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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與紫電一起從厚重的黑雲——塌落。

滂沱大雨沖過龜裂的路面, 匯聚成湍急的河流,五顏六色的破碎玻璃與花花綠綠的紙張在水面打著旋。一只蒼白的——伸進冰冷的水里,將一張印滿字的紙撈了起來。

紙張被浸透了, 但字跡——能辨認, ——知哪本古——文學溯源的月兌頁, 研究的是「夸父逐日」這一壯麗神話意象源于何種太古記憶……——完整的殘頁認——夸父追日是遂古先民觀影定時的造歷殘影。

師巫愴然閉眼。

古神一夢,大夢千萬年, 夢往昔之執念, 夢花開——敗, 夢青松——衰。太過重的執念, 就衍化成了虛無縹緲的小世界, 似假——真, 所欲所求于夢——反欺于現實,所以月母駐守凶犁土丘千萬年,她的族——化——行僵,始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厭火眠孤島島上桃林萬頃,永開——謝。

是——「虛世」。

仇薄燈的虛世卻始終深藏心底。

從前,太乙和巫族以——是因——他受創太重,神魂破碎,是以虛世縹緲, ——曾外泄。

可事實呢?

事實是什麼?

「……是你什麼都記得。」

師巫洛抬頭, 聲音沙啞。

他看見積雨洶涌,陰雲垂地, 高樓廣廈一棟接一棟地崩塌,鋼筋鐵骨扭曲成太古的巨蛇。大道通途一條接一條裂開,黑霧翻滾撲出, 撕碎一切粉飾出來的美好。血肉一塊接一塊地從往來行——身上剝落,轉瞬就變成數以萬計的骷髏。

骷髏號哭。

扭曲成神話的往事,始終——忘的罪果,什麼都記得,什麼都沒忘記……連自欺都做——的——,要怎麼去欺瞞現實?

繁華雲煙是假的,肆意妄——是假的,千嬌萬寵是假的。過往那麼多年,他最愛的——,始終活在地獄里,無處逃離。

師巫洛松開——,潮濕的紙張跌落回渾濁的雨水——,轉眼被沖走了,但很快就有——的紙張順著浩浩蕩蕩的雨水流下來。他逆著水流向上跋涉,黑衣的衣擺被雨水沖展,並沒有對周圍奇特古怪的景物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驚異。

越往上,順流飄下的紙張越多——

後面,由雨水匯聚成的河面已經被紙頁覆滿,故紙舊卷重重疊疊,仿佛落滿心底的沉灰。

師巫洛在河流的盡頭見——唯一一片——未倒塌的建築。

灰白色的磚,爬滿藤蘿的牆,舊牌匾上——著求諸己身的校訓。紙張就是從菱形鐵門下源源——斷地流出來,隱約可以听見校門後,有獵犬沿著牆根來回,——斷仰起頭,沖門外的骷髏叫喚——聲音低沉威嚴,像極了太乙宗看守山門的老——犬。

師巫洛把——放——鐵門上。

……………………

 ——

石壁被炸開一個口,塵埃和碎石向里飛濺。

三道身影連滾帶爬地躥出灰塵。

「咳咳——」

半算子咳嗽——一半就被——渡和尚一把死死捂住嘴巴,剩下半截氣倒轉卡進咽喉里,卡得他——眼上翻,一張清俊的小白臉活生生憋成了紫紅色。

「和尚,你要把道士掐死了。」

陸淨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大驚失色——

渡和尚趕緊松——,尷尬地解釋︰「貧僧這——是怕牛鼻子咳嗽太大聲,害我們被發現了嘛。」

半算子死——得活,熱淚盈眶地深吸幾口氣,然後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渡和尚上,把他踹回碎石堆里,破口大罵︰「死禿驢,能——能動動你的腦子想想,我們炸洞的聲音——比我咳——聲大?小道看你就是誠心謀財害命。」——

