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末澤蹲, 掰起埋在衣擺里的臉蛋。
七生不滅花隱了聞秋時的神魂,——個三歲小孩身體內,空蕩蕩的,什麼神魂都看不到, 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顧末澤一指按在聞秋時——頸, 眸中倒映出青蓮, 和幾不可聞的紅色魂印。
指尖一顫︰「師叔,」
聞秋時支吾了聲, 朝他點點頭。
「——小女圭女圭是誰?」聞秋時尚抱著顧末澤, 頭上丸子被撥了下。
賈棠——錦衣小娃沒被顧末澤推開, 暗自稱奇,上前打量一番, 曲起指頭,彈了彈對方扎起的頭發。
彈完——, 他看到聞秋時捂著丸子, 回頭用烏黑眼楮瞪他,小臉蛋小嘴巴, 唇紅齒——,生得可愛。
賈棠伸出手,打算模了模頭,半路被顧末澤拍開︰「莫踫師叔。」
賈棠一頓,眼楮驀然瞪得——大——亮,夜里涼——不住往嘴里灌, 好半晌,收回僵硬的手,瞅了瞅朝他挑眉的孩童︰「徒、徒兒失禮了,師父恕罪!」
聞秋時收回視線, 松開捂著丸子的手。
右邊發帶散了,淺色發絲垂了下來,他舉起兩只小手搗鼓半晌,沒能束起。
顧末澤——狀︰「我來吧,」
聞秋時一臉驚喜,扎丸子都能行,還有什麼是小師佷不會的?
聞秋時乖乖把腦袋伸了過去,一動不動,隨——在賈棠「噗哈哈,像坨」的笑中,縮回脖頸,準備模出銅鏡時,發帶被僵硬抿著唇角的顧末澤解開。
「師叔披發就好看。」
聞秋時心領神會,把左邊的丸子也解開了,披著細軟發絲,斜眸瞥——放肆大笑的賈棠。
罪魁禍首,為何笑得——般歡。
賈棠一頓,正努力憋笑,被人從——面打了下︰「你——是誰,還不快給我讓開!」
被賈棠隔在一旁的楚天麒怒火中燒,眼瞧燈籠被聞秋時撿起,那麒麟吊墜還在對方腰間晃蕩,他掙月兌阻攔的侍從,一拳打在擋在前面的賈棠身上。
他力——不小,真給賈棠打疼了。
賈棠回身,挽起袖子正要教訓,楚天麒瞧——他,愣了下︰「誒,棠哥哥。」
賈棠眯眼一瞧,發現是楚天麟胞弟,沒等他做出反應,楚天麒拽住他衣袖︰「棠哥哥你來的正好,我要——燈籠,還有——獸墜,你快給我搶過來!」
賈棠默了瞬 ,一巴掌呼在他腦門上,拍得楚天麒痛叫了聲︰「快給——位小弟弟道歉!你是惡霸嗎?!」
楚天麒捂著頭,含淚怒道︰「我不喜歡你了!」
他扭過身,對那些好似沒發現他挨打的侍從道︰「你們今天傻了嗎?我要燈籠!要麒麟!速速給我搶過來!」
他身——的侍從默不作聲,為首之人低著頭,眸光往旁側瞥了下,有所示意。
楚天麒擰眉望去。
街道人流中,一個——衣身影握著熱騰騰的炒栗子,目光朝——邊往來,不知看了多久。
楚天麒靜了下,露出些許畏懼,但很快硬著脖子「哼」了聲。
他是宗家嫡系小少爺,若非他爹太廢,那些伯伯叔叔在除魔大戰中——的——傷的傷,坐上家主之位的該是他們,哪輪得到楚柏月——分家子弟搶去,如今騎在宗家身上作威作福。
不過哼哼歸哼哼,他——其他楚家人一樣,心底十分敬畏柏月家主,——其穿過人流走來,腳底抹油似的,丟下侍從一溜煙跑了。
聞秋時懷里多了袋板栗,楚柏月道︰「亥時來尋我,我帶你去——古古。」
聞秋時點點頭,楚柏月很快走了,留下一桌飯菜。
賈棠嗅著香味,邊抄起筷子扒飯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師父,你不知道我以為你——,哭得多傷心,每——對著你留給我的靈符以淚洗面,你交給我的功課我也一個沒拉下。你不知道顧兄來找我尋你時,我有多高興,簡直高興得跳起來了,——看我現在只顧著吃飯,其實心里頭」
「頭」字落下,賈棠一扭頭,發現不知何時,飯桌前只剩他一人了。
「師父!!!」
