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混賬!淋濕——的醬牛肉你賠麼!!!」
小師弟猛地跳——起來, 怒氣沖沖。
剛剛他摩拳擦掌地盯著擺在自己面前醬汁濃郁的牛肉,認真審視,仔細挑選出一塊肥瘦適中的, 正要滿懷期待地往嘴里送, 一盆水從天而降, 「嘩啦」一下,把牛肉連桌帶盤都給角沒。
「牛肉?」
「誰點——牛肉?」
正——窗的師妹和左側的師弟騰地一下, 直接垂死夢中驚坐起。
此時, 恰逢「神君」之名驚震茶樓, 四下走商茶客瞠目結舌, 大受沖擊, 正是一片寂靜。寂靜中, ——三——真情實感,中氣十足的聲音,要多響亮就有多響亮。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
「……」
葉倉麻木至極。
在枎城拜入——乙的時候, 小師祖隨口同他說,——乙弟子的標志是人狠話少沒表情。
當時葉倉還有些納悶,可正式回宗後,——現——乙還真就盛產棺材臉,而且棺材臉的分布極為有規律, 師兄師姐們年歲越長, 越面癱。但相處下來,卻能察覺師兄師姐們並非個個性情——此。
葉倉曾向相熟的路師兄詢問過個中緣由。
當時, 路師兄拍——拍他的肩膀,遠目群山,語重——長地說︰
時機成熟, 你就知。
問哪個師兄師姐,都——德行,神神鬼鬼的。
以至于——一度成為困擾葉倉的「宗門迷團」,直到他當上首席才豁然大悟,白瞎——他往功法弊端,仙門第一的風範上猜——那麼多年,——壓根的就是個「——何在最尷尬的時候,不尷尬」的問題——
乙弟子接觸江湖極早,不像其他仙門弟子,要修煉到一定水準,有初步自保的能力才能出宗門——乙弟子從入宗門開始,就是一邊行走江湖,一邊修煉……主要是——乙掌門們鑒于宗門財力匱乏,唯獨優秀弟子倍出,師資極其雄厚的宗情,實行嚴格的「長幼相幫」制度。每一位新弟子江湖行走,都能有經驗豐富,實力不俗的師兄師姐帶領,在實踐中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地教導。
正因——此,——乙弟子個個打架能力極強,一挑多,越階干架是標配。
不過,眾所周知……
初出茅廬的菜雞最擅長的事情只有三件︰
鬧笑話、捅婁子以及……師兄師姐救——!
啪嗒。
一片泡開——的茶葉打小師弟額前一小絡頭——上掉下來,掉在只擺——一盤油豆干的桌子上。
三位師弟師妹在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中,窘迫——不知——何是好,下意識地朝葉倉投去「師兄救——!救救——!」的目光……
葉倉暗自深吸一口氣。
實是一入江湖歲月催,多少師兄師姐暗流淚。
他面無表情地——手中茶盞放下,面無表情地——起身,面無表情地領著三個初出茅廬的菜雞穿過人群。一路上,茶客走商只——位瘦高負刀少年,神情冷酷,目空一切,刀氣鋒銳,不由——凌然生畏,一時間都剛剛那個小插曲拋到——腦後,下意識趨吉避凶,繼續談論起方才說書人講的西洲大新聞。
人聲漸喧,葉倉帶著師弟師妹們踏出茶樓大門,只覺——外邊的空氣格外清新。
——只要——足夠淡定,足夠棺材臉,尷尬的就不是。
小師祖誠不欺——也。
轉過拐角。
「葉師兄、葉師兄,」小師弟抓——抓頭——,——兩片茶葉擼下來,——葉倉沒有——火,立馬從鷓鴣又抖擻成——只聒噪的麻雀,嘰嘰喳喳,「師兄,你听——嗎?剛剛茶樓里的人在談論小師祖誒!好像在說小師祖來西洲——!真的嗎?」
走在前邊的葉倉一下子停下來。
跟在他背後的小師弟沒剎住腳,「 」一腦袋撞他背後的重刀上,疼——「嗷」一聲,抱著腦袋跳起來。
葉倉回過頭,神色古怪,問︰「你們說,怎麼會有人嫌自己好魚好肉,家財萬貫活——舒服?」
師弟師妹們︰啊???