渡和尚理虧,——好反駁他,只能嘟噥幾句諸如「貧僧是債主,要害命也得把錢討回來再害」之類的話。

半算子︰「……」

半算子這回什麼都沒听見,扭頭打量起他們好——容易抵達的這處大陣穴眼。

三——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頗有幾分——來話長。

那日,打探得鬼谷是在杻陽山布陣後,三個二世祖琢磨了一路,尋思著以自己的這點本事想要提前毀陣,簡直就是痴——做夢。琢磨來琢磨去,最後琢磨出了一個歪招。反——他們與仇薄燈交好——盡皆知,三——索性一路也——做偽裝,大搖大擺直奔杻陽山,甚至——專門找了面大旗,由路大文豪洋洋灑灑地題了四個大字︰

生死之交,——肋插刀。

爾後,三——就扛著這面昭告——下的大旗,光明——大跑——杻陽山腳下,把旗幟一插,開始每——敲鑼打鼓聲勢浩大的「強闖祭壇」的壯舉————是壯舉,其實就是三個——輪流闖山,然後沒登多高就被駐扎此地的仙門長者哭笑——得地丟下山去。盡管屢戰屢敗,三——依舊屢敗屢戰,成了一時涌西——盡皆知的笑談。

藥谷、鬼谷和佛宗那邊,陸沉川一面是對自己這個弟弟那日的質問心——有愧,一面也是想讓他踫踫壁,知道什麼非——力可違,默許了他闖山的行。

佛宗的笑臉彌勒則要現實一點……——渡和尚雖然年歲小,但畢竟頂著個「佛子」的名號,在宗內地位比他——高,只要——是做出什麼禍害佛宗之事,笑彌勒也——方便管。

鬼谷派則向來崇尚「無——」「自然」,牧鶴長老是出了名的——管事,余下的鬼谷弟子去勸半算子的時候,半算子只一句話「各位師佷是打算來替師叔——錢嗎?」——據——,只要他闖山一次,山海閣左月生就付酬銀一百。鬼谷弟子當即潰敗,掩面而走。

只剩下負責布置杻陽山祭壇的風花谷眾——,被這三個二世祖搞得——得安生——

兒八經地應對吧……三個——的修——擺在哪,一闖山,揮揮——就擊退了。他們被揍一頓,也——生氣,窩山腳休養一陣,就又生龍活虎地繼續闖,跟牛皮膏藥一樣。但如果要動真格把——逐出杻陽山,他們就真的要拼死拼活。風花谷怕——小心把——打出個什麼好歹,藥谷、鬼谷和佛宗面上——好交——,也只好在每——闖山時把——攆下去,捏鼻子認了這口氣。

反——,諒他們三個二世祖,能掀起多大浪花?

————真就讓他們掀起了浪花。

明面上,他們是敲鑼打鼓,大肆聲張地試圖強闖祭壇,成了一時無二的笑話。背地里,由半算子借推星盤之力,算出了千里大陣死門所對應的「坤位」,再由陸淨結合毒經和藥典上記載的古法,尋——只在杻陽山底沉眠的穿山獸。然後由——渡和尚出馬,威逼利誘地「渡」了這——只穿山獸,——服它們替自己三——挖掘地道。

這穿山獸久居地底,生來便有一身穿壁鑿石的好本事,涌洲西部的地底,多有它們挖掘出來的地道,羅網密布。此時又恰逢穿山獸打洞屯食的時節,便是有仙門大能察覺地底深處的動靜,見是——只穿山獸,也——會起疑。

就這麼「明闖杻陽,暗渡羽山」,三——在今——傍晚被「押」回旋城後,——眾——都起陣離開,便馬——蹄停地鑽地洞,一路狂奔。

「牛鼻子,」陸淨環顧四周後,狐疑地問,「你真沒算錯地兒?」

炸開石壁後,他們滾進了一個略微有些空曠的岩洞,——斷有水從他們頭頂的鐘乳岩上滴落,嘀嗒嘀嗒地,落——後脖頸上,透心涼——渡和尚摘了菩提明淨子,充作火燭,祭起來四下一照。

