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瞬間, 整個客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夏父的表情定格在臉上,他瞪大眼,無意識地張著嘴, 過了好一會才拿回身體——控制權似的, 脹紅臉, 舉起手, 像是一頭被激怒——暮年雄獅,氣瘋了似的不停用手指著夏郁。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夏郁︰「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夏郁神色不變︰「我知道, 我很清醒。」
說著微抬起頭, 聲音很輕地道︰「怎麼, 不能說嗎?」
夏郁實在太清楚如何惹怒自己——父親了。
他——父親極其、極端地注重他在自己面前——權威。不管他說什麼自己都只有听著——份, ——不能不說話, 必須乖乖點頭附和,也不能說別的, 說別的一律等于反駁、頂嘴,即使他是對——父親是錯——,「我是你爸」四個字一壓下來, 他也只能閉上嘴,低頭任罵。
所以他根本不用多說什麼,只要語氣輕飄飄一點, 態度散漫一點,就能讓這個古板又腐朽的老人火冒三丈。
再加上「夏昭」兩個字, 攻擊力更是瞬間增幅十倍!
夏郁看著那張漲得通紅的臉,——有那呼哧呼哧喘氣——樣子,心說待會估計要挨一個巴掌。
是結結實實地挨一下,——是不挨呢?
躲掉——話父親估計肺都要氣炸,他本身心肺又不太好……
果然跟他想的一樣, 下一秒,充斥著勃勃怒氣——掌風就刮了過來!
夏郁靈活後仰,躲掉巴掌,然後單手一撐沙發,在父親震驚——目光中起身退後,全程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心肺不好關他什麼事呢?
「你!你!」震驚過後,夏父怒意暴漲,他嘴唇顫抖,幾乎不敢相信剛才——舉動是那個從來乖順听話——兒子做出來的!
「我說了什麼你要打我?作為弟弟我問一聲哥哥的事情有問題嗎?」
夏郁站直身,語氣無波無瀾,「爸,你用對待夏昭的方式對我,真——不怕我成為第二個夏昭嗎?你真——就一點沒有反省過你——行為嗎?」
「我為什麼要反省?!我有錯嗎?啊?!」
像是被戳到了逆鱗,夏父反映強烈地豎起眉毛,怒氣騰騰地走到夏郁跟——咆哮起來,「我讓他做對的事情——成我——錯了?我讓他娶妻生子我錯了嗎?他做了大錯特錯——事情我沒有不管他、而是盡力把他往正軌上帶我錯了嗎?!我何錯之有!沒有錯我又為什麼要反省?!」
他聲音越說越大,額角也暴起了青筋,——一邊說,一邊用力戳著夏郁——胸口︰「你——想用你哥來威脅我?怎麼,我哪里對不起你了嗎?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現在翅膀硬了反過來威脅你老子了是吧?」
「夏郁我告訴你!」
「你老子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
「我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你們所有人!」
夏郁再維持不住之——鎮定,他感到了一種非常荒謬的感覺。
他怔怔地看著理直氣壯的父親,詫異道︰「夏昭都被你逼得自殺了,他都自殺了你——覺得你一點錯都沒有嗎?你真——一點都不愧疚嗎?」
「愧疚?」
夏父怒火中燒,手指指著夏郁——鼻子,「我要是愧疚我就不會跟你媽生你!」
夏郁愣愣地、一言不發地站著。
夏父再次湊近,眼楮對著夏郁——眼楮︰「我告訴你夏郁,人活在這世上就該做正確——事,別跟我提什麼本性之類亂七八糟——東西!人之所以是高等動物就是因為能克制本性!而作為男人第一重要——就是責任!大到對國家,小到對家庭,在這——東西面前本性算什麼東西?!」
「我告訴你,我不讓家里提他——名字不是愧疚,也不是後悔,是因為提他一次我就冒火一次!」
「他是我夏遠航一生——敗筆,是我們夏家的恥辱!」
「我只要一想到我盡心盡力培養長大——兒子竟然是個只顧自己不顧他人、對國家毫無用處對家庭毫不負責的人我就覺得難堪!」
「想到他我臉都覺得疼!」
夏郁怔怔地看著眼前——父親,有種後腦被打了一棍——感覺。
以往——認知在這一刻全被推翻。
他以為父親是愧疚——,——為愧疚,所以才不願提起,不願再揭開傷疤。
他也以為父親是後悔——,否則怎麼會對夏奕這麼慈愛?這麼和顏悅色?他甚至一直以為父親是在變相地通過對夏奕好,來彌補夏昭——
有自己為什麼會出生他也猜到了,他知道爸媽當時肯定是存了大兒子廢了再養個小兒子——心思,他知道——,但沒關系,畢竟他們這個歲數了,思想不同,當時的大環境跟現在也不一樣,他可以體諒他們的想法。
甚至父親從小不讓他跟男生玩、他大了又老催他找女朋友這——,他也都能理解。
他以為他們這麼對自己是因為夏昭的死讓他們怕了,怕自己也是同性戀,怕自己也跟夏昭一樣走上一條難走——、悲劇的路,所以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防備起來。
他以為所有——「防備」追根到底是出于愛、出于保護,即使方式令人難受,他也——是全忍了。
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不是他想的那樣。
竟然不是他想的那樣!
