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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你怎麼了?」

歐陽昊在別墅草坪上等了十來分鐘的功夫,還沒見明輕輕下來,忍不住熄了跑車的火,拉開車門下車。他正往別墅里走,卻見明輕輕剛好從樓上下來。

她不知道遭遇了什麼,臉色發白。

歐陽昊顧不上換鞋,趕緊摘下墨鏡,上前幾步扶住。

「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沒事。」明輕輕深深地吸了口氣,竭力鎮定下來,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不正常。她對歐陽昊道︰「抱歉,吃飯的事情能不能改天?」

歐陽昊愣了一下,這才發現明輕輕的高跟鞋換回了拖鞋。剛才還好好的,這突然是怎麼了?

「但是餐廳都已經——」

明輕輕︰「我有點不舒服。」

歐陽昊立刻關切地問︰「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

明輕輕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哪里不舒服的借口。

歐陽昊見她捂著肚子,以為她是不好意思說︰「疼得厲害嗎?要是疼得厲害還是得去醫院看看,或者,我姑媽是很厲害的婦科醫生,讓她來給你調理一下?」

很多女明星常年拍戲,日夜顛倒,作息不規律,再加上大冬天的拍雪景或者水下戲份,都有痛經的毛病。

「不用了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明輕輕生怕他真的立刻開車去帶人過來,嚇了一跳,連忙擺手︰「看來吃飯只能改天了,你先回去吧。」

歐陽昊心里有點失望,但也別無他法,見明輕輕轉身就往樓上走,他只好在後頭補了句︰「多喝熱水啊。」

別墅的門是自動的,明輕輕進去後,門就在歐陽昊面前緩緩合上了。

歐陽昊覺得明輕輕這痛經來得實在過于突然,但他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得到,就在剛剛那短短的十幾分鐘,明輕輕的世界觀都崩塌了,哪還有心思和他出去吃飯?

他戴上墨鏡,開車離開。

明輕輕回到三樓,腿肚子還有點軟。說心里頭不恐懼,肯定是假的,最最天方夜譚的事情就這麼在她身上發生了。

空氣很安靜,明輕輕腦子嗡嗡響,回到三樓。

少年還在。

方才明輕輕下去打發歐陽昊之前,讓他坐,但他並沒坐下,只局促地站在冰涼的地板上,一只腳赤著。

他站在沙發前,背上的幾塊黏膠上還殘余壁櫥上的油漆,在他身上像是幾塊補丁。

他努力把黏在衣裳背後的黏膠扯下來,不過這個手繞到後面去的動作對他而言十分艱難,于是他那件藍色的破兜帽衫背後的洞洞被越扯越大。

「嘶拉——」外套破了個大洞。

听見明輕輕上來的聲音,他立刻停止了動作,垂頭喪氣地站在原地,垂著腦袋像個即將挨罵的小學生。

明輕輕剛才打開壁櫥時過于驚懼,而且光線昏暗,沒看清楚他的全貌,此刻才完全看清。

和她想象的那種長著翼骨的異形怪物不同,更和新聞上貼出來的喪尸照片不同,少年身形高挑,長相堪稱俊美絕頂。但漆黑的頭發、藍色的眼楮、蒼白的皮膚、紅潤的唇,這種組合一看就不像是人類,反而有些像傳聞中的吸血鬼。

明輕輕很難不感到恐懼。

事實上,她此時此刻脊背上就爬上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是非常沒有緣由的恐懼。仿佛純粹由于生理性的、發自靈魂深處的一種想要逃走的感覺。

其實,要不是知道「它」不會傷害她,她可能在打開壁櫥的那一瞬間,就會讓一群警衛隊沖上去。

不過少年乖乖站在那里,長長的睫毛抬都不敢抬,任人宰割的小白兔表情多少沖淡了她心頭沒由來的恐懼感。

「坐。」明輕輕鎮定了點,就像對待遠道而來的客人一樣。

小傅悄悄掀起眼簾,用濕漉漉的眼楮瞅了明輕輕一眼,很快反應過來明輕輕是在和自己說話。

小傅人生中第一次和雌性說話,臉上的表情就像是那天變成了個蛋快要被蒸熟了一樣。

好熱。

他不知道地球上男人和女人第一次說話,有沒有什麼必須要進行的禮節,心里十分忐忑。他眼楮往下瞄,看了眼自己髒兮兮的褲子——昨晚是在山上打地鋪的,滿身的灰和泥,褲兜還沾著幾片葉子。

她的沙發干干淨淨的,他怎麼好意思坐下?

如果弄髒了她的沙發,是不是該支付一些金幣?

那應該從蛋殼上摳多少下來才行?

