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來找他們的僧人說是佛子請他們, 可他們——人——並沒——被帶到禪宗,而是被帶到了一座孤山之上的竹林——築之中。
這竹林——築簡樸到近乎簡陋,硬要夸的話也只能說是——幾分野趣, 那僧人——說這是佛子的住所。
那僧人仿佛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惑,輕聲解釋——︰「佛子雖是禪宗弟子,但平常是不住禪宗的,禪宗畢竟事多嘈雜, 不利于佛子清修,而且佛子住在這里, 離信徒們也更近一些。」
那僧人話說完, 竹林——築已經近在眼前, 另一個青衣僧人——築中走了出來。
青衣僧人地位應該高一點,帶他們來的那個僧人一見青衣僧人就朝他合十行禮, 語——恭敬——︰「師兄,這——位施主我帶來了, 就交給您了。」
青衣僧人溫和的點了點頭。
而秦拂定楮一看才發現,這青衣僧人居然還是個熟人。
正是那個在城門口時提醒他們看好——徒弟的僧人。
沒想到他居然還是佛子身邊的人。
秦拂——些訝異的抬了抬眉。
青衣僧人轉過頭, 似乎也是——些訝然,含笑——︰「二位——侶,這位——施主, 我們又見面了。」
他那句「——侶」一出口, 秦拂飛快的瞟了天無疾一眼。
天無疾臉色都沒變一下,似乎是根本沒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秦拂迅速收回視線, 低低的咳了一聲, 抬頭時又面色如常的笑——︰「這位——師說笑了,這位是我的友人,這位是——徒。」
她說的時候坦坦蕩蕩, 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青衣僧人聞言面上微微流露出抱歉的——色,雙手合十——歉——︰「——僧失禮了,但這位施主也不必叫我——師,——僧修行淺薄,當不得這個稱呼,幾位稱呼我為見空就行。」
可他年紀輕輕就在佛子身邊效力,看起來地位也不低,怎麼可能「修行淺薄」。
秦拂就叫了聲「見空——師」。
見空微微無奈,轉身帶他們走進了竹林——築。
秦拂信步跟上,不急不緩的問——︰「敢問見空——師,佛子叫我——過來可——何見教?」
見空聲音抱歉——︰「這個——僧也不知,方才我剛接到佛子的傳信,說把高塔上的——位施主請到竹林——築來,具體什麼緣由佛子並未告知于我,不過佛子講經還——半個時辰就會結束,幾位不妨先在——築里——上片刻。」
見空說不出緣由,也在秦拂的——料之中。
不過秦拂猜的話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佛子找他們,不外乎幾個——由,
要麼是剛剛秦拂的那一眼讓佛子看出了些什麼,要麼是秦拂的修為讓佛子——所察覺。要麼,若是佛子再——通廣大一點,他說不定已然看出了她的身份,或者察覺了他們身上帶——的那顆佛珠。
秦拂若——所思。
此時見空——師將他們帶入了一間竹屋之中,抱歉的說︰「——築簡陋,總共就——間竹屋,這是平常佛子清修的地方,——位在此稍作——待,我去佛子那邊看一眼。」
秦拂自然是點頭。
見空見狀起身行禮,準備離開。
而就在此時,剛才全程一聲不吭的姬澗鳴突然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見空僧衣袖擺,死死抓住,不讓走。
見空訝異的低頭看向那——不點兒,——一點兒也沒——為他的突然失禮而動怒,而是溫聲問——︰「這位——施主何事?」
一旁,秦拂幾乎同時提聲警告——︰「姬澗鳴!」
姬澗鳴——秦拂充耳不聞,臉上帶——些微微惶恐和迷茫的——色,張口用古語問︰「你們要抓我做和尚嗎?」
沒——懂古語的見空一臉茫然——
懂古語的秦拂一臉的一言難盡。
她——是這——兔崽子一路上怎麼這麼老實,這時候又突然搗亂,原來是剛剛高塔上他們開玩笑般說的「抓去做和尚」那句話,這——子居然當真了。
他們一路上的交談那——子估計大半都沒——懂,怪不得現在這麼害怕。
秦拂不由得失笑。
而另一邊,姬澗鳴見見空沒——懂,猛然反應了過來,用他能——懂的話又問了一遍︰「你們是要抓我做和尚嗎?」
這次見空——懂了,但他的表情——更加茫然了。
抓去做和尚什麼——思?
為什麼這位——施主的每個字他都能——懂,可連在一起——不知——什麼——思?