一刻鐘後。
「放開——!——要去宰——那個不自量力的癩□□!!!放開——!!!」紫裙洗成藍裙的鹿師妹手按在劍柄上,柳眉倒豎。小師弟和柳師弟一左一右,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奮力拉住——位天生怪力的姑女乃女乃,「冷靜冷靜——」
「冷個鬼的靜!」
平素靦腆溫柔的鹿師妹暴怒。
「王八羔子敢垂涎——們——乙的小師祖!誰給他的豹子膽!」
「是是是,王八羔子,癩□□。」
小師弟滿頭大汗,雖然吧,居然有人貪圖——色貪到小師祖頭上,也讓他著實愕然,但總歸是哭笑不——勝過怒氣,畢竟他們小師祖長——實在是好看……天曉——鹿蕭蕭怎麼就暴跳到——種地步。
「他也不照照鏡子!」
「——……」
「——們小師祖何等人物,豈是他那種滿肚肥腸的家伙可以褻/瀆的!」
「只是送——塊水魄……」小師弟小小小聲,後半句「還沒送出去,就連詩帶人被扔下山」——,在鹿蕭蕭惡狠狠的目光中消失。
「他想——!想——就是褻/瀆!」
「——!」
「……」
說著說著,鹿蕭蕭忽然「哇」地一聲哭——起來,哭——柳師弟和小師弟措手不及,兩個人目瞪口呆地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姑女乃女乃!您剛剛不還在中氣十足地罵人嗎?怎麼好端端地說哭就哭。
別說兩名經驗欠缺的師弟——,就連已經帶過三四屆師弟師妹的葉倉都傻。
「——、——……」鹿師妹胡亂抹著眼淚,一抹冰冰涼涼的幾片雪花就又抹到——臉上,頓時哭——更傷——,「今天還下雪——……」
「啊?」
三位——乙直男異口同聲。
三張臉清一色的懵逼。
「……」鹿師妹一口氣梗在咽喉,深呼吸一下,然後掉頭往外走,「梅城離錢來城不遠,——們抓緊時間過去,說不定還能——到小師祖,親自向他匯報——今西北隅的情況。」
听到有機會——到小師祖,柳師弟和小師弟頓時加快——步伐,一邊走一邊不忘小聲討論︰
……下雪、下雪怎麼——?
……冬天不下雪下啥?
鹿師妹低頭,看雪花飄落,掠過《回夢令》第十折「相逢恨短別離總長」,在——中輕輕回答︰
十——年前,也是丁年,也是——樣一場雪啊。
………………………………………………
小雪又小雪。
六七枚銅鈴掛在灰瓦鋪就的排山勾滴下,風一吹就叮當叮當地送下幾片雪。白雪飄轉,擦著薄綿窗紗,落進屋內,落到石硯中,落到重疊的宣紙前,被人——拈花般拈起。不知為何,雪花在那薄紅——煙玉的指尖上久久不。
拈花人輕轉指尖。
雪花飄落。
可也不知是因為風,還是因為室內溫暖的氣流,雪花旋轉飄舞,徘徊不去,于是又被輕輕攏住。
「下雪——……」
仇薄燈擱筆。
茶館說書人,听客,乃至百弓莊莊主都以為他來天池山,是為——垂釣。
然而此時,燈火照出他面前的紅漆縷花案,桌案上堆滿——宣紙。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的算式,還畫——許多普通歷師都看不懂的辰圖星表。大多寫滿的紙都堆在左側,最上面一張辰圖星表與西洲的地圖重疊起來,其中天池山被著重標出。
在桌案旁,設一張銀屏,屏邊懸有一面具。
深黑漆金,神秘——麗。
雪花在指尖盤旋,不離去也不融。
仇薄燈索性——正在畫的辰圖星表疊放到一旁,安靜地半枕手臂,看徘徊指尖的雪。
以迷轂為芯的油燈無聲燃燒,明淨的火光照亮仇薄燈的臉龐。十——年過去——,除五官越——麗靡艷外,他沒有——大變——,仿佛始終停留在那一年的雪天,任由時歲流轉,依舊是紅衣年少。
雪花繞著仇薄燈的指尖忽上忽下,飛舞——一會,忽然被輕微的氣流帶著,飄卷向窗外。
仇薄燈順著雪花的軌跡,——視線移向窗外。
夜籠山。
厚厚的積雪反射微光,照出雪花精致的角稜和晶枝。無根的天地之花在仇薄燈的目光中掠過白霧氳氤的天池,掠過池中的月輪倒影,掠過池邊的嶙峋山石……叮當,叮當,風鈴清響,鈴聲中雪花落向一株枝干斜橫的萬年古梅。
晶瑩的雪花與深黑的枝干接觸。
一點深紅陡然綻放。
半遮白月的雲層忽然散盡,清輝自高空灑落,雪光與月光交應,照亮整座天池山。光中一點染紅一枝,一枝染紅一樹,一樹染紅一片,轉瞬間,風過天池山,千枝萬樹,無數梅花一夜盛開。
山高而遠,天池映月。
月滿沾梅紅。
「是你啊。」
仇薄燈說。
他枕著手臂,一——正經。
「缺不缺德啊?西洲天池的梅花出——名的不到隆冬不開,初雪剛下,就把早把它們喊起來……」
又有梅花落案稍。
仇薄燈拈花,沒忍住,笑。
好吧,缺德就缺德吧。
反正以前早就說——,一個殺人另一個就放火。
清風拂面,風中有梅花花瓣擦過仇薄燈眼角,幽冷的清香沾染——梢。仇薄燈望著孤峭的樹影,忽然就想起那一年淨池的荷花開——正好……有人俯身拭去落到他眼角的花粉,清雅的花香沾染在兩人的衣上鬢間。
慢慢地,他不笑。
恍惚間,仇薄燈總覺——,他的阿洛依舊無處不在。
「可——怎麼就找不到你?」
仇薄燈——著清風低低問。
以前,阿洛還是一點冥靈的時候,也無形無相,可不論什麼時候他都能感知到。現在,明明天地依舊,阿洛卻找不到。
他的阿洛,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