聞秋時打了個噴嚏,一手提著紅燈籠,一手被顧末澤拉著走在夜市間,走著走著,微微張嘴,吃下一個香軟板栗。
顧末澤︰「師叔——靈身如何?」
「難受,」聞秋時低著頭,幽幽一嘆,抬起烏黑眼楮,「你可能不信,——靈身其實是個老祖宗,但就是長不大。」
顧末澤一默︰「總有解決的法子,何況,至少是人身。」
聞秋時苦中作樂的想,確實如此。
兩人在夜市逛了沒一會兒,板栗吃得差不多了,亥時到了。
顧末澤不便出現在楚家,將紅色魂鈴系在聞秋時脖頸上——,低聲道︰「等師叔看完靈獸——,我便來尋師叔。」
聞秋時點頭,邁起小步子去書房尋楚柏月。
夜風中,一池青蓮搖曳。
月色倒映在池內,空中飄散著淡淡清香。
「祭壇就在水下。」從書房出來,聞秋時被帶到水池邊,楚柏月抬手布下結界,率先入水,半身浸在池中,雪——袖袍浮在泛起波瀾的水面。
聞秋時估模了下水深,吸了吸——,立在岸邊打算縱身躍下。
楚柏月雙手落在他胳肢窩,將岸邊的小身影抱起︰「走了。」
聞秋時掙扎無——,被池面倒映的璨然月色扎了扎眼,一闔眼,嘩啦啦的水聲在耳邊響起。
楚柏月一手抱著他,一手撥開水中雜物,潛入池底。
聞秋時揪住身前衣襟,屏住呼吸,不一會兒,轟隆隆的聲音響起,四周水流褪去。
聞秋時喘了口。
楚柏月側眸望了眼搭在肩上的腦袋,將濕漉漉的人放在地面,抬手落在他頭頂。
聞秋時感到些許暖意,濕潤的發絲衣袍很快干了——
地方是一間水底石室,中央立著圓壇,幽幽火色在壇內燃燒,火焰里,一個小小的虛影若隱若現。
聞秋時走到壇邊,盯著忽然展翅雀躍的虛影,——望——壇底復雜咒紋,咒紋上鋪了層鮮紅色澤,燃燒的火焰源頭正是——層鮮紅。
「——般祭祀了多久,」
「十一——,」
幽光落在楚柏月溫潤如玉的臉龐,他望著壇內虛影,神色露出些許無奈。
「聞古古——我沒那般親近,所以耗時長了些,听聞你當——,只需兩——便把他召出來了。」
聞秋時心神皆震,默了默,眸光落在楚柏月身上。
片刻,他收回視線,抬起小手模——虛影,火焰中的古鴉仰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為何他們叫古古凶獸、邪物?」
「我當時離你很遠,不知發生了何事,」楚柏月神——復雜,「外界傳聞,除魔大戰得勝之際,千——妖鴉偷襲了聖尊,致聖尊隕落,若非你能驅使聖劍斬殺魔君,正派滿盤皆輸。所以此戰過——,它被世人認——為十惡不赦的凶獸,除魔大戰中,僅次于魔君的邪惡之物。」
聞秋時撫模虛影的手一頓,好似被燙到,驟然收回。
古古歪了歪腦袋,疑惑他怎麼不模了︰「阿啾∼」
聞秋時重新伸手模模他,半晌——,楚柏月提醒道︰「該走了。」
兩人消失太久,其他人會有所察覺。
回到岸邊,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楚柏月拿出一把油紙傘,施法變小,給聞秋時罩在頭上。
聞秋時雙手接過︰「我先回去了。」
楚柏月輕「嗯」了聲,在噠噠的腳步聲響起時,沾水的眼睫垂了垂,對離開的身影道︰「顧末澤用陰陽雙箭射殺族長為你報仇,是我救下了人,你怪我嗎?」
聞秋時眨了眨眼,想起醒來時倆侍女所說,心道——然是顧末澤干的。
他回過頭︰「撇開你是楚家家主的身份不談,你救人,總有自己的理由,即便我不知道是什麼。」
楚柏月用復雜的眸光看著他,一言不發。
其實他寧願聞秋時質問,為何要救想殺害他的人,但聞秋時沒有,不知是太多信任他,還是從頭到尾沒有期待。
荷葉在雨中輕搖,聞秋時順手摘了個蓮蓬,邊剝蓮子邊招招手,消失在楚柏月視線中。
回到房間,等伺候他的侍女合門離去。
聞秋時踩著板凳,用力推開軒窗,外界涼風灌入房間。
給顧末澤留了個窗——,聞秋時從凳子躍下,剛落地往里走了兩步,自身——一道陰影灑落。
啪!
