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好。」——
到她的承諾, 神祇眼中的笑意愈發綺麗,他極少露出如此不加掩飾的欣喜,眼角淡淡薄紅, 仿佛尚未飲酒——已醉了三分。
他解下腕間赤心繩。
「那——將木牌以紅線掛在相思樹上。」
舒窈有樣——樣︰「赤心繩現在——解下來了?」——
繩子的聲音輕快︰「就在方才你們已做到了兩心相同, 我的宿命達成。現在使命就是在此守望你二人的姻緣, 直至婚期之日修——果。」
通天石此——終于冒頭,淚汪汪地說︰「嗚嗚嗚可算等到這一天了, 又開心又——哭。」
說完這句話,——石頭才發現不對勁。
窈窈看到它怎麼不笑了?氣氛好像也有點冷,
然而定楮看去,窈窈臉上明明滿是甜蜜笑意。
那剛才是錯覺吧。
窈窈最喜歡它了誒嘿。
通天石期待地望著天道和舒窈,這條臭繩子終于可以和自己說再見了!
姻緣牌需要本人親手以紅繩系在相思樹枝頭,舒窈剛抬起手,——有一束花枝送到她手邊, 另一根花枝在天道手邊。
「這是當年給你留好的, 現在總算用上了。」相思樹感慨道,「誰——到你這木頭——萬年不動心。」
神木說其他人是木頭, 听起來確實有些好笑。
舒窈將赤心繩穿過姻緣牌, 仔細地系在枝頭。
陽光穿過花間, 落在木牌姓名上, 暈染出朦朧的金色光影。
而旁邊的天道,亦是親手系上姻緣牌。
同——系上後,她只覺——心髒陡然縮緊,仿佛被什麼無形的繩索束縛, 有些絞痛,但並不令人難以忍耐。
疼痛來的突然,去的也快。
相思樹收回樹枝, 兩枚木牌懸掛在花冠之中,相對而望,在微風中輕輕作響,如同情人耳語。
「這姻緣牌——留在老朽這里替你們溫養,待大婚之日,自會與賀禮一同送上。」
說罷,相思樹接著問道︰「你們定下婚期了麼?需要老朽為你們算上一卦麼?」
相思樹在這方面是絕對的行家,從資歷來講,就連月老都要稱他一聲老師。
若是由他挑選日子,必是黃道吉日,姻緣無憂。
天道問道︰「你以為如何?」
「我還要告知我爺爺他們,」舒窈對相思樹歉意道,「然後自己也——琢磨婚期,一共用不了幾日的。到——再與您商議,可以麼?」
「哦,」相思樹感嘆,「——姑娘年紀這麼——啊。」
他現在才注意到舒窈姻緣牌上的生辰八字。
研究天道理——型萬年後,相思樹終于定了結論,天道不會心動。即使有心儀之人,也絕不會是人類,而是草木成精之類的。
「十六歲。」相思樹嘖嘖稱奇。
見他似乎要陰陽怪氣,天道神色不變,只輕輕抬了抬手。
……
相思樹憤怒地搖落一陣桃花雨。
天道如今——是心境溫柔,就連嘴欠的相思樹,他也沒有過多追究。
他取下自己左耳下的耳墜。
這枚耳墜通體由純銀打造,然而工藝非凡,通體雕花鏤空,因此質感極輕盈,唯一的重量來源,是那顆銀藍色晶石。
「這是用世上唯一一顆月影石琢磨出的。」
「月影石?」
「它是由我當年以劍裁下一縷月色所凝聚而成。」
在舒窈心中,天道一直是個淡漠而有計劃性的人,絕不會做毫無意——之事。
裁斷月色,將它琢磨為寶石留在——邊,听起來完全是少年惡趣味才會做的荒唐事。
但天道卻承認,這是他親手所為。
按照——間,當——他應當已經踏上——仙道復仇之路了。在那段晦澀血腥的日子里,原來他也會有這樣閑極無聊的意趣——刻麼?
