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簡沒有人應答, 這——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
畢竟這東西也不是即時性的,只不過是谷焓真特意關注著秦拂,所以秦拂次次聯系谷焓真都得立刻得到回信。
不過若是谷師叔那邊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手腳, 那一時半會兒不來信——是理所應當的。
于是秦拂耐心的等了下去。
等到了第五天,還沒等到谷焓真的來信,卻先等到了妖族那邊送信的使者。
秦拂听到妖族有信使求見便先皺了皺眉頭,片刻之後才松開, 對前來稟報的沈衍——說︰「請他先去大殿。」
沈衍——應了聲是,便走了出去。
而秦拂卻不著急, 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指導了姬澗鳴兩招劍法, 又喝了天無疾給她沏的半杯茶。
天無疾看了看時間, 在一旁提醒道︰「差不多了,咱們面子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
秦拂這才起身去大殿, 去做面子功夫。
前前後後,她晾了那信使快半個時辰。
她承認自己是故意的。
仲少卿三番兩次做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現在是妖皇,秦拂暫時奈何不了他, 但這不代表秦拂就想給她好臉色看。
如果可以的話,她半點兒面子都不想給他。
到了大殿,她這才發現這次來的信使居然還是上次給她送請帖的那個大妖。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里, 沒有坐下、——沒有喝飛仙門準備的茶, 腰背繃的筆直,頭顱卻垂的很低, 一听到秦拂的動靜, 他立刻轉身面相她,舉手行禮道︰「秦掌門。」
近半個時辰的等待,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焦躁不滿。
秦拂笑了笑, 說︰「這位前輩別來無恙了。」
那大妖拱手道︰「豈敢讓秦掌門稱呼前輩,秦掌門叫我鹿白就行。」
秦拂點了點頭︰「鹿白前輩別來無恙,不知這次妖皇陛下是讓您帶什麼話給——?」——
為鹿白的大妖先——口說︰「陛下讓我傳口信,問一下秦掌門,一個月——後的修真界大比,秦掌門要不要同陛下一同去天衍宗,畢竟妖族和飛仙門臨近,一同去的話,——算是全了比鄰之誼。」
鹿白的話淡淡的落下。
但這話入了秦拂的耳,卻讓她險些失態。
鹿白話里什麼「一同前去」什麼「比鄰之誼」的彎彎繞繞她全沒听見,只提取出了一個信息。
——仲少卿要去參加修真界大比。
仲少卿敢派人對她這麼說,肯定不是無的放矢,多半是已經定了下來。
妖皇要參加修真界大比?四大宗門還同意了?
秦拂瞬間就明白谷焓真這毫無音訊的幾天是去干什麼了。
她心里驚濤駭浪,面上不動聲色,故意問道︰「哦?修真界大比,妖皇——要帶妖族參加,這可是稀罕事。」
鹿白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沒什麼好稀罕的,一千多年前,修真界大比還叫滄瀾盛會的時候,妖族和魔族可是都參加的,是真正的三族聯合的大盛會,如今陛下想讓妖族參加修真界大比,便是想重啟滄瀾盛會,屆時人族妖族重歸于好,豈不是也是一場盛事?」
秦拂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
修真界大比的前身是滄瀾盛會,而滄瀾盛會一——始便是三族一起開的,用來彼此交流,互通有無。
不過那也是一千多面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三族的關系都不算太差,不像現在一樣,三族混戰剛過百年,彼此——間還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
不過仲少卿拿一千多年前的滄瀾盛會說事,——是秦拂沒有想到的。
畢竟修真界大比的前身雖說是滄瀾盛會,但實際上二者已經沒什麼關系了。
而且,仲少卿剛繼任妖皇——位就率領妖族來人族的地盤參加修真界大比,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又是怎麼說服妖族那群主戰派的?
更重要的是,四大宗門為什麼同意了?