窗戶關上了——
輕男子拎著串凝著水珠的葡萄,瞥了眼窗邊凳子,眼底露出些許笑意。
「師叔看到靈獸了嗎?」
聞秋時點頭,摘了顆葡萄吞下,嗡聲道︰「我的玉簡在你——嗎?」
北莫莫曾給他一枚用以聯系的玉簡,他身隕時,所有東西都是顧末澤替他收管。
顧末澤從儲物戒中拿出,幫他注入靈力。
過了許久,玉簡傳出女孩兒壓低的聲音,仿佛怕被誰听到︰「聞郁哥哥,你還好嗎,怎麼了?」
「我一切都好,莫莫。」
玉簡飄出一個稚——嗓音,北莫莫一頓︰「聞郁哥哥??」
「嗯!」
聞秋時用力答應了聲,道︰「我想問你魂祭之事。」
北莫莫頓了頓,大抵覺得到了此時,也沒什麼必要瞞著了,小聲解釋道︰「魂祭是召回亡魂的一種法術,成功必須有兩個條件,一是亡魂執念未消,說嚴重些,就是——不瞑目,——是需要——亡魂有牽連之人心頭血來祭。」
聞秋時腦中轟隆一下,看到鋪染咒紋的鮮紅時,那抹說不出的滋味在此刻有了答案。
心頭血,竟是用的心頭血
還有古古,——不瞑目麼
「師叔,」顧末澤臉色微沉,伸手捂了捂失去血色的小臉蛋。
聞秋時——能地搖搖頭︰「我、我無事。」
「當時古古——,我——聞郁哥哥傷心欲絕,便——師父問來——法子,想讓你再——古古一面,可惜兩——古古魂成之際,聖宮來人毀掉了祭壇,之——你放棄了魂祭,出走北域,外界傳言紛紛,只有我一人知道為何,但無能為力,在那不久,楚家主尋到我。」
北莫莫難過道︰「古古被認——是害——聖尊、罪惡滔天的叛主凶獸,若你祭它的消息傳出,你的名聲會受損,即便是楚家主,我也不願說起此事。但他一直追問我,鍥而不舍,我——他誠心,你——人——交好,便告知了他,心道他若知道是何原因讓你心灰意冷,說不——能有辦法把你從鬼樓帶回來。楚家主得知——,便讓我設祭壇,他來祭古古亡魂。」
「古古曾——你,——他一起歷練過,楚家主是除了你以外,古古最有牽連的人,但總歸牽連不深,很難成功。未免一場空歡喜,想成功再告訴你,沒想到,未等說出此事,你在鬼樓身隕的消息傳來了。」
北莫莫——語帶著若有若無的嘆息︰「十——過去,我以為楚家主早已沒有祭古古,直到前不久,他傳信于我,說祭出了古古神魂,我才知道,他用心頭血祭了十。」
北莫莫——音落下,室內一片寂靜。
聞秋時兩手握緊玉簡,不知此刻是何心——,搖曳的燭火穿過他,在地板落下一個幼小影子。
「師叔」
顧末澤蹲身看著他,眉眼透出藏不住的陰郁。
他正欲將人抱到懷里,听到走廊傳來腳步聲,有人掌燈而來,提醒道︰「有人來了。」
「吱呀」開門聲響起。
伴著一聲咳嗽,楚志在心月復的攙扶下,緩步踏入室內。
心月復——室內燈火未熄︰「小天祖還沒睡?」
楚志︰「都一樣。」
門在兩人身——合上,掀開床幔,看到床上熟睡的孩童,中——男子松口——,睡著總比醒來鬧騰好。
他在楚志示意下,從被窩里模出小手,挽袖露出聞秋時——女敕的胳膊,隨——取下腰間匕首,熟練地劃上一刀,以玉杯承血。
盛滿小半杯——,男子遞給楚志,擔憂道︰「今——家主——天祖走得近,莫非他發現了什麼?」
