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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劍如游龍舞飛鳳

劍光破空而下, 攜裹著萬千飛魚的赤影,如百丈之高的石堤忽決,江水貫落。

街道兩側的房屋一座接一座, 在這一劍散溢出的狂暴中不斷崩塌。整個幻陣開始動蕩, 扭曲, 搖搖欲墜。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鳳鳴沖天。

寒光一掠而過,如暗夜中一道閃電。

懷寧君橫劍過頭, 格住仇薄燈下劈的這一劍, 白袖輕緩地翻飛。

他的劍極為秀美, 上銘「蒼水」。

蒼水劍在仇薄燈眉間印出一寸寬的雪亮。

他攜裹魚影化赤虹而下, 眼角眉梢全是令人膽戰心驚的戾氣, 仿佛浴日而出的邪魔。狹長的鳳眸在劍光中一轉而過, 仇薄燈以蒼水劍為支點,在半空中翻身落向懷寧君背後。懷寧君沒有回頭,直接轉劍過肩。

鐺——

兩柄劍——度踫撞在一起,蒼水劍擋下了太一劍毒蛇般的撩刺。

仇薄燈也沒有回頭。

太一劍在蒼水劍上一點, 他——度借力前掠而出。

紅衣白袍擦肩而過。

兩人在瞬息間同時向前撲出,又同時回身。蒼水如雪,太一如墨,神鳳和赤隨著劍勢迅速交鋒,時而白鳳被魚群的甲鱗淹沒, 時而魚群被鳳鳥煽動的狂風席卷……天地之間大雪紛紛揚揚, 鮮血潑濺淋灕,仿佛兩股截然不同的湍流踫撞在一起, 在生死的邊緣高歌狂舞。

懷寧君似乎並非親身前來。

他降臨城幻陣的只是一道化身,但這道化身的修為顯然遠超仇薄燈,揮劍振袍間, 如帝降凡塵,厚土為其撼搖。

然而,仇薄燈劍術極其詭異,他隨風縈回,滾劍有如悶雷驚電,化劍則似黑雲狂卷。合劍術、夔龍鐲解開後的一身業障以及億萬尾赤相助于一體,同懷寧君交手不僅沒有落于下風,甚至隨時間推移,隱隱有種壓制之感。

房屋大片大片地倒塌,天空中出現赤色的火和黑色的雲。

天崩地裂。

幻陣在兩人的交手間急速瓦解。

不論是仇薄燈還是懷寧君,誰也沒去管周圍的地覆天翻。

兩人都有一種久違的熟悉……那種不知多少次揮劍相向的熟悉,仿佛是死敵,又仿佛是知己。對方的每一次腳步變幻,每一次身影挪移,無需思考無需猜測就了然于心。

流雲在他們身邊奔行,飛光在他們劍上逐影,常人的一次呼吸,他們便已縱橫順逆不知多少回合。

「破!」

在幻陣即將徹底崩潰前,懷寧君忽然踏步上前,清喝一聲。

他劍勢一改先前如游龍飛鳳的輕靈,蒼水劍在半空中畫出一個渾厚的圓。

月!

一輪皓月在晦暗里冉冉升起,轟然砸落!

銀光乍瀉,轉瞬千里……就像海水被禁錮在一輪圓月里,圓月破碎的那一刻,潮水奔騰咆哮,翻涌起千丈萬丈的雪,將仇薄燈,將街道,將整個幻陣淹沒。

………………

天旋地轉。

左月生只覺得自己被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後背砸到石板上,砸得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

「陣破了!陣破了!」

他眼前發黑,听到身邊陸淨一邊咳嗽一邊大聲地喊。

陣破了?!

左月生顧不上抹一把血,就撐著地面爬了起來,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有人把一枚丹藥極其粗暴地塞——他嘴里,然後往他背後猛力一拍。左月生頓時兩只眼楮瞪得跟銅鈴一樣,拼了——命伸長脖子,跟——龜吞珠一樣,喉嚨里鼓起來一塊又消下去。

「你媽的,想殺了我啊!」左月生破口大罵。

丹藥下肚,視野終于清晰了起來。

熟悉的圜壇出現在面前,但和陷進幻陣之前相比,一切都變了個模樣。

圜壇東西南北的四座欞門柱折楣墜,站在柱下的祝女祝師委頓在地昏迷不醒,圜壇周圍的銀湖則好似遭暴風雨摧殘的荷池︰原先亭亭立著的青花瓷盞碎了個七七八八,殘燭漂浮在水面上,點點燭淚殷紅似血。

更有甚者,整個城祝司的回廊長橋也毀了五六成,霧氣消散,天空無雨。

這大概是城第一次雨歇。

左月生只覺得腦子疼得像有千萬根針在扎一樣,雖然服了丹藥,眼前還是一陣跟著一陣地發眩。他心知這是因為他們先前入了幻陣。在幻陣中殺敵看似與肉/體無關,但實則極耗心神,要是他們被困幻陣的時間再久一點,恐怕就算沒有實質的攻擊,光憑虛相水磨也能把他們的心神磨死。

左月生定了定神,忍著頭疼四下張望起來。

只見舟子顏那個天殺的瘋子提著劍站在遠遠的水面上,一頭長發比陶長老還白。陶長老站在他對面,灰袍上也全是血,兩人對峙著,誰也沒有把余光分到這邊來。

左月生原本以為是陶長老破了幻陣,但看這師徒拔刀相向,不死不休的架勢……陶長老怎麼都不像還有余力破陣的樣子。

那麼只有……

他一喜,歡天喜地地轉頭找人。

「仇大少爺!——子就知道你天下……」

「靠!人呢!!!」

水閣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坐著幾個人,陸淨、葉倉、不渡和尚,還有連白得跟鬼一樣的婁江。

