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 演奏會結束後的音樂大廳重歸寧靜。
秋落帶著林盡染從出口離開，為他開門上車。
陳秘書撿到那根丟失的手杖，回到車——時一眼看見後座——竟然坐著秋家小少爺, 震驚之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二話沒說，替老板升起了車座中間的隔音擋板。
喧鬧的街道——人來人往, 淡金色的日光透過車窗斜斜打在秋洛側臉上，連細小的絨毛都被映照得縴毫畢現。
林盡染專注地端詳他，指尖在他臉頰——流連，最後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
「誒！」秋洛臉頰被捏變了形，扯著一邊嘴角含糊地抱怨, 「你怎麼老喜歡掐我！都說——是做夢了！」
林盡染——做聲, 眼神沉沉把他看著。
重逢時的驚喜和激動逐漸退潮，連日來, 為他的消失憂——惶恐、寢食難安, 在這一刻悉數涌——頭，——作一腔怨氣, 像高壓——沸騰的水，被他的修養和身份強壓著, 才沒有發作出小兒女的矯情脾氣。
林盡染沉默片刻，冷笑︰「我倒是希望這是一場夢。我抱著奄奄一息的貓，我差點以為你——」
話到這——他突然住了嘴，閉口不言。
話語里的絕望感卻順著冰涼的體溫傳遞過來, 秋洛嘴唇動了動, 摟住他的肩，把臉埋在對方頸窩︰「林盡染，我好想你……」
林盡染用力箍住他的腰, 沙啞著嗓音問︰「為什麼把我一個人丟下，也——來找我？我還以為你被秋凜關起來了。」
秋洛將元塵道人交給他法陣的事，以及回到身體後的所——情況，一一詳細向他道來。
「我本來給你留了提示的字條，沒想到被大哥收走了……」秋洛——好意思地眨眨眼，伸手揉揉對方頭頂，「都是我——好，讓你擔——了。」
他看著林盡染斂目不語的樣子，以為他還在生氣，朝他靠近了些，臉頰挨過去貼著他的脖子緩緩磨蹭。
又拉著他的手指捏住自己另一邊臉頰，做出重大犧牲︰「給你掐，使勁掐，我——嗶嗶。」
林盡染一時無語。
換做別人，敢讓堂堂林氏家主受這種怨氣，早就被丟到西伯利亞挖礦去了。
可秋二少——光屁事沒有，還坐著他的車，抱著他的人，貼貼蹭蹭活蹦亂跳。
秋洛還在細數自己哪里——對︰「……我——該輕信那個叫元塵的道人，賭那份運氣，早知道應該拜托他師父幫忙，字條也應該親自給你的秘書，這樣就——會被大哥拿走了……」
「好了。又——是你的錯，都是那個道人心術不正，秋凜霸道慣了，他要做點什麼也——是你能控制的。」
林盡染听他把鍋盡往自己身上背，更不高興了，連哪里舍得與他生氣？
還——意識替他——辨，壞事都是別人干的，——許旁人說他一點不好，就算他自己說也——行。
秋洛把林盡染的嘴硬——軟吃的準準的，內——暗笑，面上卻作出一副憂郁模樣︰
「可是看你難過，我——疼。我昨天听見你跟大哥談話，你說你——喜歡的人，我明明已經不記得你了，卻還是好擔——那人——是我。」
他垂著睫毛，平日里顧盼神飛的眼眸收斂了光芒，面容嚴肅，情緒都低落下來。
林盡染簡直吃驚于自己的沒出息，秋洛幾句輕飄飄的哄人的話，就讓他瞬間沒了脾氣，滿腔怨氣也一——子——為烏——，甚至隱約提起一絲欣喜和感動，暖烘烘地注滿了胸腔。
林盡染——沉著臉，坐姿也稍微調整了，改為把青年圈在懷——，嘴里嘆息一聲︰「我——難過，我反而——些高興。」
秋洛一愣。
林盡染舒展眉宇，唇邊露出一絲笑意︰「因為你即使失憶了，還是會喜歡我，我當然高興。」
秋洛見他是真的——生氣了，長長舒了口氣，又關心起另外一個問題︰「那你眼楮能看見了嗎？」
林盡染目光微微閃爍，輕輕搖了搖頭︰「我除了你，其他還是看——清。」
秋洛一听急了，皺起眉頭︰「怎麼回事？難道這個方法也——行嗎？」
林盡染好整以暇看著他著急的樣子，暗笑，輕拍他的背安撫道︰「其實比以前好些，雖然看——清，但能感應光線，這種事急不來。」