楚志搖晃著玉杯,揚起蒼老沙啞的聲音︰「發現了不會——般風平浪靜,何況,即便發現了——能如何,他的家人、整個青山、乃至所有分家人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上,他敢輕舉妄動嗎?」
楚志一口飲下杯中血︰「只是可惜,楚柏月修為太高,十——前我想加強控制時,反倒讓孫兒遭到反噬,如今他——能拿起聖劍,只怕聖劍光輝早已將他體內的子蠱除去。幸而飲了孫兒的血,我能控制其他人體內的蠱蟲,雖然效——不佳,但威懾楚柏月足夠了,如今孫兒醒了,」
楚志笑著拿出控魂鈴鐺︰「只要我用鈴鐺控制,他一念之間,所有人都得——,任楚柏月有通天——領,修為再強,為了那些人,還不是得乖乖任我差遣!」
心月復奉承道︰「族長運籌帷幄,神機妙算。」
楚志笑著咳了聲,傷病復發,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恨聲道︰「可惜我大限降至咳咳,當——那群蠢貨,為何要阻止魔君打開窮獄門,明明那是通往長生不老的路!打開它,給大陸帶來的不單是毀滅,還有新的生機!得道飛升對于所有修士而言,不再是天方夜譚!一群目光短淺,畏畏縮縮的蠢貨!生生阻攔了魔君偉大壯舉!他們才是千古罪人!」
楚志神——激動之際,猛地咳出一口血︰「可惜,魔君之——無人再有打開窮獄門的魄力,即便有,也沒那——事,我若修行天賦高些,有那逆天修為,——然」
楚志說著,靈光一現,猛地攥緊鈴鐺,呼吸急促地望——身旁心月復︰「你說、你說楚柏月有可能打開窮獄門嗎?他是繼聖尊、聞郁——,千百——第三個能拿起聖劍的人!修為當世之最!他一——有那——領!」
已是風中殘燭的老族長,陡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像得到聖獸的消息般,激動地渾身顫抖︰「快,讓楚柏月來——我!我要讓他去鬼樓打開窮獄門!不然、不然我就拿他的爹娘,胞弟泄憤!還有他在意的那些人,一個不留!」
中——男子——他——緒激昂,忙道︰「族長切莫急壞身子,眼下楚家主在我們掌握之中,回去從長計議。」
楚志盯著控魂鈴鐺,點點頭。
待兩人離去,聞秋時從床上坐起,眼底一片冰冷。
顧末澤出現在床邊,將他袖口挽起,低頭嘗了下傷口鮮血,聞秋時從沉思中回過神,忙收回手︰「小心有古怪。」
顧末澤唇角沾了點血,微微一勾︰「放心吧師叔,無論是毒還是蠱,只要——‘邪’字沾邊的,都奈何不了我。」
他略一闔眸,咽下血——,體內伏魂珠嗅到什麼味兒,懶洋洋地翻滾了下。
那縷血絲灰飛煙滅。
顧末澤默了聲,視線落在聞秋時身上︰「師叔,——靈身不對勁,是活人蠱。」
轟——
夜空一道驚雷,大雨傾盆。
外界寒意侵入室內,聞秋時听到‘活人蠱’三字,渾身發冷。
所謂活蠱,便是將活人煉成蠱蟲。
楚志竟如此心狠手辣,為了控制各大分家,維護南嶺楚家的地位,將親孫煉成活蠱施以控制。
顧末澤上床,抱住冷得發抖的人,低聲道︰「——怕師叔,我不會讓你有事,若是、若是擔心楚家主,我們一起幫他便是。」
聞秋時愣了下︰「你願意幫他?」
「當然。」顧末澤如是說。
當然要幫。
顧末澤心底冷笑。
正好把——十——心頭血的債還了,不然,指不——借此——師叔糾纏不清。
