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聖誕氣氛的逼近，意味著卡面事件的壓力逼近，岳千靈根本無心去想要怎麼過節。
玩家們的網絡聲討像一層愁雲籠罩在整個項目組上空，逼得人人都無暇喘息，仿佛遇見了整個團隊分崩離析的下場。
但正是因為這樣，沒有人關心岳千靈當初為何在離職後的兩天就決定要回來工作，也沒有人再提組長在群里傳達的老板意見，完美地避開了她預想中的尷尬場面。
這兩天，也是岳千靈體驗過的最美好的工作體驗。
她只需要在自己工位上認真畫畫，沒人找她閑聊，沒有突如其來的會邀，就連組長也不強求大家集體吃午飯了。
只有主美不像往常那樣，下班前才來看看原畫師們的進度，現在她沒事兒就往岳千靈這里晃。
21號當天晚上，岳千靈順利向主美提交兩位男主角的聖誕活動卡面。
然而還沒等到主美把內容提交到主服務器，主策自己就胳膊里夾著筆電匆匆跑到她們這邊來。
他什麼開場白都沒有，直接在主美電腦里打開圖片，凝神確認了幾遍後，立刻去安排再次發布預告卡面。
看主策的態度，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算是卡點趕上了明天的開閣。
組內的人或多或少都松了一口氣，但大家都沒急著下班，而是在座位上等著官微公布新修改的卡面後看看玩家的反應，以求最後的心安。
只有岳千靈因為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剛剛拿著手機下樓去了便利店。
此刻，唯有組長打開電腦刷著郵件，時不時看看窗外的夜色，眼里有幾分慌亂。
坐在這兒的人都希望這次調優能獲得玩家的良好反饋，而她卻沒辦法流露出這樣的期盼。
甚至，希望玩家們繼續破口大罵。
畢竟，玩家對岳千靈重新畫的卡面越滿意，就越打她的臉。
她寧願為這次翻車背鍋，也不願承受那樣的羞辱。
所以在游戲官博重新發布卡面預告後，她立刻打開手機，緊緊盯著屏幕。
僅僅幾分鐘，評論區就出現很多個「？」。
見此狀，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壓在心里幾天的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看樣子，玩家們對今天的卡面果然是不滿意的，甚至怒氣更甚，所以話都不想說了直接發問號。
那事情的走向正合了她心意。
組長的肩膀終于松弛下來，把評論截圖，發到了工作群里。
【組長】︰唉，我就說吧，把千靈叫回來也沒有用。
【組長】︰這就不是咱們美術的問題，誰知道這些玩家吃錯什麼藥了呢。
【組長】︰還這麼麻煩你趕回來一趟，老板這次可能會對你失望咯。
岳千靈並沒有及時看見她發在群里的內容，也不知道目前玩家的輿論情況。
此時便利店里人滿為患，岳千靈正專心地掃視貨架，搜羅自己想吃的東西。
可是那些速食產品實在讓人提不起胃口，她選了半天，決定還是回學校去吃自己喜歡的那家店。
慢悠悠回到公司，就快走進項目組辦公區的時候，岳千靈才感覺手機又在連連震動，這才拿出來看。
距離組長在群里發的那些話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
這會兒的接連震動，是因為其他同事也發了截圖。
【黃婕】︰事情好像不是你說的那樣吧？
圖片中，游戲官微評論區的風向已經非常一致。
熱贊第一條︰早讓這個畫師畫不就好了？你們就是欠罵！之前那個畫師不要合作了，那個畫風看到一次我們罷氪一次。
配圖是一張二十多萬人民幣的氪條。
熱贊第二條︰所以你們前兩天是皮癢了單純想挨罵才出了那麼個玩意兒？？
配圖是一張十多萬人民幣的氪條。
後面的評論基本都是這樣的言論。
很顯然，前幾分鐘玩家們發的問號是在單純地表達「你們既然有這個水平的卡面，那前幾天是在發什麼瘋？」這個意思。
後來有人發表了詳細想法再配上自己的氪條，就被頂到了最前排。
所以岳千靈劃到上面，看見組長說的話，簡直一臉莫名。
但凡有點腦子都會知道氪佬們要是真想罵，不會只發一個問號這麼簡單。
她一邊思考著這個組長的腦子到底有什麼毛病，一邊發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過去。
然後群里便死一樣的寂靜，沒人再說話。
那個「？」就一直停留在屏幕最下方，像一個巴掌印子烙在了組長臉上。
幾分鐘後，有人注意到群里人數少了一個。
黃婕悄悄湊到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岳千靈身邊，低聲說︰「尹琴退群了。」
