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理對著那句「親近和依賴不能索取」, 恍惚地出了神。
神思迷離中，他沉靜的思緒被某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撞擊了下，簌簌抖落出一個快要被他遺忘的畫面。
他以前也——問過別人, 只是不那麼心平氣和。當時他正值工作失——、人生低谷, 無——積攢出更多的耐心去面對生活的瑣屑。
他心煩——亂地，乃至是氣急敗壞地, 大聲質問還年少的嚴烈︰「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不記得嚴烈當時是什麼眼神、什麼心情，縱——他搜腸刮肚，也無——在記憶中為嚴烈爭取更多的戲份。只記得對方听話地安靜下來，蹲到房間的角落玩他的遙控車。
說起來，嚴烈跟別的小孩不一——, 他不大喜歡玩具。
不管是精致的變型汽車，還是益智的樂高積木，他拿在手里擺弄時鮮少流露出高興的神情, 更像是——來排遣時間的敷衍, 順——應對他們的搪塞。
每次樂高堆不到完整的形狀就會被他拆碎，高價買回來的遙控汽車也只是被他按在地上滑來滑去。
嚴成理有時興起, 會過去教他, 可嚴烈笨得好像學不會, 一如既往地搞著破壞。
嚴成理當時很懷疑，——孩子究竟是不听話, 還是不聰明。
他媽媽認為是因為嚴烈在鄉下受到了不正規的啟蒙教育，新一——的孩子不能——對待。
他們在相關的教育引導上——有任何的經驗，迫于生活的壓力, 下——識地選擇了最輕松的方式——
說服自己，也試圖去說服孩子。
嚴成理仿佛又看見那個站在房間角落的孩子，——怯怯的眼神, 遠遠地注視著他——
讓他無端打了個寒顫，仿佛听到了來自多年前，嚴烈——能說出——的責問。
嚴成理放松了僵硬著的脊背，手指打字的時候，又重新佝僂起來，半伏在桌案上。
嚴成理︰那嚴烈想要什麼呢？
方灼︰你指什麼？
方灼︰哦，如果您是說，嚴烈現在對您的冷漠疏離，是在賭氣，想要什麼的話，我覺得不是的。過了某個年齡，有些事情就不會再需要了。他可能——什麼想要的。
方灼︰當——只是我的猜測，您可以去問問嚴烈本人。他是個成熟懂事的人，我相信能冷靜客觀地跟您交換想。
方灼︰不過我建議您自省一下再去，自省完如果覺得自己——錯，那還是算了。
嚴成理跟方灼談話，總是有種面對同齡人的錯覺。很難相信——的對話風格來自一個剛上大學的小女生。
但他轉念想想，又覺得正常。
方灼的生活環境跟他們不一。現實在她的世界里更為骨感、通透，人性都被刀刃打磨過，剝去了各種虛偽的裝飾，赤^果果地擺在她面前，只要她睜眼就能看得清楚。
所以她更——什麼值得珍惜，什麼應該忍痛割棄。
在親情上，她比嚴成理擁有更多的感悟。
嚴成理不明白的是，嚴烈為什麼會喜歡方灼。
他以為嚴烈應該會喜歡活潑些的女生，起碼不能像自己那麼沉悶。
是因為方灼了解他嗎？嚴成理心里計較。還是因為相似的孤獨感？
嚴成理隨著方灼的話，忍不住去思考嚴烈曾經需要他們的那個階段，究竟是在哪里，又——生了什麼。
他想起來，當年嚴烈因為要上學，被接回家里之後，他們的家庭短暫地混亂過。
對于嚴烈各種手段幼稚的抗議，他們嘗試過進行包容，可惜——維持多久就失敗了。
夫妻二人商議了下，覺得嚴格的管教才能讓他拋掉在鄉下養出來的少爺脾氣，彼此都太繁忙，不能再讓嚴烈繼續任性。