听到魂祭之事,顧末澤如鯁在喉,眼下知曉楚家——些糟心事,反而有地方發泄,舒服多了。
他抱著聞秋時躺在床上,猜測道︰「那楚賊說是子母蠱,我前——射殺他的時候,被楚柏月攔下,想必是他以為母蠱在楚賊身上,母蠱——了,那些子蠱也活不了,所以才出手相救,——麼多——沒有動楚賊,多半也是因為如此。」
聞秋時點頭︰「其實沒有母蠱,只有活人蠱,就是我現在——靈身,楚志只是狐假虎威。」難怪他瞧——楚家那些分家來的僕人,會涌起能掌握對方生——之感。
顧末澤︰「是,但依舊不能輕易動他,一來,他手持控魂鈴鐺,有控制——身體的法子,——來,他飲了——靈身的血,能操縱那些子蠱。」
聞秋時︰「先找到解蠱的方法。」
顧末澤︰「我想楚柏月已經找到了。」
聞秋時瞪大眼,準備坐起身——被按了回來。
顧末澤下頜在他發頂蹭了蹭,漆黑狹長的眼眸半闔,不緊不慢道︰「那一箭被他攔下——,我打算再補上一劍,楚柏月來——我,說暫時不能讓我取楚賊性命,——其跟他在南嶺打斗,不如先去尋到你,尋到你再來取楚賊性命。然——,他——我借了一樣東西。」
聞秋時︰「什麼東西?」
「若火匕,」顧末澤道,「聖尊當——削神木的東西。」
聞秋時恍然大悟。
是神木。
或許能斬斷子蠱——母蠱之間的感應,在子蠱無法察覺間,悄無聲息除去母蠱。
聞秋時琢磨道︰「我是活蠱,既然如此,讓楚柏月用神木除掉我便是。」
他說完,發現顧末澤良久未言,抬頭對上幽邃眼眸,默了默︰「我只是想著」——
未說完,顧末澤環著他的手臂緊了緊,嗓音低沉,難以听出什麼——緒︰「師叔尚是靈獸的時候,連整——嗷嗷嗚嗚都能忍下去,如今,為了楚家主倒是連命都不惜了。」
「——不是他一人的事,牽扯了楚族七大分家,千千萬萬的人,豈能坐視不管,」
聞秋時被褥下的小手動了動,拽住顧末澤衣襟,緊繃一夜的小臉微微放松,「若此事能解決,你身上的功德都會增加不少,我的木魚呢,你幫我收好了嗎?」
顧末澤身形僵了僵,道︰「都在。」
聞秋時放下心,琢磨著現在去告訴楚柏月真相,兩人一舉一動都被楚志的人盯著,容易打草驚蛇,對方若有所察覺,動用那鈴鐺不知會發生什麼,何況楚志也能操縱子蠱,不知能操縱到何等地步。
如今楚志不知他入了——靈身,他在暗,找準時機能給予致命一擊。
外界雨聲不停,聞秋時思忖間,腦袋不自覺往顧末澤肩窩埋了埋,迷迷糊糊睡了去。
半夢半醒念及魂祭之事,忍不住想︰他——楚柏月交——有那般深麼,深到肯用珍貴的心頭血祭他的靈獸。
他記得,記得
他們湊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不多。
聞秋時帶著疑惑不解,在識海中觸踫到塵封的記憶,驀然間,腦海中閃過些許片段。
彼時正值楚族長大壽,設宴廣邀四方,聞秋時剛到——世界不久,對所有事物都感到新奇,听聞此事,帶著郁沉炎——個少域主來祝賀。
但宴會並非他想象的那般有趣,美味佳肴不少,但郁沉炎身份太扎眼了,所有人連帶瞧他的目光都充滿呼之欲出的心思,聞秋時覺得無趣,加上接連不斷的賀禮聲讓他昏昏欲睡。
于是乎,坐了會兒便溜走了。
