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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番外•居山海

且不提那廂的柳家二娘如何揪著自家囡兒的耳朵, 叨叨個不休,這廂柳椿雪心心念念的「秀餐」拈著兩朵潔白?的槐花,迎光舉起。

槐花一開, 白?葡萄似的,一開就是一大串一大串,打上開到下,掛在枝頭,風一吹就起起伏伏的, 連成一片一片雲雪。單獨一朵看, 卻像一艘小船, 頂部較扁,新綠的花萼先向里收,再向外爆開一片白?帆,鼓鼓囊囊。

「東洲三木︰榆、柳、槐,號稱木中三君。嗯……」仇薄燈將花轉了轉, 剝掉槐花潔白?的花瓣, 嘗了嘗里邊花芯的味道,「怪甜的。」

說著, 他?把另外一朵槐花也剝了瓣, 要師巫洛也嘗嘗。

師巫洛便停下來,安安靜靜站在原地。

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的臉頰上,風一吹, 花影斑斑駁駁,在他?又長又密的眼睫上閃爍,顯得格外听話。就像天山的古老雪獸,低垂美麗的頭顱,凝視圈在懷中的戀人。有一種無聲的放縱。

戀人的壞心眼頓時蠢蠢欲動?。

真乖。

欺負一下。

……反正?是自家的, 逗一逗天經地義?。

抱著這樣的念頭,仇薄燈指尖捻著槐花芯,遞到阿洛唇邊,狀似要喂,實則若即若離地低著唇稍,某人一張口,就眼疾手快地移開。

薄唇微合。

師巫洛側眸,看仇薄燈。

仇薄燈若無其事地跟他?對視,指尖還在捻著槐花蒂一點一點,槐花芯跟著在師巫洛的唇上一點一點。陽光落在仇薄燈的眉梢,清清楚楚照出?他?不加掩飾的笑意——壞心眼壞得理不直氣也壯。

師巫洛輕輕頓了一下。

視線不留痕跡地掃過少年在光里招搖的手腕,在上邊的紅印輕微地停了一下。

「好?了,」仇薄燈咳嗽一聲,故作正?經,「不逗……」

話還沒說完,指尖就被咬住了。

力?道不輕不重,即不會真咬疼了他?,也不讓他?把手指抽回去。斑駁的光影中,清俊的男子淺淺地抬起眼,銀灰的眼眸就像天山的湖,清清楚楚地印著他?的影子,就那麼沉靜看著他?,神情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落旁人眼中,一如既往,冷冷清清。

唯獨仇薄燈能夠感?覺到,他?的指尖正?被人緩緩地舌忝舐過——就像一頭逮住獵物的雪獸,用利齒噙住獵物的皮肉,危險地舌忝舐。

指月復,指節。

舌忝舐時,始終看著他?。

偏淺的眸色一印出?的誰,就如天湖掠影一般清晰,只是這過于清晰的影子,此?時多了些莫名的意味……明暗搖曳的燭火,情愫迷亂時,撐在身側的臂膀,低垂的眼睫,小小的倒影,將他?禁錮在視線中的眸光。

仇薄燈的耳尖忽然紅了。

當下就想要把手指抽回來,某人似乎比他?更清楚他?會有什?麼反應,不早不晚,松開了口。他?一抽,反倒像自己主動?把指月復往齒鋒上擦過。

青蔥如玉的手指懸在空中。

槐花被餃走了。

仇薄燈一時間有點發懵。

……被反過來逗了?

「中午做槐花麥飯吧。」師巫洛移開視線,一臉平常地說些煙火柴油的瑣碎小事,「蘆丁雞下的蛋應該也能炒一盤了。」

仇薄燈盯著他?的臉。

師巫洛任由他?盯著,神色如常地穿過庭院,俯身將他?放到院子里的一架秋千上,還替他?將散開的鬢發挽了挽。手指掠過仇薄燈瑩白?的脖頸時,在頸側衣領邊的某一處,輕微地停留了一下。

仇薄燈拍掉他?的手,扯高領口︰「光天化?日?的,想什?麼壞事?」

「不是光天化?日?就可以?」

師巫洛俯身。

他?站在地面,仇薄燈坐在秋千上,俯身說話,氣流便羽毛似的,落在仇薄燈耳側,要多近有多近……師巫洛的聲線向來泠泠如玉石,是那種夜黑風高,持刀走出?來,冷淡要人性命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說什?麼都自帶認真的氣場。

——不是光天化?日?就可以,他?可以馬上讓天黑下來。

仇薄燈秒懂他?的意思。

「……」

真的學壞了,不好?欺負了。

仇薄燈痛心疾首。

他?罕見地反思了一下自己這些年來,是不是真的把人逗得太狠了,瞧瞧,人都學壞了。原先阿洛多老實好?欺負啊……隨便一逗耳朵就紅了……

哪像現在,都會鑽空子了。

一道很輕的笑聲。

師巫洛把新作的緋綾寬領從仇薄燈的指下解救出?來,熟練而又認真地給?他?疊好?領口——昨天胡鬧得有些過火,早上抵達槐城的時候,仇薄燈便在馬車里補了補覺。剛搬完家,師巫洛喊他?,他?才醒。

方才出?來時,外邊的寬衣,只是草草套在身上。

——也就系了個腰帶。

仇薄燈手搭在秋千上,低頭看阿洛把他?系得歪歪扭扭的腰帶解開,修長冷白?的手指撫平上邊的皺紋。

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被太一劍帶到枎城的時候。

……那時候他?應該還會自己穿衣服吧?