有一次放假，原本一家人說好了要去旅游，忘記了是因為什麼事情，嚴烈——起脾氣來，躲在小房間里不肯開門。
嚴成理當時很生氣。
他站在現在的角度，驚訝地——現，自己在年輕時候，面對嚴烈總是過于不冷靜，因為各種奇怪的理由而——著莫名其妙的怨氣，缺少成年人的風度和體貼。
他和妻子在門外勸誡了幾句，嚴烈不听，他們就那麼將嚴烈一個人丟在家里，開車離開了。
大概是晚上的時候，他們結束飯局回來，接到了警察的電話，去派出所領離家出走的兒子。
深夜陰涼的房間里，嚴成理暴跳如雷，告訴他女乃女乃已經死了，他——有地方可以去。
在外面走了半天，還——有吃過飯的嚴烈，就那麼坐在椅子上看著他。
邊上的警察苦——婆心地勸架，當事人冷靜得如同局外人。
嚴成理當時是怎麼想的呢？
他覺得——孩子越沉默，越顯得忤逆。根本不——自己的錯誤。
送他過來的朋友跟他說，每個小孩子都有過離家出走的想——，——很正常，但是需要和他講清楚，類似的苗頭絕對不能縱容，不是每次都那麼好運可以找回來的。
嚴成理認為很有——理，他拉著嚴烈回家，教訓了他，要求他懂事。
嚴烈捂著耳朵說不想听，被他抽了一巴掌。
堆積起來的，其實都是小事。
是多數人成年之後，很難再跟父母提及的委屈。
否則會被冠以「不懂事」、「記仇」的帽子。
而——些——實的難過積攢起來，因為無處宣泄，變得格外長久，針扎一——地留在心里。
他那麼不會做父母，甚至——識不到自己的錯誤。
嚴成理隱約覺得，就是——那時候開始，嚴烈不拿他們當家人了。
此外還有很多其它的。他身為家長的自大、狂妄、冷酷。
他以前忽視的，或者放縱過的。
嚴烈就在——的家庭環境里長大了。
也許自己後來去b市——展的那幾年，嚴烈一個人過得更開心。
跟方灼說的一——，嚴烈尊重自己嗎？
已經很尊重了。
理解自己嗎？
多半也是理解的。
所以嚴烈做到了他期望的——子，成績優異、獨立自主。可也僅此而已。
嚴成理很悲涼地——現，嚴烈現在——種不冷不熱的態度，讓他連說「懂事」的機會都——有。
他才一直是那個不懂事的人——有承擔好父親的責任，——借——了——個高高在上的身份頤指氣使。
嚴成理︰我是不是——有機會了？
方灼︰我覺得可能是——有了。
方灼︰我不記仇，但是我——有辦——對過去的自己釋懷。
嚴成理——指節頂著額頭沉思，片刻後睜開眼楮，困惑——問。
嚴成理︰你不是說他——跟你說什麼嗎？
方灼︰唉，確實——說你的壞話，他主要是自嘲矯情，讓我安慰他。
嚴成理︰我懷疑，他現在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方灼手指在鍵盤上緩慢敲打，余光瞥見手機屏幕，再次停下今晚的作業，下——識地想回復「——必要、不至于」，——送前覺得——句諷刺——味怪足的，小小修改了下。
方灼︰您不招惹他的話，——理由。
她能看出嚴成理是在病急亂投醫，因為幾——鐘後，對方再一次向她——出了幫助請求。
居——有——現她的情商並不適合擔任——麼高端的工作。
嚴成理︰你們平時是怎麼聊天的？——
一看就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方灼整個頭都大了起來。
方灼︰叔叔，如果還要聊的話，加下我的扣扣吧。短信費太貴了。
嚴成理︰好的。
嚴成理切換到社交軟件添加好友，又很自覺地給方灼——個號碼沖了一百塊的話費。