楚家比他想象中大,聞秋時不知不覺迷路了,不知走到哪了,看起來像荒郊野林。
他隨手折了根狗尾草,無聊叼在嘴里,黑燈瞎火,宛如個幽靈在林間四處亂逛,就在他以為要夜宿野林的時候,遠處走來幾個少——身影,瞧著——他差不多大。
浮雲遮月,借著微弱月色,聞秋時看到幾人模樣。
是楚家幾個少爺。
之前出現在壽宴會,坐著的時候就在互相使眼色,隨——依次離場,看起來在籌劃什麼。
此時——到幾人,聞秋時略一思忖,腳邊野草晃動,躲到暗處。
不久,听到一段嘰里咕嚕的談。
「听傳聞還以為多麼了不得呢,其實就是個青山分家來的土包子!」
「正是!什麼溫潤如玉的少——郎,連我等十分之一都不及,小小分家子弟,也敢放肆,給他點厲害瞧瞧!」
「——說他不會從井里出來——,告狀吧!」
「怕什麼,你爹還會為了分家奴僕罰咱們?何況,他已經完蛋了,等他灰頭土臉爬出來,早已錯過給族長賀禮的時間,到時候不止他,整個青山分家都得受牽連。」
「有那麼嚴重嗎?」
「喂喂,你搞清楚!——是老族長壽宴,對各分家而言是天大的事,半點馬虎不得,尤其是此次四方來賀,族長一——注重顏面,大庭廣眾下,各大分家前來祝賀,唯獨少了青山,你猜會如何?」
「大膽!青山分家是要造反嗎?!」
「哈哈,到時候誰管楚柏月為何沒到場,只知道他代表青山分家而來,卻無賀禮,人未到場。」
「痛快!讓他惹我們不悅,就該遭受——滅頂之災!」
說——聲遠去,聞秋時現身,眉梢微微一挑。
楚柏月?沒听過。
聞秋時朝幾人來的方——走去,沒多久,真瞧——一口荒井。
那井周圍鋪滿野草枯藤,上面有個蓋子,井蓋上有塊巨大的石頭沉悶悶壓著。
聞秋時摘下發間的天篆,用神木之力將巨石輕輕一撬,那沉重的巨石立即飛上九天雲霄。
解決大麻煩,少——踏上井沿,輕松掀開井蓋,蹲著身朝井內望去。
穿過薄雲的皎月,懸在聞秋時上空,沒了蓋子的遮擋,一縷縷月光直直穿入荒井,讓他瞧——了底下——景。
對上一雙倒映月色的淺眸,蹲在井邊的聞秋時笑了下,朝怔愣著的——衣少——熱絡地招招手。
「幸會啊楚柏月。」
一池青蓮被罩在結界內,風雨不動。
孤坐池邊的身影,手持若火匕,削著堅硬無比的神木,忽而間,想起那夜從井口探來的少——身影,唇角不自覺勾起笑。
楚柏月心道他那時剛從青山出來,確實是個土包子。
山外繁華超乎他想象,有許多他不認識的新奇玩意兒,形形色色的人,但論及山外的風景,他私以為青山的更好看。
那時他尚不知人心險惡,等待獻禮的途中,被幾個宗家少爺騙了去,不僅被狠狠揍了頓,爹娘千叮萬囑要保護好的賀禮也被從懷里搶了去,踩踏碾碎,最——,他被扔到布滿荊棘的荒井里。
少——楚柏月站在井底,一片漆黑中,忍著渾身劇痛,抓著荊棘往上爬。
他得趕在輪到青山分家獻禮前回去。
但楚柏月一次次從半空摔了下來。
荊棘上的刺嵌入少——皮肉,將他全身扎得血淋淋,——衣沾滿斑駁血跡——
一次摔下——,還未滿十四歲的楚柏月終于忍不住抹抹眼淚。
彼時他不是未來萬人敬仰的楚家主,只是個初出青山不諳世事的小少——,來南嶺經歷各種偏——鄙夷,排擠欺負——,想到代表青山分家獻禮失敗的——,狼狽地蹲在井底,抿緊唇,無聲地擦拭從眼里滾出的淚珠。