秦拂一時間只覺得疑慮重重,連面前的鹿白都顧不上了。
鹿白再次問道︰「修真界大比不到一月,陛下想邀請秦掌門同去,不知秦掌門怎麼看?」
秦拂看了他一眼,頗有些歉意的笑了一下,說︰「謝過陛下好意了,不過——這里人多事雜,就不勞煩陛下等——了。」
她明擺著拒絕。
而這次鹿白依舊沒有糾纏,得到回音之後,沖秦拂行了個禮邊獨自離——了。
鹿白一走,秦拂馬上就回了自己小院子,一刻也沒有等。
回去之後就拿起了玉簡,再次聯系谷焓真,
而這一次,谷焓真那邊居然很快的就有了回音。
谷焓真映像出現在了秦拂面前,頗有些著急的說︰「秦師佷,——來的正好,——恰好有話對你說,這次修真界大比……」
秦拂沒等他說完,接話道︰「仲少卿會帶妖族參加,是嗎?」
谷焓真頓時卡殼了。
他頗有些傻眼的問︰「師佷怎麼知道的?這是我們剛決定下來的事情,不會有外傳啊!」
秦拂淡淡道︰「是沒有外傳,但仲少卿剛剛派信使邀請我同去修真界大比,——焉能不知道。」
谷焓真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他不知道想了什麼,突然說︰「師佷,——這次若不想回來就別回來參加這什麼大比了,有什麼事情——師叔給——擔著!」
但秦拂卻和谷焓真想的不一樣。
她挑了挑眉,頗有些疑惑的問︰「為什麼不去?——當然要去,師叔是擔心仲少卿嗎?但——為什麼要顧及他?如果在我們人族的地盤上——還要怕他,那我不妨直接找個深山老林隱姓埋——算了!」
谷焓真听見她這一番話忍不住揉了揉眉頭,頗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秦拂見狀就說︰「——听妖族信使的傳信,話里話外想效仿千年之前,——這次修真界大比重啟成滄瀾盛會,怎麼這——要求四大宗門也會同意?」
仲少卿是新皇,以前一直是主戰派,登基之後又態度曖昧,秦拂怎麼——想不到他們居然會同意。
谷焓真那邊沉默了片刻,沉聲道︰「——自然是不同意的,但事有兩面,有人拒絕,自然也有人想趁機接觸一下妖族新皇。」
「魔族現在在蠢蠢欲動,不管是沈芝芝叛逃還是不久前的蘇晴月被劫,魔族的動作越來越多了,這是一個信號,現在四大宗門基本上達成一致的是,五十年內,正魔——間必有一戰。而這個時候,妖族的態度就很重要了。阿拂,——明白嗎?」
秦拂當然明白。
從前所有人都覺得正魔——間若是打起來的話,妖族要麼袖手旁觀,要麼倒向魔族,可是如今仲少卿上台,屢屢的動作居然反而有些向人族示好的意味。
天上掉下來的機會,當然會有人想抓住。
妖族實力雖然不敵魔族,又向來是人族的手下敗將,可他們若到時候真的背後給人族一刀,——是一個麻煩。
秦拂嘆了口氣,正想說自己理解,卻听見映像之中,谷焓真突然又石破驚天的來了一句︰「當然,想抓住這個機會是真,可最重要的是,掌門將這件事告訴了青厭尊者,青厭尊者傳信說,讓妖族來。」
「青厭尊者給出態度之後,禪宗佛子——改變了主意,說一切听青厭尊者吩咐。」
從來沒想到能從這一番對話中听見「青厭尊者」這四個字的秦拂︰「……」
等等!青厭尊者傳信?
她立刻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的桃花樹下,枝葉已經濃密,落下一層陰影,天無疾一身玄衣,倚坐在陰影——下幫她看著自己那小徒弟修煉。
玄衣公子俊美無儔,坐姿都是慵懶的,估計任誰都想不到「尊者」這兩個字能套在他的頭上。
他察覺到了秦拂的視線,還轉過頭朝她揮了揮手,回過頭後發現姬澗鳴正趁機偷懶,一顆小石子立刻就打了過去。
秦拂沉默的看著,又沉默的回過了頭。
然後就發現,玉簡的映像之中,谷焓真的剛剛還滔滔不絕的身影正沉默的和她對視著。
兩個人相對沉默了半晌,谷焓真終于察覺了什麼,突然問道︰「阿拂,剛剛——是在看誰?」
秦拂抬起眼看著他,突然惡趣味的一笑。
她說︰「看谷師叔那位在後山里養傷的貴客。」
谷焓真的人影突然就晃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靈力不足還是因為他本身就晃了一下。
他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一個度,問︰「天、天無疾?」
秦拂︰「——可以叫他阿青。」
那人影就又晃了一下?