兩人兩兩相望,大眼瞪——眼,具是一臉茫然。
秦拂見勢不——,立刻一只手將姬澗鳴抱了起來一只手捂住了那臭——子的嘴,一邊還試圖把這場面給圓過去。
見空似乎還想問兩句「抓去做和尚」是什麼——思,被秦拂絞盡腦汁的給糊弄了過去。
她能告訴他什麼——思嗎?她當然不能。
好不容易,見空走了,秦拂二話不說抓起姬澗鳴就開始揍。
她明明沒用多大力——,那——子——嚎的和殺豬沒什麼兩樣,一邊叫她「女魔頭」,一邊叫天無疾的名字,試圖讓他救人。
天無疾抱——手臂將這個不大的竹屋環視了兩遍,就是不看他——
秦拂終于打夠了,姬澗鳴躲在房間的一角委委屈屈,秦拂走到了天無疾身邊。
她原本以為天無疾只是隨便看一看,此時——看見他正饒——興致的看——竹屋里的一幅畫。
秦拂跟——看了過去。
那是一副濃墨——彩的水墨畫,繪畫風格和北境截然不同,配色極——艷麗,風格——更接近于寫實。
那本是一副佛陀受難圖,是佛宗典籍里比較常見也比較經典的場景,通常十個佛修宗門里——七個都會掛上這麼一幅畫,常見到哪怕秦拂這個沒怎麼接觸過佛經的人也能一眼認得。
可眼前的這幅佛陀受難圖——頗為不一樣。
尋常的佛陀受難圖更——于——佛陀的描繪,通常都是佛陀聖潔高貴、顏色艷麗,而——鬼面目可憎、配色也以青灰為主,更顯得佛陀悲天憫人、惡鬼自私丑陋。
可眼前這幅佛陀受難圖,佛陀面容模糊,配色更偏向淺淡,——鬼——通體赤紅奪目,更是將那青面獠牙的形象刻畫的入木——分。
淺淡模糊的佛陀、濃墨——彩的惡鬼。
兩相映襯之下,那畫上悲天憫人的佛陀突然就顯得不真實起來,佛陀臉上慈悲的笑容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薄霧,明明近在眼前,——虛幻的仿佛是芸芸眾生的幻想一般。
而與此相比,那濃墨——彩的惡鬼——顯得如此真實,它們顏色艷麗、——態猙獰,明明糾纏的是佛陀,可旁觀者看過去的時候,——仿佛是隨時都能被那畫中的惡鬼拉入地獄,令人膽戰心驚。
秦拂不懂畫,可這副畫一眼看過去,秦拂只覺得這畫中佛陀根本就是芸芸眾生遙不可及的幻想所化,而那惡鬼才是隨時隨地都能將他們拉入地獄的東西。
秦拂忍不住——︰「好犀利的筆觸,這是誰畫的?」
天無疾給她指了指畫中一角毫不起眼的印章。
枯榮。
佛子枯榮?
這居然是佛子所畫?
秦拂一臉訝異。
玉台上的佛子聖潔悲憫到如同人間真佛,秦拂覺得哪怕——人指——他說這就是佛陀降世都會——千萬人相信,可這麼一個佛陀一般的人,居然畫出了這種畫?
秦拂忍不住又想起了在高塔上時自己低頭看他的那一眼。
秦拂只匆匆瞥了他一眼,可那一眼中,端坐在玉台之上的佛子面容聖潔——模糊,似乎任她再怎麼努力都看不清面容一般。他一身白衣,渾身顏色淺淡,明明光明聖潔,可總——一種這人下一刻就會融化于天光之中轉瞬即逝的感覺。
和那畫中仿佛芸芸眾生幻想出來的佛陀何——相似。
秦拂若——所思。
她身旁,天無疾輕笑一聲,說︰「這佛子倒是——思的很。」
秦拂轉過頭︰「怎麼說,阿青?」
天無疾斂袖,——容——︰「阿拂,你知——嗎,——萬年前至今,這修真界中沒——一個佛子能飛升成真佛的。」
秦拂豁然睜大了眼楮。
天無疾——容——︰「禪宗我也曾了解一二,禪宗的佛子本就是個信仰般的人物,他們自幼被禪宗——民間找回來,睜開眼的第一眼看的就是佛經,張開嘴的第一句話就是佛語,自幼被萬千信徒朝拜,活成人間最接近佛的那個人。」
「一生被信仰所眷顧,——也被信仰所累,他們不是沒——飛升成佛的能力,可是受人間信仰供奉的佛,又怎麼可能離開人間呢?」
秦拂若——所思——︰「你是說……」
秦拂沒——說完,天無疾——點了點頭,——︰「——,你可能不信,但每一任佛子在飛升之前都選擇留在人間,以人間真佛的身份庇護信徒,直到下一任佛子出世,他們或避世隱居,或應劫而死。」
「所謂佛子,——實根本就是一個走到最後近乎絕路的名字,只要套上了這個名頭,他們就注定要為這萬千信徒貢獻一生,——可能是自願獻身,也——可能是不得不做,但——無例外。」
他說完,秦拂終于想起什麼,低聲——︰「上一任佛子在正魔之戰時為庇護南境百姓舍身成仁,以一身修為化為佛光籠罩整個南境,終于——來了外界救援,那任佛子老死禪宗。」
天無疾︰「——,這就是屬于佛子的宿命。」
秦拂一時無言。
片刻之後,她又問︰「那這些和這幅畫、和榮枯佛子又——什麼關系呢?」
天無疾的視線又轉向了那副畫,淡聲——︰「因為這一任佛子似乎比他的前輩們要通透許多。」
秦拂也看向那副畫。
虛無縹緲的佛陀、青面獠牙的鬼怪。
她若——所思——︰「前幾任佛子都把自己當成人間真佛,以人間為己任,舍生忘死,固然可歌可泣,但既已做了人間的真佛,就相當于絕了他們飛升的路。□□枯佛子……」
她看向了畫中那虛無縹緲的佛陀。
她輕聲——︰「在他的畫中,佛陀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更何況所謂人間真佛。」
他或許能當個合格的佛子,可佛子在他心中,大概也只是個地位崇高一些的職業而已。
天無疾輕笑——︰「說不定,這位枯榮佛子——可能就是萬年以來第一個飛升的佛子。」
天無疾話音落下,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說話。
良久,外面——動靜傳來,兩個人同時回頭。
透過靜室敞開的大門,兩個人看到一身白衣的佛子——門外緩緩走進來。
此時此刻,他沒了在玉台之上時那聖潔到讓人看不清面容的光輝籠罩,那光頭之下也只不過是一張俊——又格外蒼白的青年面容而已。
算不上過分俊——,也算不上平平無奇,沒了那層光輝,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那一身白衣近乎寡淡,更襯得佛子的身軀清瘦到心驚。
白衣佛子雙手合十沖他們行了一禮,開口之時,聲音都是寡淡的。
「秦拂施主,還——這位……施主。」
「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