夏郁吞咽了一下,只覺得眼前——一切荒誕無比。
他喉嚨干澀,聲音也有——沙啞︰「哥哥不過是喜歡同性罷了,這又不是罪大惡極——事情,至于這樣嗎?」
夏昭是同性戀——事情父母親沒有明確說過,但他們的做——和態度實在太明顯,一看便知。
再加上夏郁在夏昭留下——書里看到過另一個男性的簽名和筆跡,以及閣樓上那個有科比簽名——籃球,明顯不是夏昭會喜歡的東西,應該是他買來送人的,只是一直沒能送出去。
夏郁覺得他們家除了夏奕,其他人對夏昭的性取向應該都心知肚明。
只是不想影響現下——生活,所以才默契地沒提。
果然,他說出來後父親驚訝都沒驚訝一下,看來早就知道他猜出夏昭性向這件事了。
看著像是被嚇到的兒子,夏父忽然長嘆了口氣。
他把手搭在夏郁——肩膀上,臉上——憤怒緩和了許多,聲音也沒剛才那麼大,甚至有——語重心長道︰「不管大錯——是小錯,都是錯。但錯是可以改的,我勸過他那麼多次,也給他指了那麼多正確——路,可他就是想不通,腦子也轉不過來。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
「我也是為你好,你這個年紀也差不多該談個對象結婚了,我幫你全安排好還不用你操心。」
「你爸我年紀也大了,心髒不好,肺也不好,——有高血壓脂肪肝一堆——毛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死我是不怕——,但我怕我沒把你教你,我怕你做錯事!」
「我對你也沒別的要求,你看我逼你學習嗎?我逼你去參加考試參加比賽嗎?你爸我當年可是國內外一點點比賽比出來的,現在的位置也是一點點爬上來的,可我什麼都沒逼你,甚至你畢業了去當個小職員我也不會說什麼,這——東西都看個人造化,沒什麼對與錯。」
夏郁木然地看著父親︰「什麼都沒錯,就同性戀大錯特錯是嗎?」
「是!」夏父毫不猶豫地點頭。
夏郁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他呼了下氣,心底——震動被掩埋,他——神色又恢復了之——淡然。
夏郁忽然喊了聲︰「爸。」
「怎麼?」
「如果我也是同性戀怎麼辦?」
不等父親說話,夏郁又緊接著道,「這樣一來我是同性戀,哥哥也是同性戀,那麼你呢?你是嗎?不是都說同性戀是會遺傳——嗎?那我們兩個是遺傳——誰呢?你?——是媽?」
話剛說完他——脖頸就被一把攥住!
夏郁皺起眉頭,但沒有掙扎。
夏父捏著夏郁——脖子,強壓著怒火地湊到他眼前,聲音沉沉道︰「你忘了我對你從小——教育了嗎?剛才——話白听了嗎?」
他一字一頓地,「人一定要做對、——、事!懂嗎?!」
「所以你也是同性戀咯?」
夏郁呵地笑了聲,「媽知道嗎?」
「你這是什麼態度?!」
夏父沒再捏夏郁——脖子,改為攥緊他——衣領,「別想用這——話來激我!我們那個年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個人在一起有什麼愛不愛的,很多人都是揭了蓋頭才知道自己娶的是誰,對對方負責、對家庭負責才是最重要——!什麼同性戀不同性戀真愛不真愛的,也就你們現在年輕人ど蛾子多!其實就是不負責任!過得太舒服了!」
夏郁看著眼前——父親,心里憋著——那口氣忽然就散了,他一點也不想爭了。
沒意思。
沒意思透了。
他又用余光瞥了眼廚房,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更沒意思了。
沒意思到讓他想點爆煤氣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啊,不行。
忍住。忍住。
樓上——有嫂子和夏奕呢,他們倆是無辜。
夏郁輕輕地深呼吸了下,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一邊掰開父親——手。
他——手腕細,但力卻不小,畢竟他從小學畫學書法,手腕力量從很小就開始鍛煉了。
嗯?
就這麼輕松就掰開了嗎?
夏郁捏著父親——手腕,有——恍惚。
他小時候看了電視,總懷疑父親是不是練了鐵砂掌,明明人看起來高高瘦瘦斯斯文文,手打起人來卻格外疼,曲著手指在額頭上敲一記能腫兩天,甚至大冬天隔著厚褲子都能把他**打開花。
但現在看來,好像也就這樣。
他老了,也弱了。
而自己早就比他高了,力氣也比他大了。
他不過是一個思想還活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固執老人罷了。
一個愚昧迂腐——老人罷了。
好像……
也沒以——那麼巍峨高大,沒以——那麼可怕了。
夏郁甩開父親——手,什麼也不說,只轉過身踉蹌地朝外面走。
腿一抽一抽地刺痛著,但他面不改色,直直地向外走去。
夏父蹙眉看他︰「你去哪?」
夏郁不吭聲,悶著頭往外走——
為之——在做冰敷,所以他右腳沒有穿鞋,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下,把另一只拖鞋也甩掉了。
「郁兒,這麼一大早的你去哪啊?」
夏母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早飯我已經做好了,都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不吃。」夏郁打開門。
夏母躊躇地看看客廳里——丈夫,又看看已經走出門的兒子,最終——是站在原地沖夏郁——背影喊︰「你出去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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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郁扭頭,嘴角揚起笑容︰「去做點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