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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一點靡麗一點頹艷

仇薄燈眼尾很長又天然上翹, 側眸看人時就有點過于靡麗,平時因眼眸過分深黑——壓得冷銳。可一場生死掙扎後,他的眼睫上微沾細淚, 眼尾薄紅, 黑瞳蒙一層水色, 那點靡麗就瞬間頹艷得勾魂奪魄。

師巫洛愣愣地與他對視,不僅忘了移開手指, 還無意識地按了一下。

溫熱柔軟。

仇薄燈側眸看著他, 忽一張口, 咬住他的指節。

師巫洛耳尖陡然泛熱。

指骨被齒鋒隔一層皮肉不輕不——地咬住, 指月復被柔軟濕潤的舌尖緩緩舐過……炙熱從指月復轉瞬滾燙過心髒與神經, 仿佛一捧火忽地燒了起來。仇薄燈松開口, 舌尖舐著牙齒探出,自己將唇上的一點血跡舌忝去。

「想什麼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師巫洛,「耳朵紅得這麼厲害?」

師巫洛不——答。

仇薄燈也不問了,古怪地抿住唇……他們在海面, 師巫洛跪在水月中,仇薄燈其實是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懷里,兩人近得密不可分,有點什麼反應再細微都能察覺到。他忍不住斜乜師巫洛, 師巫洛倉皇地移開目光。

微垂眼睫, 猶自鎮靜。

……要不是仇薄燈還坐在他腿上,真就信了。

「放開。」

仇薄燈拿肩膀撞他, 沒好氣。

師巫洛悶不吭聲,松開橫在他腰間的手,腿上一輕, 仇薄燈起身了。溫熱的身軀離開時,微冷的海風灌進兩人間空出來的縫隙,師巫洛放松了一些,——時又格外失落。

心髒里,一捧火不上不下地燒。

紅衣快要全部離開的時候,他本能地伸手挽留。

仇薄燈被抓住手腕,不得不低下頭。

那雙銀灰色的眼楮與他對視,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蒼白俊美的臉隱約帶了點茫然的神色,——著還有點委屈……剛剛他醉的時候,不是還挺放肆的?現在委屈給誰——啊。

仇薄燈扭頭不想理他,視線掠過他肩膀洇開的深色血跡,微微一頓。

「真是的。」

仇薄燈輕罵一聲,一手任他握住,一手按在他另一邊沒受傷的肩頭上,俯蜻蜓點水般親了親他的唇。

要起身離開的時候,後勺被人扣住了。

剛要說話,聲音就被含住了,連喘息都被奪走。仇薄燈閉上眼,又長又密的眼睫輕輕顫動,眼角的緋紅越染越深,沁成色/欲一線,盈盈欲墜。師巫洛放開他的唇,吻上他的眉,他的眼,吻去眼角逼出的水光,仿佛要把他——有淚都吞去。

從此不再淒悲。

「行了,屬狼嗎你?」

仇薄燈在他又要吻上唇瓣的時候,按住他的肩膀,略微喘息地罵他。

咬到塊肉就舍不得松口。

「你說來滄水盡頭,」師巫洛聲音低啞,「是想熬不過去,就死在這里。」

醉去歸滄水,滄水葬寒骨——

以要來滄水的盡頭,要到人間的分界線,要在月下高歌而舞,把最後一點生命燒得干干淨淨,然後再無聲無息地沉進海底。

什麼人都不會害到,也什麼都不會留下。

仇薄燈按住他肩膀的手頓住了。

許久。

「嗯。」

他沒有反駁。

預感是在抵達漆吳的時候陡然出現。

金烏載日沒入大海的一瞬間,黑暗鋪天蓋地而來,他忽然覺得自己被吞噬了,死亡正拽他下墜。身邊左月生他們的聲音變得很遠,他還能和他們說話,和他們談笑,卻有一——怎麼也撞不破的透明屏障橫亙在他和——有人中間。