「只是後來,事由繁多,再無那夜意趣,因此月影石始終僅此一顆。」天道微笑,「我將它贈予你。」
「如遇劫難,你可對它呼喚我的名字。」
舒窈打量著那枚耳墜,寶石如同凝聚的月影輝光,與純銀配飾交相輝映,散發著朦朧清冷的光澤。
曾經的它陪伴在孤寂冰冷的神祇——邊,如同當年那輪皎潔銀月。
但如今,神祇已不再孤獨,它也將迎來新的主人。
「若你覺——一只孤單,我也可以為你再做一只。」
「沒關系,現在這樣就很好。」她抿唇笑道,「和您當初一樣。」
舒窈從天道手中取過耳墜。
柔軟的指尖一觸即分,天道原本是——為她親手佩戴,但見少——似乎沒有這個意思,——也放下了這個——法。
然而……
「天道大人。」少——聲音脆生生的,「這里沒有鏡子,您——幫我一下麼?」
還是要他幫忙戴上麼。
天道自不會拒絕。
只是,舒窈似乎並不是這個意思。
「對,您就這樣不要動。」舒窈仰臉望著他的眼眸,似乎要直直看——他的心里,「這里沒有鏡子,只——暫且借您一用了。」
原來如此。
竟是將他當做了鏡子。
可他的眼眸里,當真——映出她的——影麼?
如此——著,當舒窈嫌他——量太高,要他俯首——,他也乖乖垂下了頭。
要他距離更近些,方——她看清——,他也貼近了她。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是呼吸交纏,曖昧可聞,而舒窈的耳墜仍是磨磨蹭蹭的,半晌沒——好好戴上。
天道隱約感覺到哪里不對勁,可未等他——清楚,只覺——面頰忽然傳來柔軟微微濕潤的感覺。
少——竟是快速啄吻了他一下。
偷襲成功。
「哼哼,多謝配合。」
少——居然還發出清越的促狹笑聲。
「沒——到吧?」
……
樹冠在風中婆娑,搖曳下明滅光影,繁盛爛漫的花枝遮擋住一對眷侶的——影,簌簌的花朵聲音,掩住了戀人間的愛語。
舒窈告知親人的選擇——到了相思樹和天道的一致認同。
他們沒有凡人倫理感情,但知道凡人是有這個規矩,更何況舒窈還——,祖父甚至還活在世上,那忽然娶了人家孫——,大概確實說不過去。
天道——好也借這段空檔期,重新撰寫他的封後詔書,以及——神使們安排,封後儀式之後一系列事件的處置。
可實際上,舒窈沒有即刻決定的原因,只是因為她需要將這件事告知閻王月老罷了。
粉碎通天石或許也當選擇良辰吉日,為了避免意——,她最好事先與那二人通氣。
赤心繩已經留在了桃花洲,此——連最後一個可——天道泄密的因素也沒有了。
舒窈——黃泉鏡中注入靈力。
迷蒙淡紅色霧氣散去後,瞬間亮起的是一雙銳利而富有壓迫感的青色眼眸——
是閻王。
「沒——到你這麼快就聯系我了。」閻王笑道,「不知是有何事?」
舒窈語氣平靜︰「天道要與我完婚了,現在——在商議婚期,我來詢問你的建議。」
直奔主題,與閻王她實在沒有多少寒暄的心思。
閻王臉上原先還有些漫不經心的笑意頓——煙消雲散。
「怎、怎會如此。」他咂舌,「如此之快麼?」
月老確實算出他們二人好事將近,卻萬萬沒——到來的如此之快。
「我們現在已經系上姻緣牌,赤心繩的任務也已完成,再無更改余地。」她淡淡說道,「原本是由相思樹為我們推算吉日,但我推月兌借口,來問你們建議。」
「嗯,這個月老與我說過,具體日期倒也無妨,什麼——候都可以。」閻王若有所思。
「好的。」
說完,舒窈——要斷掉聯系。
「等等!」閻王喚住她,「還有一點需要你注意,即使日期可以隨——,但天道的態度,你必須——盡辦法,令他更加重視期待。」
唯有如此,碎心之——的沖擊感才會更盛,對他們才更有利。
舒窈稍稍沉默,隨後應道︰「好的,還有事麼?」
「你心情似乎不太好?怎麼,動搖了?」
她毫不遲疑地否認︰「你——多了,做好分內的事。」
只要——夠回家,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好凶。」閻王再度咂舌。
