拂確實厲害,所以不必推辭,但慶功宴就不必開了,阿拂不愛那些,可以等什麼時候我和阿拂的大……」
天無疾說話的時候秦拂就覺得不對勁,他越說這種危機感就越強烈,等他那個「大」字說出口的時候,秦拂眼疾手快,飛快的堵住了天無疾的嘴,威脅的看著他。
天無疾眨了眨眼楮,從善如流的閉上了嘴。
而一旁,天無疾出現時,掌門和谷焓真剛想行禮,就被他一番話震在了原地,那個「大」字——後沒說完,給他們留下了無數遐想。
大什麼?到底大什麼?是他們想的那個嗎?
然而他們一抬眼,眼前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樣被秦拂捂住嘴的尊者,他們一時間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掌門覺得秦拂還不如讓尊者把話說完算了。
四周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秦拂察覺到了不對,默默地松開了手。
天無疾十分乖巧的站在了秦拂身後,一副不再說話的模樣。
于是四周更加沉默了。
掌門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于是張開嘴,干巴巴的說︰「哦,對的對的,現在正是多事——秋,確實也不好開什麼慶功宴,秦師佷若是不喜歡的話那就不開,等日後……日後……」
日後什麼?日後大婚嗎?
掌門又卡殼了。
秦拂只能硬著頭皮接道︰「那……多謝掌門體恤。」
掌門︰「應該的應該的。」
艱難的完成了一番寒暄,兩個人都松了口氣。
秦拂覺得不能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于是立刻轉移話題,讓開了身子,讓他們看到了自己身後那個不成人形的蘇晴月。
掌門他們這才意識到還有這麼一個人,也才終于看到似乎于他們格格不入的墨華。
掌門看到這樣的蘇晴月,居然不覺得意外。
他詢問般的看向了秦拂。
秦拂聲音平靜道︰「在魔族時,蘇晴月趁我不備,曾想殺我。」
這下所有人臉色都沉了下來。
秦拂繼續道︰「當時弟——對她有殺意,蘇晴月便說,魔宮中她身邊的那些侍女曾因為她一句戲言,擄掠了一批凡人關押在地宮——中,她因為懼怕,不敢過問也不敢要求放人,那些人就一直在地宮中關著,如果我放了她,她便告知我那些凡人的所在。」
蘇晴月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悔意,只打算拿他們換自己的命。
如果沒有秦拂這一出,她可能到死都不會說出那些凡人的事情。
這一次,便已經不是不悅了,所有人都怒火蒸騰。
秦拂則冷笑了一聲,淡淡道︰「弟——從不被人威脅,于是就用了些手段,逼出了那些凡人的所在。」
她身上的傷,自然是秦拂的手段。
掌門卻沒有追問什麼傷,而是追問道︰「那些凡人呢?」
秦拂立刻道︰「師伯放心,他們已經被我送到了凡人城池——中。」
眾人頓時松了口氣。
而秦拂則看向蘇晴月,說︰「我本想殺了她,但細細想,此人罪行也不配痛快一死,所以我想問問師伯,按照門規,蘇晴月將會如何?」
掌門冷冷的看了過去,看的蘇晴月整個一個瑟縮。
然後他冷冷說道︰「門規?私通妖族殘害同門,與魔族為伍殘害凡人,我天衍宗沒有這樣的弟——!她也配門規?!」
秦拂︰「那蘇晴月如何處置?」
掌門厭惡的看了蘇晴月一眼,「關入黑塔,八十一日刑法——後,她會是第一批被扔進極煞——地的人!」
黑塔——內關的全是修真界罪大惡極——徒,有拿凡人煉丹的、有叛族的,甚至都有屠村屠城的。
修真界所有的敗類,只要被抓到,幾乎都會被關進黑塔受八十一日刑法,然後被扔進極煞——地。
所謂極煞——地,至今沒有一個人從那里面活著出來過。
相比于那些罪大惡極——徒,蘇晴月的刑罰貌似有些重了。
可秦拂卻一點兒都不覺得。
她從前只是覺得這人對自己太有惡意,可自從見了地宮里那六十幾個凡人,秦拂這才見識到蘇晴月真正的惡意。
或許都不是惡意,她只是不在乎凡人的——死。
可她曾經也是個凡人,如今修為被廢,更是個凡人。
她甚至覺得自己讓火潯都死的太輕易了。
一旁,蘇晴月看到所有人厭惡的視線,突然尖叫一聲,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