遍地怪石,地河涓流。

怎麼看都——像什麼「坤穴」。

「應該沒算錯,」半算子掏出他的推星盤,一邊擺活,一邊解釋,「坤穴是鬼谷奇門遁甲的——法,定的是大陣的死門。卦術與奇門遁甲相依相通,牧鶴長老的兵戈卦,在我們鬼谷都有神鬼莫測之譽。就憑我們幾個,想破牧老的陣,無異于痴——夢。小道能算出這死穴位置,除了推星盤乃三大古卦之首外,也是因這千里大陣並非——由鬼谷弟子負責的,氣機牽引之間,有一定的滯澀。」

「所以呢?」陸淨——耐煩听他叨叨一大串,「——話。」

半算子好聲好氣地繼續解釋︰「雲夢龜卜,要佔氣機起陣,需要在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處氣機引匯的穴眼置一與欲伐者氣機相關的事物。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試試看,把這死門——與仇施主氣機相關的事物毀掉。」

「毀掉這陣就破了?」

陸淨聞言,問道。

「……要是能這麼破了,我們何必明闖暗渡?」半算子被他噎了一下,「毀了坤穴——與仇施主有關的事物,死門就會出現一線可趁的生機。小道想,那位首巫應該就有機會,借此帶仇施主月兌身。」

陸淨听了個半懂非懂,嘟嚷︰「太遜了吧……繞了這個大圈子,花了這麼大力氣,只能爭取一線可乘之機。」——

過他也知道憑自己三——的本事,也沒法奢求太多了,一抖衣服上的碎石,開始尋找這坤穴——與仇薄燈氣機相關的事物——

渡和尚在他們——話的時候,便已經舉著明淨子四下檢查。

忽然,他指著——遠處喊道︰「那邊有東西!」——

渡和尚在喊的時候,自己便已經動身過去了,陸淨和半算子趕——近前,卻見他站在一片廣場上一動——動,像看——了什麼極度——可思議的東西。

「和尚?和尚!」

陸淨喊了他——聲——

渡和尚沒回答,依舊死死地盯地面。

陸淨快走——步,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廣場」是由一塊又一塊巨大平石鋪成。這些石頭太過巨大,以至于他們一開始以——這個洞穴空曠無比。那些石頭雖然巨大,但都是破碎的,邊沿的碎痕隱約有些互相吻合,朝上的那面光滑平整,刻有文字,仿佛……仿佛這些石頭曾經是某一塊古碑上的一部分,被削去打碎後,如今又被——找回拼湊了起來。

陸淨轉念就覺得自己這個聯想,簡直荒誕可笑。

單就殘片就佔據大半個穴洞,要真有這麼一塊古碑,豈——是要大如山壁?

……。

陸淨猛然驚醒。

十二洲曾經的確就是有這麼一塊奇大無比的碑!那是一塊刻滿——符的古石,它就屹立在蘭洲的泛林——心,——家將從古石上的——符謄抄下來,翻譯成《古石碑記》,將《古石碑記》所記載的歷——稱——「太古」,將古石殘缺的部分所——表的歷——稱——「——古」——

古難溯,通——難成。

是以——家稱十二洲「家家有——,洲無春秋」。

意識——這點後,陸淨一下子明白了——渡和尚的異樣——坤穴——,與仇薄燈氣機相關的東西,是古石碑記殘缺的部分?是那段撲朔迷離的——古往事?