尹琴就是組長。
其實從職位而言，她和岳千靈以及黃婕算是平級的原畫師，只是她資歷最老，公司為了便于管理才在設置了這麼一個組長，平時主要收集整理一些信息，分擔細碎的工作。
以前大家當她是前輩，叫一聲「組長」是處于尊重，並不代表真的對她唯首是瞻。
所以岳千靈得知她退群了，也沒什麼感受，本來她就不喜歡加這種群。
「哦，退了也好。」她收好了東西，一抬頭便對上尹琴的目光，她難以維持住表情，憤憤地拎著包瞪了她一眼，隨即轉身離開。
什麼毛病。
岳千靈拿起手機，對黃婕說︰「那我先回學校了。」
「還早嘛。」黃婕拉住她，說道，「我請客吃晚飯，算是慶祝你回來工作，怎麼樣？」
岳千靈想了想，笑著說好。
她發現只要沒有尹琴強行組局，她還是很樂意和這些女孩們一起吃飯的。
黃婕又叫了幾個同事攜伴下樓。
樓下餐廳不多，又正式周邊互聯網公司下班的點，她們連續找了幾家才遇到有座位的店。
這家中西結合餐廳裝潢年輕化，氛圍輕松，大廳里有好幾張可以容納二十人的長桌，是這一帶上班族最受歡迎的聚餐點。
現在只剩下靠門的一張桌子還沒有人，她們剛坐下，又听見門口的迎賓聲響起。
岳千靈背對著門，沒回頭看，只是低著頭玩兒她的手機。
黃婕坐在她對面，突然揮起了手。
「易鴻！你們也來這兒吃飯啊？」
「對，我們找了半天都是滿座，你們部門聚餐啊？」
「不算聚餐，就幾個同事一起吃吃飯，你們呢？」
「我們也是。」
「誒你們要不過來一起坐吧？」黃婕環顧四周，「也沒其他空桌了。」
「額……」易鴻問了一下同行的意見，大家都點頭，他便說，「那打擾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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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同事，客氣什麼。」
岳千靈不知道黃婕口中的「易鴻」是誰，听語氣應該是某個她不認識的同事。
听見幾人腳步聲漸近，岳千靈雖然不認識這些人，但打算禮貌性地打個招呼。
她一抬頭，卻看見顧尋竟然也在這一群人中。
餐廳氤氳曖昧的燈光下，他垂著眼，穿過幾張空凳子，在岳千靈正對面的位置，伸腿將椅子與桌子蹬開一段空隙。
他落座的那一刻，岳千靈的心卻高高懸起。
等他坐好了，一抬眼，兩人的目光在意料之中相撞。
顧尋抬了抬眉，眼里有幾分驚訝，但沒到他需要詢問一句的程度。
只是點了點頭，便扭頭去看桌面的菜單。
只有岳千靈兀自還沉浸在她私密的竊喜中，嘴角忍不住上揚，只好也低下頭去看菜單。
「這是我們項目組的原畫師們。」
黃婕就坐在顧尋旁邊，隔著他跟易鴻介紹，「應該平時有見過吧？」
其實幾乎是沒見過的，他們第九事業部完全像另外一個公司，易鴻和黃婕還是前幾天在便利店吃泡面的時候認識的。
不過他對岳千靈有印象，便含糊點頭道︰「見過見過。」
然後指了指和自己同行的人，「這邊是我們事業部的開發。」
大家都抬起頭來互相打招呼，岳千靈發現自己好幾個女同事都盯著顧尋看，心里有點不是滋味，頓時有些坐不住。
可她除了端端坐在那里，也不能做什麼。
好在顧尋一直沒抬頭，只偶爾和身旁的易鴻說兩句話，仿佛沒看見對面一排女生似的。
狹窄的桌下空間不足以容納他的雙腿，點好了菜，他便仰靠著椅子，曲起一只腿踩到桌下的橫欄上。
既然大家都在看他，法不責眾，岳千靈也光明正大地抬起了眼。
但顧尋似乎並沒注意四周幾個女生的目光，他正專注地看著手機，頭還有點微微偏，頭頂的燈光正好把他側臉的輪廓勾勒得更深邃。
這個距離和角度，岳千靈能清晰地看見他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處投下的淡淡陰影。
他像一幅瓖嵌在嘈雜背景里的漫畫，好看得有些不真實。
不知看了多久。
突然，他倏地抬眼。
兩人的目光再一次猝不及防地相撞。
顧尋依然眼神依然平靜，而岳千靈卻帶著一絲被抓包的驚慌之色，慌忙移開視線，抓起手機胡亂按鍵試圖以掩蓋自己偷看的事實。
在鼓吹喧闐的環境里，岳千靈依然清晰地听見自己的心跳聲。
跳什麼跳呢？！
不就是偷看被抓包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爭氣點！給我停下！
好一會兒，她听見易鴻和顧尋在低聲說著什麼，才放心地從洞里鑽出來。
頂風作案再偷瞄一次，見他神色如常，岳千靈終于松了口氣。
驚慌之余，更多的還是開心。
她選擇回來工作果然是正確地選擇，這才幾天，就已經同桌吃飯了。
再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就集體看電影去了，到時候她一定要搶到他身邊的座位。