仇薄燈認真回想。

以往在太乙,他?就是個「衣來伸手」的大少爺,在幽冥的幾千年里,被師巫洛一慣,連顆扣子都沒自己動?手扣過。

為此?,陸淨還在信里大肆批評,痛心疾首,說︰仇大少爺啊仇大少爺,您這是中了某人的圈套!這種把戲在話本里,都是誠心地想把人養廢,好?讓對方離了自己就什?麼也做不了,這是要你?在糖罐子里醉生夢死啊……

末了,忽然來了一句︰

小爺這麼風流倜儻,怎麼就沒人願意讓我當個米蟲呢?

——羨慕嫉妒恨的嘴臉立刻暴露無遺。

陸十一還頗為振振有詞︰禿驢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種被人養廢的苦難,小爺願意替世人承擔!

對此?,仇薄燈毛筆一揮,給?他?批了三個字的回復︰

洗洗睡。

可以說是極其冷酷,極其無情了。

陸淨收到信後,朝左月生長吁短嘆,抱怨仇大少爺這些年被師巫洛養得脾氣可真是越來越大了……不巧的是,送信的「燃」剛好?被燭南的燈會吸引,送完信沒立刻走,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把陸十一的抱怨听了個一字不差。

若換個沉默寡言記憶差的太乙弟子化?身為燃來送信,這一茬,說不定也就這麼過去了。

偏生那天送信的,剛好?還是個話多記性好?的。

一回幽冥,就一字不漏地給?他?們小師祖匯報了。

仇小師祖听了,什?麼也沒說,只是翻了翻,翻出?了筆和紙。

又過了七八百年,陸家十一郎,在黃泉路上,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確認還從頭發到腳跟,處處英俊瀟灑,這才一展折扇,風度翩翩地去幽冥城見仇大少爺。剛一進城,幾十年前?,先到一步的左胖子就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

熱情得讓陸十一毛骨悚然。

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機智聰明的陸十一拔腿就想撤退,先觀察觀察敵情再說,結果硬是被左胖這廝拖進了約定的石亭里。

石亭中,堆了一堆小山高的冊子。

隨意翻開一看︰

某年某月某日?,陸十一伙同左月半,于某某地,誹余小氣,其言如下……記之。

某年某月某日?,陸十一伙同不渡,于某某地,笑余十指不沾陽春水,記之。

某年某月某日?,左月半伙同半算子,于某某酒莊打架,碎新酒若干,記之。

某年某月某日?,陸十一伙同左月半……

一兩千年間,但凡被太乙眾人化?燃出?巡,撞見的瑣碎小事,全被仇大少爺記了個清清楚楚——堪稱「記仇」界前?無古人後也不能有者的巔峰!

陸淨當場就傻了。

——怪不得,左胖子見他?來了,一臉的如蒙大赦,感?情是能拖一個下水拖一個下水。

左月生對仇薄燈「此?恨綿綿無絕期」的記仇本領那可是打小就親身領教?過,陰影長存,平時多多少少下意識會顧忌幾分。也就壽元將盡前?夕,得意忘形了點,胡吹海侃說自己酒量多年歷練,這回非把仇大少爺喝趴下不可——鐵定能把以前?的酒債討回來。

就這樣,都被仇大少爺記了滿滿好?幾冊子。

至于陸淨……

他?向來是個話癆,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又叨叨……這堆山似的記仇冊里,十成有九成跟他?沾邊。

和以前?沒有兩樣的仇大少爺從書堆後轉出?來,笑意吟吟︰陸十一,本少爺這些年可是對你?們拳拳在念,切切在心,怎麼樣?感?不感?動?啊?

陸十一面無鬼色,後撤一步,轉身就跑。

他?這些年也算得上一方風雲人物,輕功獨步,做了鬼更是魄輕魂盈,自忖逃命總是沒問題的。哪知仇大少爺料敵先機,在四周早早拉起了羅網……個中到底有沒有左胖挨不住「嚴刑拷打」,先一步把他?的老底賣了個干干淨淨的緣故,這就不好?說了。

正?想著某人,某人就到了。

一道清朗的聲音打院門口傳來。

「仇大少爺,你?這院子不錯啊!簡而不陋,巧而不工……別具一翻渾然天成的雅致,」白?衣青年毫無客套敲門的意識,一撩衣擺,直接推開虛掩的院門就進來了,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他?也確實不是人了。

不入輪回的魂魄,在幽冥歷經九轉,就成了介于有形與?無形之間的物魅。

用左胖子的話來說,就是「活著他?娘的多累啊!老子勤勤懇懇當了一輩子牛馬,咋地,還想忽悠我去再受苦受難八百年?」

他?們就這麼輕描淡寫,放棄了輪回。

——也放棄了自己一世風里來雨里,死生不懼積攢的功德福報。

天光穿過樹葉縫隙,落在白?衣青年身上,星星點點,就像那一日?,功德化?火,福報化?螢,向四面飛散。

他?一展扇,招招搖搖︰「仇大少爺,喝酒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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