他搶步上前,想看石碑殘片都記載了什麼,結果發現上面的文字自己一個也看——懂,扭頭左右一看,半算子反應和他一樣。唯獨——渡和尚怔怔地看著那些石碑,臉色慘白。

「……世本無僧,」——渡和尚念出上面的文字,聲音那麼空洞,仿佛從遠古傳來,「世本無道,世本無儒,世本無士、世本無匠……世本無仙。」

世本無道,世本無儒,世本無士、世本無匠。

世本無仙。

哪怕是陸淨都——之一震,腦——轟隆一片,有如悶雷滾滾。

修士得大道,便——仙——,十二洲的歷——幾乎就是仙——的歷。對于仙門出身的陸淨和半算子來——,這一點毋庸置疑……然而,這段殘缺的古石碑記的意思分明就是,——古,乃至更早以前的太古,十二洲上——存在修士!

「……歲遇大厄,神君觀四極未成,四時——忒,厚土瘴迷,瘟疫盛行,眾生難生,遂以道設——,授與賢聖……——登——周山而得道,是以稱之——‘仙’。」——渡和尚扭頭看陸淨和半算子,臉色蒼白,「藥修杰出者常被稱贊——什麼?道者呢?仙門的祖師爺又稱什麼?」

陸淨和半算子同時後退一步。

這個問題他們都再清楚——過,藥修的楚翹常稱「醫聖」,道者魁首又稱「道賢」!——論是刀修、劍修,佛、儒、道……都有類似的稱呼!但在更早之前,最早的時候,是仙門的祖師爺被這麼稱呼的!

「你們記——記得那句話?」——渡和尚聲音沙啞,「神授聖賢以道,聖賢傳道——下,是以我輩修士以護蒼生——己任。」

陸淨踉蹌坐倒在地。

怎麼會——記得?

但凡是個修士就一定知道這句話,這是所有修士的——命!可這句話在十二洲上流傳了千萬年,始終只是一句仿佛奉——命而行的箴言,所謂的「神」被認——是——道,亦或者曾經的——外。

「——是——道,——是——外——,是‘神授聖賢’的神指的只有一個……」——渡和尚盯著他們,一字一頓,「神君!他就是神君!他就是神君!」

陸淨和半算子腦海——猛然一震,嗡嗡作響。

無法言——的死寂充斥在整個石洞。

巨大的沖擊同時壓在三個——心頭……——論再怎麼浪蕩,再怎麼紈褲,再怎麼胡鬧,再怎麼離經叛道,仙門始終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潛意識里,他們始終是以仙門——傲的,可今——這種驕傲忽然就破碎了。

久久的沉默後,陸淨猛地跳了起來。

「一定是搞錯了!」陸淨崩潰地大喊,扭頭要朝石道的方向跑去,「他——是神君麼!他——是授道蒼生嗎?!仙門都是從他那里得道的,怎麼會設陣殺他啊……這——是……——是……」

「忘恩負義麼。」

陸淨猛地停下腳步。

黑暗——亮起第二支火把。

火光照出一張嫵媚的臉,雙眼狹長,眼尾一抹幽深的藍。

月母!

半算子一把抓住陸淨,將他拖回來——渡和尚扣緊明淨子,一步向前,將他們——擋在身後。

三——同時緊繃肌肉,冷汗涔涔而下。燭南一劫,這個妖艷癲狂的女——給他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們甚至顧——上思考她——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就被空氣——悄無聲息涌動的致命危機壓迫得喘——過氣。

月母沒有直接出。

她舉高了火把,火光忽然散開,照亮了那片被——運——這里的古石殘碑。

「有什麼好驚訝的?」她看向陸淨,吃吃笑起來,「這又——是你們仙門第一次忘恩負義……藥谷是麼?當初——就是你們在夷丘攔的他嗎?」

「你胡——!」

陸淨月兌口而出。

「我胡——?」月母輕笑笑,忽將火把向前一拋,把整個山洞一起照亮,她身形驟然消失,又驟然出現在——渡三——面前,「那你們仙門現在這是在干什麼?」

「退後!」——

渡和尚大喊一聲,一把祭起菩提明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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