小外星人腦子里暈暈乎乎想了一大堆,而明輕輕只以為他不樂意坐自己的沙發,生怕惹怒他,趕緊禮貌地道︰「您站著也可以。」

小傅︰「……」

明輕輕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喪尸先生?」

小傅不太喜歡這個稱呼,但不知道怎麼拒絕,何況這是明輕輕和他說的第二句話。他繼續垂著眼,額發遮住灰藍色的眼楮。

他從一本書上看到說地球女性喜歡面癱說話少的。

想必不說話能增加一點神秘感。

明輕輕將此理解為他听不懂自己說話——那之前自己說擰不干衣服,他又听得懂是怎麼回事?

那就是在為自己用黏膠弄破了他衣服的事情生氣?

兩人隔著距離大眼瞪小眼,空氣沉默了半晌。

不僅是物種存在隔離。

溝通仿佛也存在隔離。

明輕輕萬萬沒想到,還得自己這個怕恐怖片的來打破僵局,她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茶,小心翼翼地放到少年面前的茶幾上,然後迅速退了兩步。

小傅以為她要坐到自己對面的沙發上,臉上露出一點羞赧,緊張到左手握住了右手。

但隨即就見明輕輕飛快後退,退到吧台那邊,緊緊握起旁邊放著的鐵鍋,雖然坐下來了,但是距離他遠遠地。

小傅︰「……」

qaq!

離小傅十幾米,並且中間隔著一道大理石吧台後,明輕輕感覺有安全感了一些。她握住鐵鍋,一旦對方有什麼異常,她打算隨時掄起鐵鍋砸人。

或許讓陽光照進來,能讓自己頭皮發麻的感覺好一點。

但不確定那只小怪物怕不怕陽光直射——有些派系的喪尸和吸血鬼不是不能見光嗎?

明輕輕又問︰「我可以打開窗簾嗎?」

小傅緩緩抬起頭,看向她。

他脖子轉動時發出的「  」又把明輕輕嚇了一大跳。

明輕輕鼓足勇氣,又問了一遍︰「你怕不怕陽光?」

克拉弗林是一個陽光充沛且雨水充足的地方,小傅最愛的事情就是曬太陽,他想說當然不怕,但是努力張圓嘴巴,半天也發不出一個「b」的音節來。

完了,夭壽了!

他不會說地球語!

來到地球這麼久,只听見別人說,可還從沒人和他說過話,以至于他听得懂但是不會說。

明輕輕見小傅鼓起腮幫子好幾分鐘,耐心等他說什麼,結果等了半天,只听見一串嘰里咕嚕。

「%&&*^&*。」

明輕輕仿佛听天書︰「……」

一個音也听不懂。

小傅覺得自己的形象在明輕輕那里一定蠢極了,他面紅耳赤,羞愧咕嚕咕嚕地從他腦袋上冒出來,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面對這種尷尬的狀況,明輕輕的恐懼又褪去了一點。