谷焓真結結巴巴的問道︰「那、那他現在在干嘛?他剛剛看到我了嗎?听到我和——說話了嗎?」
問完——後他自己立刻覺得不妥,用力咳了一聲,補充道︰「——和他許久未見了,——與他父親畢竟是舊相識,隨便問問。」
秦拂就笑眯眯的點了點頭,說︰「明白明白,但他現在正在幫——看著小徒弟修煉,不過這——沒什麼大事,師叔若是相見他的話,——想在把他喊過來和師叔說話。」
谷焓真立刻就是一驚,隨即連忙揮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就是隨口一問,不必勞煩……不是,——這邊還有事情要忙,就不多說了!」
說完,——不等秦拂反應,飛快的關閉了玉簡。
秦拂看著滅掉的玉簡,輕輕的「哼」了一聲。
然後她抬腳走出了門。
門外,天無疾依舊倚坐在樹下,見秦拂出來,就沖她招了招手︰「阿拂,這邊。」
秦拂意味不明的看了他兩眼,然後走了過去,坐在了石桌的另一邊,兩個人一齊看著姬澗鳴練習劍法。
姬澗鳴在兩個人的視線之下,頓時壓力巨增,額間都快冒出汗來了,一招一式都不敢含糊。
他那里知道秦拂的注意力其實根本不在他身上。
秦拂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阿青,——身上的傷真的能好嗎?」
天無疾很詫異的看過去一眼︰「為什麼這樣問?」
秦拂想了想,說︰「——為我覺得——似乎一點兒都不著急的樣子。」
天無疾淡淡道︰「以前——著急過,但後來發現著急無用,索性就不急了。」
秦拂︰「那你的靈力——能恢復?」
天無疾︰「自然是能。」
秦拂就不問了,悶不聲的自己琢磨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又轉過頭,問道︰「阿青,——原來對——說過,——的劍很久——前便已經折了,那……」
她還沒問完,天無疾突然伸出手,兩指並攏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秦拂一下子懵了。
她不住的眨著眼楮,一時間居然也忘了躲開。
腦子一瞬間炸了,滾燙的溫度從他那兩指——間傳到唇上,轉瞬之間蔓延了整張臉。
她不用看——知道自己的臉肯定是紅了——
為在她面前,天無疾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蔓延。
就在這笑意之中,天無疾聲音輕柔道︰「阿拂,——知道——想問什麼,但現在不能說,——不能問。」
秦拂下意識的喃喃道︰「為什麼?」
天無疾︰「——為隔牆有耳。」
隔牆有耳?
這里是飛仙門,她自己的地盤,她現在的神識強度和渡劫期比——不逞多讓,有什麼偷听的耳朵可以躲過她的神識出現在這里?
秦拂突然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福至心靈,一下子就清醒了。
難不——,天無疾口中的隔牆有耳是……天道。
一時間,秦拂心神大震。
自從知道天道有可能在暗中謀劃著正道什麼——後,她一直覺得這個秘密只有她知道,這輩子——只能爛在她心中。
可是如今……
秦拂目光灼灼的看著天無疾。
天無疾也緩緩的移開了手指。
秦拂眨了眨眼楮,下意識的朝天上看了一眼。
晴空朗日,萬里無雲。
她還沒看出什麼門道,天無疾突然伸出手,——她的腦袋又按了下來。
他淡淡的說︰「別看了,沒什麼好看的,雖然是隔牆有耳,但——不是想听什麼就能听什麼的,有——在,——別怕。」
秦拂哼了一聲,淡淡道︰「——若是怕它,便不會結嬰了。」
天無疾微微笑了笑,一抬起頭就又見秦拂灼灼的看著他。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緩緩道︰「阿拂,——知道——想問什麼,——知道——心有疑慮,但現在不能說,不代表以後不能說,——且等著,用不了多久,——講你想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
秦拂追問︰「用不了多久是多久?」
天無疾︰「大概是修真界大比——後吧。」
秦拂又問︰「那你傷勢恢復……」
天無疾一笑︰「——在修真界大比——後。」
修真界大比。
在天無疾口中,這似乎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時間節點。
秦拂大概明白「青厭尊者」為什麼要讓妖族參加修真界大比了。
而這個修真界大比和天道又有什麼關系?天無疾為什麼要說天道隔牆有耳呢?
秦拂抬頭看了看天。
天無疾在她耳邊徐徐道︰「現在看不出什麼,但等塵埃落定——後,——或許能陪你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