唯獨沒有仇薄燈。

「別掉水里去了吧?」陸淨慌里慌張地往湖水里張望,「仇薄燈會水麼?」

說話間,城里不知具體哪條街上,騰起了一片月光,將小半個天空照亮。月光轉眼間掃過了整座城,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砸在所有人肩上,剛站起來的左月生連聲都沒來得及吱,就「撲通」又跪了下去。

除了陶長老和舟子顏,沒誰能再保持站立。

與舟子顏對峙的陶長老猛地一抬眼,看向月光鋪開的方向。

「你是和誰做的交易?」陶長老厲聲問。

舟子顏不答。

他沒力氣說話了。

……………………

白鳳長而利的鳳尾在半空中畫出淒美的月弧,——轉身斂翅化為一道清光,隱入蒼水劍中。懷寧君和仇薄燈分別站在潘街的首末,遙遙相對,風吹動他們的衣袖。不斷有星星點點的流火在仇薄燈背後墜落,好似一場終幕的雨。

懷寧君說︰「我不想殺你。」

仇薄燈沒有說話。

他衣擺上如水墨般的黑氣全消失了,血順著太一劍雪亮的劍身落下,滴在街面積雨形成的水窪里,濺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上劍闢邪。」

仇薄燈輕聲說。

劍在道法中,向來有「高功行法,鎮壓萬邪」之意。

君子劍鎮八方,故而仙門應對魑魅魍魎以及入邪道之輩時,素喜用劍,其中上劍可定洲野可蕩罔障。《東洲志》中稱太乙宗有古劍鎮山,萬年以來,沒出過邪祟奪舍弟子混進山門的事,就是因為太一劍是一把「高功行法,鎮壓萬邪」的上劍。

懷寧君的蒼水劍,顯然同樣是一把「上劍」。

不像破破爛爛遭過重創的太一,蒼水是一把完好無損的上劍。

幻陣崩塌前的最後一次交手,懷寧君以劍引鳳靈在半空畫了一道圓月,驅動了蒼水清山河鎮冥穢的威能。

仇薄燈知道該怎麼接住那一劍。

……平劍提腕,劍尖向下,劍身自左向右橫出,力在劍身,氣透劍背。攔住後化劍一抹,翻身劈右。

但他沒接住。

——因為他倚仗的一身障氣在劍落前,就被劍光盡數化去了。

血不斷滴落,不斷濺起水花。

仇薄燈環顧了一下四周,看了眼那些不斷墜落的赤——

們落到屋檐柱角的陰影里,鱗光忽明忽暗,城雨歇的瞬間,魚被迫直接——入休眠。但如果雨再停更久一——,——們便不是休眠,而是直接死去。

像一蓬燃盡的火。

業障被化去,赤休眠。

他——無倚仗。

「我不想就這麼失去唯一一個能在劍術上勝過我的……舊友。」懷寧君淡淡地說。

他在最後一瞬間收住了劍勢,否則仇薄燈眼下根本不可能站在街道上。

「我說了,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

懷寧君的白衫化為銀甲,氣息陡然暴漲——剛剛和仇薄燈對陣的時候,他甚至還壓制了部分修為……似乎是手下留情,也似乎是想在多年後,與故人再次如往昔一般勢均力敵地交手。

「把鑰匙給我,你走吧。」

仇薄燈沒說話。

他把插/——街道的太一劍拔/了/出來。

他閉上眼,右手握住劍柄,橫劍胸前,左手緩緩地握上劍身,蒼白的手指一根根地下壓。破爛的劍刃割開皮肉,鮮血滾過寒鐵卻不——往下滑落,而是一點點沁——劍身。他緩緩移動左手,自左而右,以自己的血洗過太一劍身。

動作十分古怪。

仿佛一種古老的儀式。

一種獻祭。

懷寧君的神色微微一變︰「你不要命了?」

他身形一動,下意識地想要制止仇薄燈。

仇薄燈睜開了眼。

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瞳,懷寧君的腳步定住了,他一瞬間分不清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記得一切還是不記得。

命鱗在仇薄燈的眼角燃燒。

長街——度燃燒了起來。

一尾尾赤——度從陰影中,魚影在仇薄燈背後交錯縱橫,光照萬古——們矯游,——們徜徉,——們與仇薄燈一起迸發出最驚心動魄的緋紅。

「你瘋了!」懷寧君聲音嘶啞。

「我早瘋了啊。」

仇薄燈放聲大笑。

他忘了生忘了死,忘了血液奔流,忘了寒刃入肉。

他只是縱聲而笑,似夢似醒似酩酊。赤鱗的光在他素淨如雪的臉旁上交錯而過,猶如古畫般斑駁艷麗。從那艷麗里滾出血和火來,點燃流轉的歲月……那麼孤冷的歲月里,他孑然一身。

若木靈偶忽然自行從他的袍袖中墜出。

木偶上刻著的符文陡然燃燒了起來,仿佛有人以超出符文所能承受的範疇啟動秘術。在以血拭劍的儀式即將完全的一刻,長風席卷,木偶迎風化為一名年輕的男子。

他一現身,立刻握住仇薄燈鮮血淋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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