「那就好。」秋洛憂心忡忡，「可那要是一直不好怎麼辦呢？」
當小黑貓的時候，林盡染還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病瞎子，他總是不放心，要經常看著才行。這麼長時間不在他身邊，怎麼過的呢？
林盡染攢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懷——，幽幽道︰「你——在，我又回到什麼也看——見的時候了。如果你要回秋家，那我……」
秋洛仿佛沒有察覺他的小算盤，當即一口答應︰「那我先——回秋家，我跟你回去陪你，至少等到你的眼楮徹底復明。」
他手指摩挲著林盡染的眼尾，笑容清朗，眼里——光︰「看——清沒關系，我來做你的眼楮。」
林盡染微微一怔，猝——及防听到這麼一句直戳心底的告白，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不斷膨脹，——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是他最愛的人，如果說他承受的苦難都是為了與之相逢，那麼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握住秋洛的手腕，在手背輕輕落下一個吻︰「我們回家。」
※※※
回到林氏莊園時已近傍晚，秋洛從車——邁——腳步，看見門口站成兩排的佣人和保鏢們，忽然想起自己變成貓時，被他撿回來的那個晚。
佣人們紛紛對他的到來投以疑惑和驚訝的目光，秋洛搖頭一笑，林盡染拄著手杖來到他身側，輕描淡寫地道︰
「這是我的未婚夫秋洛，將會在這——常住，他將是這——的另一個主人，——要讓我知道——人怠慢他。」
眾人神色一凜，齊齊應聲。
秋洛以婚約對象的身份住進莊園的事，一——子傳遍了，莊園里所——人無——震驚，這還是家主頭一次正式承認身份，還直接帶人回來呢。
消息很快傳到秋家，秋凜是最吃驚的一個，他怎麼也沒料到，就連失憶都沒法阻止弟弟跟林盡染在一起。
他以最快的速度親自趕往林氏莊園。
會客廳一面紫檀木鏤空素錦屏風，遮住了各方明里暗——打探的視線。
佣人——過茶，秋凜四平八穩地坐在真皮沙發——，看著對面幾個目不斜視的黑衣保鏢，面沉如水。
他——道，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之前他藏著秋洛被林盡染找上門，沒想到，這麼快就反過來輪到他了。
「大哥，你怎麼過來了？」秋洛穿著一身休閑運動裝，鼻翼一層薄汗，像是剛從跑步機上——來的。
秋凜見他安然無恙松了口氣，抿了抿唇，沉聲道︰「在外面玩夠了吧，我來接你回家。」
秋洛雙手插在褲兜——，兩條筆直長腿微微岔開，站在大哥面前與之對視，聞言皺了皺眉︰「大哥，我正好——話跟你說。」
「你把我的紙條扣下的事，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我——想責怪你，但我是個成年人了，我——權決定將來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和誰在一起，請你——要干涉我。」
秋凜意外地擰起眉頭，竟然這麼快就想起來了。
他耐著性子勸道︰「這件事我可以和你道歉，但是婚約的事你真的要草率決定嗎？他畢竟眼楮都看——見了。」
秋洛平靜地迎——他的目光︰「他的眼楮已經在恢復了，就算——好也沒有關系，我喜歡是他本人，——是別的什麼。」
秋凜臉色不太好看︰「這件事，我們回去再說。」
秋洛輕輕嘆口氣，——前一步，像從前大哥安慰自己那樣，模了模他的頭頂，淡淡道︰
「大哥，人總會長大的，終歸會離開他溫暖安逸的巢穴，尋到屬于他的事業，愛情和家庭。」
「我——自己的路要走，你也一樣。」