萬萬年來,除了天道,還真沒人敢這般對他。
說起來舒窈無論是性情還是思——都確實獨——,無論凡人還是仙人,都難尋二例。
若不是情況——殊,他倒確實有興趣與這個——別的——姑娘深交。
「若是還有事情,三日之內與我聯系。」
這是舒窈給閻王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任何人都——看出她的情緒不好。
她也沒有遮掩的意思。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她心情再不好——她也依然會完成合作。
盡管告知爺爺只是噱頭,可實際上這個工作還是——做的。
由于二輪大比出了大岔子,參賽——派幾乎覆滅一半,幸存者也都大半受了重傷,所以其余——派擔心剩下的苗苗再次遭逢意——,最終在達成一致後,還是結束了本屆——派大比。
有劍宗當之無愧的第一。
無論是傲人的生還率,還是白無常的背景加持,還是——派弟子展現出的強大實力,都是本屆大比中的翹楚。
大比落幕的當日,有劍宗的船——帶著一眾弟子返回宗。
開玩笑,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舒窈蘇撫雪和仙人有聯系,因此——湊上來套近乎,他們又怎——讓肥水流——人田?
「終于回家了。」柳雲在甲板上,望著遠方逐漸顯露出輪廓的有劍山,語氣頗為舒暢。
「其實也沒過多久,但是感覺上就是好長——間。」
大家嘰嘰喳喳的,心情倒是很好。
除了舒窈。
離開的——候,她還是青春少——,回來——就是待嫁之——了。
這倒還是其次,主要她這未婚新娘與其他人不同,滿心——著逃婚回家,而毫無甜蜜期待之感。
……
只——轉換思路,至少結婚意味著自由,意味著她——回家了。
如此一——,她的心情總算輕快了些。
一路上,她都沒多少與他人閑聊的心思。
冊封天後之事,必然要昭告三界。但——為祖父,掌——爺爺理應提前所有人知道這個消息。
其實出于保護天道的心態,舒窈一開始是不——這件事驚動太多人。
但閻王要求,天道必須足夠重視此事,並且抱有極大期待。
那大婚之事,——絕對不——馬虎了。
並且,她還——了個更絕的主意,必——讓天道對婚禮的重視度拔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日後,也必將對她恨之入骨。
天道憎恨一個人會是怎樣的?
舒窈從未——過。
已知的天道震怒,除了她遇刺,——是地府操控人皇叛亂那次。
兩次事件結果無不以忤逆者的淒慘——亡告終。
天道也會這樣觸發她麼?
還是……
奇怪的是,對于需要承受的巨大風險,她心中並沒有感到多少畏懼,甚至稱——上坦然。
沉浸在這樣奇妙的心境中,她終于返回了有劍宗。
對于自家榮耀回歸的弟子,掌——自然是熱情歡迎,不夸張的說,他們二十人如今已成了全宗——上下的英雄。
這是三百年來,有劍宗終于又一次摘——道之首的桂冠。
為英雄們接風洗塵的宴會結束後,——到了祖孫閑聊的——光。
「窈窈來,」掌——慈愛地看著寶貝孫——,「來和爺爺說說,這一路都有什麼經歷。」
如今掌——是覺——自家孫——厲害——不——了。
又是神樂使——,又是白無常青睞的,下——神——之位簡直是手到擒來。
但舒窈的心情卻不如爺爺那般樂觀。
嗯,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所以,她該怎麼委婉的告訴爺爺,您現在有個天道孫——婿的事實?
其中細節無需贅言,但掌——知這個消息後,必然是震驚惶恐到極點的。
任憑他如何大膽,也——不到,自家孫——居然天眷厚重道如此地步。
天道居然要封她為天後???
她……她才十六歲啊!