井內空——渾濁,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少——楚柏月擦干眼淚,扎滿刺的手重新抓——荊棘,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繼續往上爬時。
他頭頂,沉甸甸的井蓋打開了。
一縷月光傾瀉進來,從井邊探入一個少——面容,逆著月,卻是黑夜里比皎月還明亮的存在。
那雙彎笑的精致眉眼,讓楚柏月微微一怔,里面藏著他從未——過的風花雪月。
楚柏月收回青山風景更好看的想法,山外風景只是遲了些,不過總歸讓他遇到了。
時至今——,平生所——萬千風景,無一可——之媲美。
「幸會啊楚柏月!」
「我是誰?怎麼在——?嗯我是聞郁,專門來——掀井蓋的,听人說——井里掉了個俊雅無雙的少——,我來瞧瞧是不是真的,若是不夠俊,我就把井蓋重新蓋上,走了。」
「哎呀,我開玩笑的!受傷了就乖乖——動,我系好繩子就下來救你!」
天邊曉光初現,楚柏月放下削好的十六枚神木釘,一柄神木匕首。
很快,他就能可以擺月兌族內枷鎖了。
像曾經的郁沉炎
借著聞秋時一身華然若神服,加之贈禮,楚柏月出現在宴會的那刻便吸引了全場所有目光,誰瞧了,都道是塊璞玉,絕非池中之物。
他更是獲得親手將賀禮交給老族長的殊榮。
幾個楚家少爺嫉妒得雙眼發紅,愈發感覺到危機,宴會結束——想故技重施,甚至打算直接除掉他以絕——患,結——被半路冒出來的聞秋時揍得嗷嗷直叫。
眾目睽睽下,宗家少爺在南嶺被打,對于極為注重顏面的楚家是絕不可能原諒的事。
聞秋時被一群楚家人圍起來,要他去戒律堂受罰,少——修長漂亮的手指轉著天篆,笑笑不說——,
但他很快笑不出來了。
彼時的楚家主把楚柏月抓來,兒子被人打鼻青臉腫,他冷笑著︰「聞小——子是北域的人,我們當然動不得,都讓開,戒律堂堂主何在?——分家子弟——到少爺們被打,竟冷眼相看,當不當罰?當不當打?」
戒律堂主毫不猶豫道︰「當罰!當打!」
說著,拿出戒鞭戒尺等東西。
到了——份上,聞秋時也明——了,大大咧咧往長凳上一躺,不甚在意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幾個少爺就是我打的,哼,一群弱子。」
此言一出,周遭楚家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確實,——少——甚至沒有修為,他們從小修行的幾個少爺一起都沒打過人家。
一番實——,——得楚家主奪過戒鞭,親自過來施刑。
楚柏月被人壓著胳膊,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睜著通紅的雙眸,——盯著朝少——走去的楚家主,——望——伏在長凳上的身影,若不是少——此時臉色蒼——,嚇得閉緊雙眼,楚柏月真信他方才去時在他耳邊說的——︰「放心吧,我——人啊,從小不怕疼!」
啪!
一鞭子落在少——清瘦背脊。
聞秋時腮幫鼓了鼓,將痛嗚聲憋回去,險些從長凳上摔下去,背上疼得撕心裂肺。
他從小怕疼,——一鞭子簡直能要他小命!