他在萬眾簇擁中孑然一身。

他要死了。

沒人救得了他。

出乎意料地平靜,若無其事地跟左月生他們一起走過長街,一起踏進高朋滿座的溱樓,在最奢靡最熱鬧的地方,一分一秒數自己的死期,一杯接一杯地飲盡烈酒,一一飲盡了卻什麼反應都沒有。

就像在大火中凍死的人,從骨頭到靈魂都是冷的。

就大醉酩酊吧,就且歌且舞吧。

左月生和陸淨擠在胡同出口探頭探腦,他靠在牆上笑,想著,歌盡了,舞散了,火點燃了,就該把自己放逐到沒有人煙的地方了。可是不甘心啊……他在溱樓听了那麼多遍《孔雀台》,徘徊復徘徊。

他在等。

有一個人說了,會接住他。

南疆與清洲相隔何止萬里?

他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來,也不知道那個人能不能趕到……山花年復一年地開,舊人卻未必一直都在。

可那已經是最後的一絲希望了。

「你接住——了。」

仇薄燈輕聲說。

師巫洛做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動作。

他環住仇薄燈的脊背,把人拉向自己,側頭聆听仇薄燈的心跳……仿佛只有這樣,——能確認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一個幻影。仇薄燈感覺到按住自己脊背的手指輕微顫抖,在恐懼,在害怕。

猶豫了一會。

仇薄燈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他。

夜涼也,月——水。

…………………………

海潮一點一點退去,黑石屹立在沙灘上。

君長唯踏上這隱藏在滄溟海中的孤島,遠遠地就——到島上唯一一座小木屋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大半個屋頂都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太陽穴一跳,君長唯急掠而出。

「矮子!矮子!」他沖到倒塌的房屋邊,袍袖一揮,將木板磚頭掃到一邊去,「死了沒?!」

「你都還沒死,——怎麼可能死?」從鐵爐的碎片里顫巍巍伸出一支干瘦的手,「砰」一聲,按在地上,又矮又瘦的老天工把自己從廢墟里拔了出來,呸呸呸地往外吐黑炭,「格老子的,老子還等著用你的天靈蓋當夜壺。」

「誰用誰的還不一定呢。」

君長唯听到他還能中氣十足地吼人,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笑罵道。

「那還用想?」老天工橫眉瞪眼,「老子就是個鐵匠,你一個刀客跟鐵匠比命長?嘿,怕不是腦子進水了。」

「得了吧你。」君長唯轉到他背後,仔細打量了一下,「你這赤甲再多用兩次,——就得給你買棺材了。」

只見兩塊暗紅色的金屬附在老天工背後,蟲子一樣,緩緩鑽進皮肉和骨骼里。他整塊後背都皺巴巴的,仿佛血快要被吸干了。老天工隨手把君長唯的麻衣撕了一大塊下來,往背上一扎,蓋住了猙獰老朽的皮肉。

「死不了。」

他淡淡地說,將一柄劍連帶劍匣扔給君長唯。

君長唯接住一——︰「萬年若木?你這個老家伙真夠有錢的……」

手腕一振,一道寒光滑了出來。

完好如初的太一劍在月光下靜——秋水。君長唯側轉長劍,從旁側看,能夠——到隱約有無數精密的暗紋隱在劍身中,一——一——,——流水,——冰紋,渾然天成。

「封魂紋補好了,」老天工蹲在殘梁上,打焦土里刨了根煙桿出來,隨便擦了擦,便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但這玩意,既然解開過兩次,作用就小了。不過,——給他補了道天命紋進去。」

「天命?」君長唯一愣,「你……」

「想太多了,」老天工嗤笑,「——還沒大方到把自己這條老命抽了給他畫陣紋。」

「那這道天命紋怎麼來……」君長唯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有人給他點了命鱗,不過——你這反應,估模也知道是誰點的。」老天工抽到口黑灰,罵了句粗話,把煙斗在斷梁上一陣猛敲,「既然你們心里有數,——就不浪費口水了——三百十二萬黃金,你打算什麼時候還?」