「事實上,就是當初天道審判——,他對我一見鐘情的。」
她覺——自己不算說謊。
但掌——已經震撼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他仍然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窈窈,這種話千萬不敢亂說!」掌——慌張道,「即使你天眷深厚,但要是讓天道大人知道你這樣亂說,那也絕對不行!」
舒窈無奈︰「我怎會用這種事情亂說。」
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祖父清楚,眼前不是做夢。
「這個。」她給掌——看自己的耳墜,「是天道大人送我的定情信物。」
掌——此前一直下意識避開,未曾深——緣故,如今舒窈點破,他下意識看去,才明白緣由在哪。
——月影石浸染天道靈力萬萬年,早——與通天石同列,豈是凡人輕易——夠直視?
忽略它的存在,只是掌——求生本——對他的潛意識保護罷了。
好在因為舒窈的影響,月影石對掌——並沒有敵意,所以剛才的驚鴻一瞥並沒有為掌——帶來實際性傷害。
饒是如此,掌——也心有余悸。
「您若是還不信,嗯……我讓天道大人來見見您?」舒窈——了——道。
掌——差點厥過去。
自家孫——雖然一口一個天道大人,然而遣詞造句間,哪里有半分對天道大人的敬重?
尋常夫妻自然可以這樣相處,但那可是天道大人啊!
掌——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我現在也是——征詢您婚期的意見,」她認真地說道,「天道大人的詔書,也會根據婚期擬定。」
這掌——哪敢置喙?
他知道孫——自——膽子大,可萬萬沒——到,孫——膽子會大到這個地步。
她自己選了這麼個尊貴的夫君,以至于掌——甚至連孫——的婚後生活,都無法考慮了。
常人的思維……——套用仙人麼?
掌——只是擔憂。
自己這個從——就嬌縱任性的孫——,當真——承擔起天後的尊榮麼?
他當然知道天後尊貴,如果孫——真的成了天後,一人——道雞犬升天絕不是空口而談。
可他更加擔憂孫——的幸福。
說句不負責任的話,他們舒家真的不需要出賣——孩換取資源了。
他獨子早——,也不——再娶妻生子,如今就這麼一個孫——,她的幸福就是老人的期待。
「窈窈,你……」掌——欲言又止。
舒窈感受到了祖父的擔憂。
她感念爺爺的關懷,可惜一切命數,在最初——已選擇好了。
她自然地轉移話題︰「爺爺,婚期您怎麼——的?」
掌——被她打斷,積攢的那股底氣消散了許多︰「呃、就照你的——法來吧。」
「嗯。」她也確實早——好了,「大年二十九,您說怎麼樣?」
「大年二十九?」
「對,恰逢冬閑與年關,——夠普天同慶也不至于耽誤農。而且還有三個月,——夠做充足的準備。」
這是她千挑萬選的日期,必——將天道的期待拉至最高點。
因為她會建議天道,鑒于這日是萬萬年僅此一次的神婚之日,——適合設下一個節日,令大家年年慶祝,甚至可以留下,在每年今日成婚的男——,——夠——到祝福的傳說。
這種——夠為婚禮增色的軼事,天道必然不會拒絕她。
名字她甚至都——好了。
就叫祇月節。
這樣天道重視度也必然會變——極高,因為這樣下去,祇月節必定會——流傳,甚至即使他與舒窈感情破裂,這個節日也會被人——傳下去。
如此重要的事情,不亞于冊封天後。
甚至于她自己而言,若是兩邊——間流速一樣,翌日就是大年三十,她——好——趕——及回家過年。
這一套謀劃絲絲入扣,邏輯自洽,可行性極高。
唯獨對天道來說……
她若是待會兒敢——天道如此提議,那她最好祈禱,不會再有回到這里的一日。
甚至就連當場失敗,下場也要比回家之後,魂魄又回來好。
畢竟在她之後,每年的祇月節,來自全天下的新人的喜悅幸福,都會提醒天道,他曾經被一個——人,如何決絕的欺騙羞辱過。
——這個節日的存在,就是對他的羞辱。
而一年一年積累下的怒火與恥辱,爆發的一日,又該多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