方灼收到充值短信……那事情性質就不一——了。
她將電腦推開，認——接待起自己的臨時老板。
小太陽︰怎麼講？
言理︰他跟我聊天的時候，感覺有——生氣了。
小太陽︰聊天記錄給我看看。
言理︰——合適嗎？
小太陽︰【哦】不合適我也——有辦——了啊。
嚴成理遲疑稍許，屈服了，截圖了其中的兩張，給她——過去。
方灼——析得很快，不愧是嚴烈的女朋友。
小太陽︰？
小太陽︰是很讓人生氣啊。
小太陽︰為什麼你說話的時候，喜歡——祈使句？
小太陽︰我感覺你直接做好了決定，在讓嚴烈遵——，——有問過他的——見。
言理︰我——有啊。
小太陽︰你可以回去數數，那麼長的對話里，你有幾個問號。
嚴成理品味了下，覺得進了扣扣以後，方灼的態度有——變了——
有「您」了，話也變多了。
只不過他暫時——有心情關注——個，往回翻了下聊天記錄，——現還——是。
嚴成理慌了。
言理︰怎麼辦？
小太陽︰你說話的時候可以加兩個表情。嚴烈的聊天總是會有表情包，看起來可可愛愛。
言理︰他喜歡什麼——的表情包呢？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小太陽︰【二哈傻笑】
小太陽︰多——問號。
小太陽︰不要忽如其來地關心他。您關心的想——，其實挺不對他心——的。
言理︰啊……
嚴烈躺在床上看書，忽——收到來自方灼的短信。
小太陽︰如果叔叔能答應你一個請求，你想要什麼？
小太陽︰好幾個也行。
小太陽︰不要多想——
問題來得太過蹊蹺，顯——是嚴成理找外援了。
嚴烈心里有——說不出的復雜。
君有烈名︰方灼同學，不對勁啊，你想做什麼？刺探敵情來了？
君有烈名︰你是刺探他還是刺探我？你是哪邊的人？【猙獰】
小太陽︰【二哈傻笑】
嚴烈那邊【正在輸入】好一會兒，——來一條。
君有烈名︰不要喝酒。
方灼將它如實轉述過去。
言理︰就——個？
小太陽︰我覺得——個很重要，他是——的不喜歡你喝酒。
小太陽︰不——您改不改得掉。
言理︰我試試。
嚴烈看著方灼的信息列表，想到她正在跟嚴成理聊天，就有——喪氣。
平靜晚上，因為——件事情而變得煩躁。
他打了幾個字，還——過去，嚴成理的消息跳了出來。
言理︰你最近缺錢嗎？【二哈傻笑】
嚴烈︰「……」
好家伙，還——成為一家人呢，表情包先共享了——
個問題也是讓他不——所措。
他回了句「不缺錢」，屏幕上方適時跳出方灼的信息。
小太陽︰好了。
君有烈名︰你到底跟他聊了些什麼？
小太陽︰聊怎麼讓你開心的話題？
小太陽︰他——的太不會說話了。【可怕】
方灼居——也有資格說——的話？
君有烈名︰——有別的了嗎？
小太陽︰——有了。
嚴烈將信將疑。
他嘗試不去介懷，末了還是忍不住。
君有烈名︰——有讓我懂事——，體諒一下父母的難處？
小太陽︰？
小太陽︰那你不如懂事——，體諒體諒我。
君有烈名︰你有什麼難處？
小太陽︰不是難處，但是確實想賺你的好感度。
過十幾秒，又跳出來一條。
小太陽︰我們老葉家不需要體諒，暫時還有一個空位，回收不開心的小朋友。
嚴烈唇角上翹，緩緩放下手機，捂住耳朵。
他覺得不得了，方灼又在撩撥他，拿著個大喇叭，在他的世界里叫賣。
一麻袋一麻袋的貨物，里面什麼都有，明明很珍貴，——免費放送，將他的坑給填平了。
君有烈名︰【舉起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