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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感覺, 自己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醒後,她身處于一條漆黑寂靜,地板飄忽而沒有實感的「空間」中。
或許這——是穿越者死後真正的歸處。因為地球拒絕了她, 修真界也拒絕了她。
在這令人難捱的孤寂中, 舒窈——知佔了多久。
直到一片相思葉從她掌心鑽出, 晃晃悠悠地浮在空中,散發著熒光。為這虛無空間帶來了些許生機。
它指向了一個方向。
舒窈微怔, 沒想到自己死後還能看到這片葉子。
當時她獻祭燒給了天道,然而神木之葉凡火無法燒毀, ——以她就好好收了起來。
于是她跟隨相思葉,向——那個方向走去。
走啊走。
走啊走。
……——
知走了多久,她的左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光亮。
她抬起眼眸,確定——是幻覺後,——由微怔片刻。
相思葉安靜地停留在她身前, 等待她的決定。
良久, 她調轉方向,朝——光亮傳來的地方走去。
靠近之後, 听到的是稚女敕的童聲, 在孩子們的嘈雜聲里, 女老師溫和的聲音響起。
「大家覺得未來的自己會是怎樣的?」
有人說想自己會是科學家, 有人說自己會是醫生……
舒窈又走近了一步,映入眼簾的是窗明幾淨的教室。而坐在課桌前的孩童面容,似乎都有幾分熟悉。
哦,這些是她的小學同學。
舒窈在教室中尋找, 看到了坐在第一組第三排的自己。
這節課是二年級語文課,老師在講小作文,未來的我。因為大家是二年級, ——以作文字數要求——長,就是一段話。
語文老師點名讓人站起來說自己以後想做什麼。
同學都有很厲害的理想,唯獨輪到舒窈時候卡殼了。
小姑娘垂——頭,緊張地站在座位上,抿緊了嘴唇。
爸爸去世以後她就是這樣的性格了。
舒窈想到。
以前的她活潑愛笑,但爸爸去世以後就敏感自卑了很長一段時間,高中時候——慢慢好過來,卻又變得過分要強。
老師沒有催促,仍然耐心地引導︰「比如說,你喜歡和小朋友在一起,就可以做老師。如果想給小朋友治病,就可以做醫生。」
舒窈看——座位上小小的自己,——有同學都在好奇地盯著她,讓小女孩壓力愈發大了。
「想成為幸福的人。」
她代替小時候的自己回答。
夢想這種東西,爸爸去世前她還會想,但爸爸去世後,就不會去想了。
她需要考慮許多更現實的東西,為媽媽分擔壓力。
可記憶中的老師听不到她的回答。
見眼前的小姑娘低著頭不說話,她笑——讓舒窈坐下︰「看來舒窈還要一點時間想一下,那有沒有其他同學分享一下,他想成為怎樣的人?」
其他同學開始吵嚷,葉子調轉方向,繼續指向前方。
舒窈嘆了口氣,從教室前離開。
她看——自己從沉默自卑的人成長為尖銳要強的人,性情依舊倔強到近乎偏執的地步。
她看見自己穿越後的種種轉變。
……
正是因為遇見天道,因為遇見他之後發生的那些——,她才慢慢改掉了性格中的缺點,盡管這個時間很漫長,但在回到地球之後,她確實變得更加成熟,能夠接納世界。
而她在這游歷的五百多年里,也做了——少好事。
「謝謝仙子,我爺爺有救了!」
「多謝仙姑!」
「真的謝謝您!」
舒窈隨著相思葉,路過自己生前的一幕幕,心境逐漸平和下來。
她的一生,終究不算毫無意義的。
此時她的人生長廊也終于走到了盡頭,相思葉指向一片洶涌的白色汪洋。
那里是三界——有魂魄的歸終,識海。
地府整頓後,——有生靈死後都會在識海洗滌一切——淨之物,以純粹的姿態重新輪回。
舒窈沒有關心自己是否還有輪回轉世的機會。
她只是配合三界規矩,趟入純白識海,無論是否還有來生,她都能夠接受。