她對小喪尸道︰「這樣吧,我問你答,點頭或搖頭,可以嗎?」

小傅連忙點頭,想讓自己看起來機靈點兒。

但是他每一塊骨關節都不靈活,脖子僵硬得很。

點個頭,空氣里就會發出「 」地清脆一聲,仿佛頸骨骨折。

這種聲音可比《釜山行》那些電影里的喪尸音效真實恐怖多了。

明輕輕死死捏著鐵鍋柄,努力壓驚。

「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你怕不怕陽光?」

小傅腦袋緩緩往左轉一下,然後又緩緩往右邊轉一下。

「  」兩聲,代表不怕。

明輕輕這才按下手里的遙控器。

兩側窗簾緩緩拉開,大面積的陽光頃刻間灑了進來。她又按了一下,所有的燈光也倏然間亮起。

這下屋子里亮得不能再亮了,明輕輕松了口氣,又感覺自己安全了一截。

接著就是盤問了。

「你從哪里來?」

小傅︰「……」

「你在我家多久了?」

小傅︰「……」

明輕輕注意到這兩個問題對方都回答不出來,生怕對方因為答不出來惱羞成怒,趕緊道︰「換個問題,吃胡蘿卜的是你?」

小傅︰……

小傅蒼白的臉,一點一點漲紅,他簡直想跑。

明輕輕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對方怎麼看起來都快要哭了,灰藍色的眼眸濕漉漉的。

小傅強忍著羞愧,緩緩點了下頭。

這證實明輕輕猜的沒錯,從冰箱里食物莫名其妙消失那天起,他就已經闖入了自己生活里。

弄清楚這一點,其實反而讓明輕輕緊繃的肩膀松弛不少。

畢竟,對于人而言,最恐懼的永遠是未知,而並非面前已經抓到的東西。

明輕輕又問︰「湖下救我的也是你?」

小傅輕輕點了下頭。

其實弄清楚這兩個問題就已經夠了。

拋開對方令人恐懼的身份,這件事就變成了一個很簡單的事情——

他不是人類。

他對自己無惡意。

「那麼,」明輕輕看著他︰「你是無處可去嗎?」

小傅有好半天沒有動作。

如實回答這個問題並不難,但問題是,即便他剛成年,也有自己的那麼一丟丟自尊心。

告訴明輕輕他的確無處可去、經常餓肚子、在外面風吹雨淋,這太難堪了。

就好像是在奢求同情、乞求憐憫一樣。

而且,明輕輕問出這個問題,小傅就已經明白她接下來的意思了。

小傅聳拉著腦袋,看著自己的腳尖,像一個走丟的小孩。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

意思就是︰不是,我有地方去。

明輕輕又松了口氣,既然有地方去就好辦了,否則她總感覺自己像是在趕走一只無家可回的小公兔。

「謝謝你幾次救我。」明輕輕從吧台下方的抽屜里掏出一張卡來,走過來,輕輕放在了小傅面前的茶幾上。

小傅一怔,看向那張卡。

明輕輕像個果決的商人一樣公事公辦︰「我可以付你錢,作為報償,這里面是兩百萬,想必你應該知道兩百萬的貨幣在人類的世界不是小數目,應該足夠償還你的恩情了。」

小傅沒有吭聲。

他視線移到明輕輕的右手上去,她還捏著鐵鍋的柄。

小傅垂下了灰藍色的眼楮。

明輕輕不知道少年在想些什麼,她有點緊張,又重復了一遍︰「請收下我的卡。」

小傅沉默了下,終于伸手去拿起卡。

然而由于動作不利索,他一動,渾身就發出「喀喀喀」的怪響。

似乎是不想明輕輕看到他這樣,他忽然原地瞬移。

下一秒,他直接出現在了茶幾邊上,彎著腰,手指終于觸到了茶幾上的卡片。

但是拿起一張卡片對他而言太費力了,他僵硬的手指頭在茶幾上摳半天都摳不起來。于是他用一根手指頭摁住,將卡片往邊緣滑動,好不容易滑到邊緣,他努力想拿起來。

結果卡片「嗖」地一下飛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這下更難撿起來了。

「……」小傅的臉緩緩被自卑和羞恥染紅。

明輕輕︰……

這和她想象的血盆大口的怪物完全不一樣是怎麼回事。

「我來吧。」明輕輕趕緊蹲下去把卡片撿起來,遞到他手上。

小傅捏著卡,手臂垂落到身側。

見了方才這一幕,明輕輕現在忽然很懷疑小喪尸在外面的生存能力。

她猶豫地看著小傅。

小傅抬起眼眸瞅了她一眼,又飛快低頭。

明輕輕思考了很久,還是道︰「真的非常感謝你,我會刪掉手機里拍到的關于你的視頻,不給你帶來麻煩。」

「但……我不得不說,你的存在,會對我的生活造成困擾。不知道這麼說您能否理解。」

對方畢竟不是人。

明輕輕沒法想象,有一個不是人的生物一直存在自己周圍。遲早她不是被嚇死,就是被驚死。

而且這麼多年了,明輕輕也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她能接受生活里多出來一只寵物,一只狗、一只鳥,但是卻沒辦法接受生活里多出來一個人形生物。

這就像是普普通通活了二十五年,忽然世界觀崩塌,不僅世界觀崩塌,還即將被拽入異世界一般。

明輕輕不想被拽入異世界,她只想繼續過自己之前那種波瀾不驚的釣魚喝茶養生生活。

一驚一乍的,她的心髒都要受不了。

對方救過自己,自己說這種話,的確有些不夠知恩圖報,但明輕輕到底是個普通人。

她鼓起勇氣,看向小傅。

「喪尸先生,我可以,請您離開我身邊嗎?」

……

空氣一時寂靜。

明輕輕生怕自己說這種話是冒犯。對于非人類而言,這可不就是「驅逐」嗎?

然而,少年臉上卻並未出現任何對她這句話的驚愕。

像是早就對「被畏懼」、「被拋棄」的命運做好了心理準備似的。

他僅僅只是笨手笨腳地走過去撿起自己那只髒兮兮的鞋子,然後轉過身,抬眼看向她。

明輕輕有點緊張。

不過少年沖著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像是在說︰明白了。

這一次的點頭幾不可察,像是努力不發出難听的怪聲、努力不最後一次丟丑一樣。

他立在原地,像只聳拉著腦袋的小獵犬,用灰藍色的眸子看著她。

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後,他對她非常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

然後他慢慢抬起僵硬的手臂,將兜帽衫拉上,蓋住臉,後退一步,原地消失了。

……

不知道過了幾秒鐘。

「啪嗒」一下。

明輕輕听見輕輕一聲,自己送出去的銀行卡他並沒帶走,掉在了自己腳邊。

午後,陽光照進來,空氣里一片寂靜。

只剩下茶幾上少年一下都沒踫的、那杯已經涼了的茶,以及地板上些許塵土,還能證明他來到過明輕輕身邊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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