「三百十二萬?你怎麼不去搶?!」

君長唯腳下一滑,險些一頭栽殘火里。

「搶?」老天工一瞪眼,「你知道當年空桑北葛老頭請——開赤甲出多少嗎?」他伸出一只巴掌,「五百萬兩黃金!五百萬!——都給你對半算了,你還嫌貴?」

「……」

君長唯捧太一劍的手微微發抖。

「干脆——有骨頭都賣給你算了!」

三百一十二萬……整個太乙宗——有人口袋里的錢加起來都不夠吧?!!

老天工——地冷哼一聲︰「你那身骨頭能值幾個錢?扔給狗啃狗都嫌。」

「愛要不要。」君長唯豁出去不要臉了,「反正沒錢。」

「——就沒指望過你能還錢,」老天工把煙斗——新塞嘴里,「這樣,你幫我一個忙,不僅欠的賬一筆勾銷,——再幫你徒弟打把刀。」

「一個個的,怎麼開口就是一個忙,說是一個,其實拔出蘿卜帶出泥地不知道多少件事等著——去做……行吧。」君長唯伸手想摘葫蘆,一模才記起來酒已經喝光了,無可奈何地放下手,「先說好啊,今天晚上——已經攬了一樁活,你別太能折騰。」

「——的活簡單。」老天工道,「——要殺一個家伙,但估模著單靠——自己,殺不了他。你到時候來搭把手。」

「誰?」

「謝遠。」

君長唯一頓︰「你們天工府打算出世了?」

「讓一個叛徒逍遙了三千多年,夠丟臉了。」老天工摳了摳煙斗,摳出點火光。

「你找到他了?」

「最近這些年,——隱約發現清洲有荒使活動的痕跡,他當初叛出天工府後,就入了大荒。算算,按他的能耐,成為荒使也是遲早的。」老天工仰起頭,「在清洲的這荒使,自稱‘戲先生’,——覺得沒錯了,應該是他。」

君長唯沉默了片刻︰「有件事該告訴你。」

「說。」

「山海閣有人和大荒接觸,左梁詩就在查這件事。」君長唯把太一插/——鞘中,站起身,「兩樁活變成一樁活了,可我怎麼覺得,要做的——是越來越多了?行了,你記得幫我徒弟打把刀。」

「喂。」君長唯剛要走,老天工就喊住了他,「左家那小子你見過沒?」

「見過,怎麼了?」

「你覺得那小子怎麼樣?」老天工猶豫地問。

「還行,比他老子出息。」君長唯回憶了一下,「長得夠胖,和他爹一點也不像,——著不會讓人想揍他。你想收他當徒弟?——覺得行,他爹雖然不是東西,但他家夠有錢。」

「——還會貪墨他們家那點錢?」老天工沒好氣,他躊躇片刻,又搖了搖頭,「再——,——再想想。」

「磨嘰。」君長唯嗤笑,「你就想吧,被別人搶先收了徒弟,——你上哪哭去。」

「你不是要去找你們太乙的祖宗?快走快走。」

老天工甕聲甕氣地趕人。

他一趕,君長唯反倒——新坐下了。

「差點忘了……這時候過去找人,十成十地討嫌。矮子,有酒沒?」

…………………………

「明天請你喝酒。」

仇薄燈回到船上,在艙里躺下,將喝光的酒壇丟在一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半枕手臂,面向船舷。

衣衫簌簌,仇薄燈側過頭,——見師巫洛在身邊躺了下來。小舟不大,剛好容兩個人並躺,但隨便一動,就會踫到另一個人。

「走吧,該回去了。」

師巫洛默不作聲。

「不想走?」仇薄燈把頭轉了——去,分析船舷上的木紋,「想帶——私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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