唯一可惜的是,在她的人生長廊中,並沒有天道的出現。大概是就連她自己的內心深處,也知道無法面對天道,——以刻意避諱了他的存在吧。
遺憾,卻也能夠釋懷。
腳尖接觸到水面的一瞬間,她頓時覺得全身驟然輕盈,隨後失去了對自身神識的全部支配,像是陷入雲朵,又像是某人的擁抱。
安寧的懷抱,帶著霜雪的微冷氣息,令人感到平和與靜謐。
是記憶中似曾相識的感覺。
消散前,她的回憶里還是出現了他。
舒窈以自己將要消散的身體,向那懷抱又更深地依靠了些。六百年里,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這個擁抱,卻強迫自己釋懷與不在意。
好在靈魂消散的前一瞬間,還是見到了他。
舒窈睜眼,恍惚間像是看見了神祇冰色的空靈眼瞳。
這一世,——有的恩恩怨怨,便到此為止罷。
荊州,永兆郡。
此時正是春日群芳爭艷的時節,荊州又是氣候溫暖濕潤之地,春季花枝簇擁枝頭,爛漫美麗。
這樣的好時節,正適合學子吟詩作畫——
過這種風雅集會對于寒門學子來說,就屬于奢侈行為了,他們最重要的還是寒窗苦讀,一朝魚躍龍門。
荊州乃是七國中的首富之地,受修真者影響較少。而永兆更是荊州郡望——在,因此讀書科舉之道極受民間推崇。科舉競爭激烈,寒門出身者,想要在此有——成就,天賦努力缺一——可。
除了修仙者外,讀書人便是百姓眼中的要緊人。
舒窈家就有這麼個寶貝疙瘩,她的長兄陳牧,去歲考中了縣里童生,在這代代莊稼漢的鄉里中已然是光宗耀祖級別了,為此定了門好親事——說,父母也更加堅定了供他繼續進學的決心。
此時天——蒙蒙亮,籬笆牆外傳來少女清脆的呼喚。
「窈窈,出發咯!」
她連忙答應︰「哎,就來啦。」
舒窈緊了緊背上的籮筐。
小姑娘稚女敕清秀的面龐上,還殘留——些許迷茫憧憬,但她胡亂用帕子沾了冷水擦了擦臉,就立刻清醒過來了。
她快步向大門外跑去。
隔壁阿翠姐好心叫她一起上山打柴,免得她獨自進山迷路,她不能連累阿翠姐誤了時辰。
路過陳牧漆黑的廂房時,她不由想到,現在阿兄怎麼還沒起床。
她听見隔壁柳書生都已經推門和他阿娘說話了。
明明先生都說了,最近講的經難,要好好背誦記住才是……
舒窈在心里重復,發現自己能把那日給兄長送飯時,偶然听到的經書內容全部流暢的背下來,而且越背越熟練,心里——禁有些小驕傲。
「想什麼呢?」阿翠姐見她發呆。
「沒有,就是有點困。」
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能告訴任何人。、
——畢竟,女孩子怎麼能讀書呢。
今年她十二歲,再過兩年,她就得嫁出去,和夫婿一起供——阿兄讀書。等阿兄高中了,大家都會過上好日子。
————想嫁人,這個小心思也——能給別人說。
上次她偷偷給娘親講了,結果被擰著耳朵罵了。
畢竟她不嫁人,家里也養不起她了。
唉,為什麼女孩子——能讀書呢。
舒窈看——身旁身姿高挑利落的阿翠姐,心想阿翠姐可比好多讀書郎君都勤快能干,還懂那麼多——情,要是也可以讀書,一定比那些郎君都厲害。
而要是她自己能讀書的話,至少也能做賬房先生,一月能掙兩百多個銅板呢。
「回神啦回神啦。」阿翠在小姑娘耳旁拍了拍手,「前面那麼大一塊石頭,還——看路。」
「哦哦哦。」小姑娘慌慌張張的站好。
阿翠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憐愛又無奈。
窈窈是十里八鄉里最好看的女孩,只可惜總喜歡胡思亂想,時不時就開始出神發呆——
過即使舒窈呆呆的,她也喜歡帶——舒窈。
因為她很可愛。
原本這該是又一個疲倦而平淡的一天,可就在下山時,意外發生了。
阿翠今天為了幫人小力弱的舒窈打柴,耽誤了時辰,以至于兩人下山時,天色極暗。
盡管已經極力小心,然而在走過一處陡峭山崖時,舒窈被沉重籮筐壓住視線,腳底踫巧一滑,連人帶——籮筐一同墜下陡坡。
這要是不及時拉住會出人命的!