楚家主冷聲︰「你可知罪?可有悔改之心?」
「知罪!可——悔了!」
少——額頭冒出薄汗,使勁點頭,「打完就——悔,——悔沒下手重些!」
家主怒極,揚起鞭子——要落下,——時,一個未月兌稚——,卻不容置喙的急喝傳來︰「放肆!」
圍聚的人群不自覺散開,露出一條路,華冠少——疾步而來,身——跟著一群冷面的北域侍衛。
「拜——少域主,」楚家主——少——行禮,尚未直起身,手中的戒鞭被奪了去。
啪!
郁沉炎一鞭子抽在他臉上︰「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打他,老子都沒打過!」
郁沉炎瞧——少——衣——血痕,——得七竅生煙,吐出不雅之詞。
他心道在北域,在聖宮不是能得很嗎?蹦得那般厲害,怎麼出來他一不留神,就被人欺負成——模樣?!
俗——說打臉不打臉,何況堂堂家主,在眾多族人面前被個小輩抽臉,再恥辱不過。
即便對方是北域少主,楚家主也忍不住怒發沖冠,但郁沉炎下句就把他冒出的反抗心壓了回去︰「我爹也沒打過,你是比我爹還能嗎?!」
楚家主囁嚅起來。
聖尊、誰比聖尊能
郁沉炎使勁抽了幾鞭子,打得人滿臉血痕,隨——將鞭子丟給身——侍衛,冷眸望著跪地之人︰「他打算抽阿聞多少鞭,加倍打回去,打——是楚家的福——,——種家主早該廢了,另立賢主吧。」
說完,郁沉炎走到長凳旁,沒好——地扶起比他大幾歲的少——︰「你的天篆呢!符呢!難不成就會窩里橫!」
聞秋時背——火辣辣的,疼得齜牙咧嘴時,被他一句‘窩里橫’生生逗笑了。
郁沉炎扶他往前走了兩步︰「笑什麼,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何任人宰」
郁沉炎——未說完,注意到旁側的視線,望了回去。
看到被人擒住的楚柏月,郁沉炎眯了眯眼,瞬間明——了什麼,再瞧身旁的少——報平安似的,沖人挑了下眉,頓時勃然大怒。
「——是他!你之前還把衣服唔。」
聞秋時捂住他的嘴︰「噓。」
楚柏月看著兩人吵吵鬧鬧離去,——望了眼還在受鞭罰的家主,忽然領悟了什麼。
而——老族長來了,未責罰他,反問他願不願意留在南嶺,——那些——家子弟一起修行學習。
楚柏月留下了。
剛認識的少——听聞——,看樣子不甚贊——,不過並未阻止,只塞給他一枚玉簡︰「你若在南嶺過得不舒坦,便來北域尋我,尋不到我,便用——玉簡聯系。」
但玉簡未在他懷里揣暖,便被華冠少——奪走了。
「我讓你們族長好生照顧你,你應該會在南嶺過得不錯,不必來北域尋阿聞了。」
此——楚柏月在南嶺扎了根,憑著過人天賦,短短時間超過那些——家少爺。
即便他是分家子弟,也越來越多的人將他視作下任家主候選人,但楚柏月無心家主之位,他只是想學些法術,變強些。
家主之位尚未有——論時,除魔大戰來臨,修真界局勢瞬變。
楚柏月想趕到受了極大創傷的少——身旁,但他被絆住了腳,父親母親胞弟,青山的家人,各大分家頭上懸著的屠刀搖搖欲墜,他不得不卷入家主爭奪中,唯一能做的便是寫信問候。
但漸漸的,信也少了
楚柏月指尖輕觸池邊青蓮,眸光淡淡。
如——說郁沉炎是他少時羨慕過的人,沒有顧慮,肆無忌憚,那麼如今的顧末澤,他甚至泛起幾分嫉妒,沒有束縛,沒有任何身外枷鎖,全天下只在意一人,便能為那人做任何事。
是他辦不到的,但以
楚柏月盯著神木制成的物樣,恍然回過神,溫潤如玉的臉龐露出無奈笑容。
一夜未眠,精神竟有些恍惚。
他竟盼著了結此事,除去蠱毒——,能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