秋凜倏爾睜大眼楮，很難想象一直被護在家族羽翼——長大的弟弟，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目光復雜地望著秋洛，——知該失落還是欣慰，千言萬語化為一聲嘆息︰「小洛，你長大了……」
秋洛眨眨眼，忽而賊兮兮伸出手︰「別忘了包個大紅包啊大哥。」
秋凜眼角一抽，他還沒同意這門親事呢！
林盡染一身黑色襯衫和西褲，——緊不慢從屏風後面繞出來，一手拄著手杖，一手攬著秋洛的腰背，沖秋凜報以一個從容不迫的微笑︰
「秋總，這麼晚來我們家，我們也沒什麼好招待的，——如吃個便飯再走吧。」
秋凜被一句話——隔到外人的範疇，一口氣悶在喉嚨管，甕聲甕氣道︰「——用了。」
林盡染本來也沒留他吃飯的意思，點點頭當即下了逐客令︰「天晚了，那我讓陳秘書送你吧。」
「——勞煩，我自己走。」
林盡染的眼神宛如一只護食的黑豹，獠牙和利爪都掩蓋在平和淡漠的微笑——，秋凜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輸了，只好轉身離去。
※※※
入夜。
朦朧的月光在窗台靜靜流淌。
林盡染剛失明時長期失眠，整夜整夜睡不著，——了黑貓陪伴這個毛病改善許多，如今卻又有復發趨勢。
他的睡眠極淺，夜——一點小動靜都能將他驚醒。
秋洛翻個身，半夢半醒間感受到一股無法忽視的灼熱目光，他睡眼惺忪地睜開兩條眼縫，卻見林盡染支著腦袋，側臥在他身邊，——聲不響地凝視著他，也——知看了多久。
秋洛嚇了一跳，瞌睡都嚇清醒了︰「你——睡覺在那干嘛？」
林盡染緩緩躺回去，漆黑的臥室——，他側過臉，看著秋洛鼻梁隱約挺立起的弧度，低低地道︰「我只是想確認你還在。」
秋洛嘆口氣，從被窩——挪過去，在被子——握住他的手，溫熱的體溫在皮膚間傳遞——
滿意足的感覺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又被空虛取代，林盡染忍——住想要更多，屏息斂氣悄悄湊近了青年的臉。
眼看著離那雙唇越來越近，黑暗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突然睜開，瞪得溜圓。
「我就知道你要偷襲我！」
林盡染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秋洛已經掰著他的腦袋，在他唇——猛地親了一口。
身邊拱著一具熱源，他安然閉上眼，慢慢沉入夢鄉。
※※※
翌日，當清晨的第一縷晨曦落到臉頰，林盡染漸漸從夢中醒來。
他——意識模向身側，卻只模到一片冰涼的床單。
林盡染瞬間清醒，猛地坐起身，內——巨大的惶恐頓時卷土重來——阿秋去哪里了？
秋洛帶著一臉生無可戀的神色走進房間時，正好看見床邊站著的男人。
林盡染打著赤腳，身上睡衣滿是褶皺，背後都汗濕了，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起來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卻只照出一張蒼白的臉，黑沉的眼蒙著一層暗紅。
秋洛一驚︰「你怎麼了？」
听到聲響，林盡染驀然回頭，——情大起大落之——，險些站——穩。
他察覺到是自己反應過度了，見秋洛還在，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卻听見幾聲不同尋常的叫聲，緊跟著，秋洛背後一個接一個的冒出幾個貓貓頭。
一、二、三、四、五！
足有五只黑貓，都是兩三個月大的小貓咪，——別扒著秋洛的兩條腿，喵喵叫得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交響樂。
「喵↗喵↘喵↙喵~」
林盡染震驚地看著他，欲言又止︰「你這……該——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