阿翠大驚,——顧一切伸手想拽住舒窈,卻還是沒能捉住,眼睜睜看——小姑娘滾落山崖。
意識到發生什麼後,阿翠臉色慘白。
她當機立斷,甩下籮筐,模索——快速下山。
眼下時間緊迫,必須趕快回村找大人,一起來山崖下尋找才是!
舒窈是被痛醒的。
她只覺得全身上下無有一處——痛,額頭和胳膊腿上,到處都裹了紗布。
她墜落山崖後似乎被好心人救了,此時躺在一張微硬木床上。
小姑娘性格倔強,很能忍痛,她忍——淚,嘗試活動四肢。
還行,勉強能動。
沒有殘廢就好——
能給家里添麻煩。
正如此想著,她忽然听見一道清冷聲音淡淡響起。
「這麼——急,是擔心自己腿折得還——夠厲害麼?」
那人聲音清冽,語氣平靜,听起來就像是流過卵石的潺潺溪水,比舒窈此前見過的任何人聲音都要好听。
她愣愣抬頭,——看到自己處于一處草廬中,房門外立——一道淡色身影。
青年身——長衫,如墨烏發隨意地束在身後。他的眉目比水墨更加風雅,漆黑眼瞳帶——冷色,如同畫卷中的驚鴻一筆,搭配——唇色那抹薄紅,愈發顯得風姿秀徹。
即使一只眼楮被紗布蒙——,舒窈也能感覺到這名青年的美麗。
看——他,會聯想到月下霜雪一類的——物。
精致優雅,卻又有——微涼冷意,顯得——好親近。
就像是傳說中的仙君般。
……是山中仙人嗎?
果然,他那清冽聲音里,也藏著銳利。
可即使他如此說,舒窈也覺得,這名青年有——自己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這種感覺令她生——出半分敵意,只想如此安靜地看——他。
只要能夠看——他就好。
青年原本神色淡漠,被她如此看得久了,——禁擰眉。
「非禮勿視。」
「對、對不起。」她有些慚愧的低頭。
即使——用深聊,她也看得出,面前之人必定是有極高文化修養,指——定就是什麼山間隱士大哲之類的。
剛——那樣盯著人家看,確實——禮貌。
青年走進草廬,于書案前坐下,拿過一本看了一半的書冊讀。
「你腿折了,暫且休養幾日,等你家人來尋。」
他的語氣也很特別。
沒有半點商量余地,卻不讓人覺得頤氣指使,或者——禮貌。
仿佛天生便該如此。
小姑娘乖乖應道︰「噢。」
畢竟對面是救命恩人,她怎麼也——該無理取鬧。
見狀,青年語氣稍稍緩和︰「——休息吧。」
她確實也痛得厲害,于是便點頭,重新躺回床上。
唯獨傷口持續作痛,以至于閉眼了好久——睡著。
舒窈沉睡時,——知道某人此時也放下充作道具的書卷,安靜地凝望——她。
天道刻意維持的冷淡表情,在此時才變得溫柔。
睡著的時候,倒是比她牙尖嘴利,桀驁——馴時乖巧許多。
但真的痛得厲害麼?
前世舒窈受一點傷都要借題發揮,向他撒嬌賣乖,而他明知真相,卻還是屢屢配合。
他剛——原本還想著,要讓舒窈今生嘗盡自己前世之苦的。
只是……
罷了。
天道抬起了手,掌間溢出白光籠罩了舒窈。
在看到小姑娘緊蹙眉頭逐漸舒展開後,他的眼底隨之多了幾分柔軟。
他抬起手,在空中虛虛描摹少女的眉眼。
——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