思及此，岳千靈的目光在易鴻和黃婕身上徘徊，若有所思。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群里有人說話。
【駱駝】︰終于回家了，來吃雞不？
【小麥】︰看書呢，等會兒。
【駱駝】︰糯米小麻花 校草你倆呢？
【校草】︰現在沒空。
【糯米小麻花】︰我也沒空，親親同事聚餐啦(*^▽^*)
【校草】︰你聚餐就聚餐，啦什麼啦
【糯米小麻花】︰要你管啦(*^▽^*)
【小麥】︰9494，你管那麼多干什麼，你又不是人家男朋友。
【校草】︰？
【糯米小麻花】︰？
【駱駝】︰糯米小麻花你不是離職了？
【糯米小麻花】︰又新入職啦！
【駱駝】︰哦，新同事是應該多聚餐來著。行吧，那我先整理行李去，一會兒吃雞滴滴我。
岳千靈放下手機，不經意抬眼，見顧尋也在看手機，不知在想些什麼，盯著屏幕，不太開心的樣子。
新同事。
顧尋盯著這幾個字，久久地擰著眉。
而岳千靈目光一轉，看了顧尋身旁的易鴻一眼，突然福至心靈。
背後的迎賓聲響起，隨著其他客人的進來，一陣寒風鑽了進來。
岳千靈立刻捂著嘴別開臉咳了兩聲。
沒幾秒，門又被離開的客人打開，岳千靈再次咳嗽了起來。
黃婕原本在跟被人聊天，注意到岳千靈的咳嗽，立刻關心地問︰「你怎麼了？感冒了？」
「有點呢。」岳千靈又皺眉咳了兩聲，「人進人出的，風就對著我吹，有點受不了。」
聲音清晰地傳進耳朵，顧尋的目光突然凝注片刻，隨即抬眼直直地看著岳千靈。
這已經是第二次感覺到她的聲音很耳熟。
熟到幾乎不可能是兩個人。
一些細碎的片段在腦子里浮現，幾乎恰好都能匹配。
比如，正在和同事聚餐、江城、校友、聲音相似……
他眯了眯眼，手指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手機。
另一邊，黃婕看著岳千靈，正想說什麼，另一邊的易鴻已經站了起來。
「要不你坐我這里來吧。」他拉開椅子，朝岳千靈抬了抬下巴，「我穿得多。」
岳千靈連忙擺手，「這怎麼好意思。」
「都是同事嘛。」易鴻已經朝她走來，「過去吧，我坐哪兒都一樣。」
岳千靈嘴里說著不好意思，人卻已經飛快地起身，朝他的座位走去。
倏忽燈光下，岳千靈用余光注意著顧尋的反應，生怕他拒絕自己坐到他身邊。
可他卻沒有說話，反而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臉，即便兩人目光對上，他也沒有一絲要收回視線的意思。
岳千靈很不爭氣地臉紅了。
好在餐廳燈光昏暗，堪堪藏住了她的馬腳。
顧尋終于移開了目光。
此時背景音樂恰好切換到繾綣浪漫的小提琴獨奏。
但對面的人是顧尋，岳千靈壓根不會因為這樣的一個對視就肖想他一眼看上了自己。
難道……
岳千靈腦海里飛速閃過無數個想法。
他發現我換座位的真實目的了？
不可能呀我剛剛裝得挺像的。
難道其他地方露馬腳了？
……
懷揣著各種疑慮，岳千靈戰戰兢兢地在顧尋身旁坐下，故作矜持地沒有看他。
余光中，卻注意著顧尋的一舉一動。
有限的視角讓她沒辦法清晰看見顧尋在做什麼，只知道他垂眼看著面前的手機，手指輕扣桌面，似乎在沉思什麼問題。
點的菜終于開始陸陸續續地端上來，四周的同事已經聊開了。
黃婕向來會照顧人，發現岳千靈沒點喝的，立刻問︰「你要不要喝點酒呀？」
她的手越過顧尋，遞來一杯酒，「你這幾天也蠻累的，喝點酒放松下？」
岳千靈瞟了一眼對面幾個女生面前擺的果汁，連忙擺手道︰「我不喝酒的。」
黃婕︰「那換米酒吧，米酒沒什麼度數。」
「不用不用。」岳千靈還是搖頭，「我酒精過敏的，滴酒都不能沾。」
黃婕總覺得哪里不對，難道去年一起喝酒的不是岳千靈？她記錯了？
「那行吧，你喝果汁吧。」
黃婕終于坐了回去。
岳千靈松了口氣，偷偷瞥一眼顧尋，想看看他的反應。
不料他突然側過身來，看著岳千靈，問道︰「那你打游戲嗎？」
「打啊。」岳千靈保持著笑容，「游戲公司的人怎麼會不打游戲呢。」
顧尋的眸色又深了些。
「打什麼游戲？」
「市面上的游戲都會玩一玩的。」
這倒是實話，提起游戲，岳千靈如數家珍，「像育碧啊，暴雪啊柯樂美這些公司出的游戲基本都會玩一玩。」
但顧尋並沒有露出岳千靈預想中的欣賞表情，但是他坐直了些，姿勢看起來少了幾分懶散。
「那，」他盯著她，問道，「手游呢？」
「手游？」
岳千靈腦海里飛速閃過前幾天陳茵嘴里說的那句「他們第九事業部的人很看不起手游的」。
于是，她一字一句道︰「我從來不玩手游，太沒技術含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