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麼情況？」連接進未知的設備之後，現狀讓阿龍有些頭腦發懵，這不是他第一次接入虛擬現實網絡，但同樣的遭遇以前從來沒有過。
現在的他置身于一片看起來十分像是災前第九區的街道環境中，高樓與窩棚組合成混亂的街景，忙于生計的人們在街上來來往往，穿著打扮和身上的設備看起來都跟當代略有差別，阿龍無法根據這些特定出確鑿的年代，只是在感覺上和他剛剛記事時候的世界有些類似。
然而更多的信息他就無法獲得了，因為現在的他連靠自主意識活動一下眼球都做不到，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個困在了旁人身體里的靈魂，對這個虛擬的世界無法做出任何干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世界按照它自己的發展繼續運行。
正在阿龍感覺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人迎面朝著他走來，等看清那人的長相他大吃一驚。
沒錯了，盡管看起來比自己認識的老局長年輕得多，可眼前朝自己走來的毫無疑問就是老局長本人！阿龍還記得父親的辦公室里面有一張父親與局里同事的合照，照片的大概拍攝時間是在阿龍出生後沒幾年，照片上老局長的形象跟自己現在看到的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
「沒想到你真願意見我。」老局長看起來冷淡而防備，全然不是後來那副跟誰都慈眉善目的模樣。
「我需要志同道合的盟友，為此付出風險也值得。」開口發出了阿龍沒听過的嗓音，沙啞富有磁性，讓人有莫名的安心感。
「風險是麼，你知不知道現在我就可以把你抓回局里蹲上幾十年大獄？」局長冷笑道。
「如果你有這種打算，你本人壓根就不會出現在這兒。」身體的主人滿不在乎地說道。
「是啊，這鬼地方給我太多糟糕的回憶了，說實話現在我的兩條腿都因為重新踏上這里的土地而顫抖。」局長心有余悸道。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的經歷都是真的。」身體的主人話里帶了些同情。
「那時候你也在現場？」局長的眼神突然凌厲起來。
「網絡無處不在，我的朋友。」身體的主人依然心平氣和，「無論怎樣都改不了我生活在這里的事實，你們那次行動把我的家園攪得亂七八糟，難道我不該關注一下？」
「我們是為了法律和秩序！」局長怒道。
「誰的秩序？」身體的主人淡然反問，「你們的法律規定任何按照法律繳納稅收的公民都享有相應的權利，你看看街上忙碌的那些人，他們也曾經是守法繳稅的公民，法律那時候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局長張了張嘴，最後沒有吭聲。
「公平的法律才是法律，不公平的法律只是惡法，至少對于我們這些沒有被公平對待的人而言如此。」身體的主人朝局長伸出一只手，阿龍驚訝地發現那是一支絲毫沒有做外觀掩飾的機械臂，「就只因為如此簡單的差異我們便被公眾排除在外，主流社會在事實上剝奪了我們作為平等公民的權利，你還期望我們繼續維護你們的法律和秩序？」
「照你這麼說，我那些同僚就該死？」局長低著頭，阿龍能看見他的咬牙切齒。
「你珍視你那些同僚的生命無可厚非，但被你和你的同僚殺死的其他人好像根本不在你的顧慮範圍內，你向他們去要求公正本身就不公正。」
身體的主人依舊平靜，
「那只是……一場誤會。」局長緊緊咬著嘴唇。
「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如此而已。」身體的主人搖搖頭，「何況你的誤會直接造成了一個孩子的死亡。」
「果然你全都看見了。」局長愈發像是個正在泄氣的皮球，整個人都迅速消沉下來。
「這是我找到你的主要理由。」身體的主人嘆口氣，「我知道你正在被痛苦煎熬，你想做些什麼事情來彌補自己的錯誤可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如果任由你繼續這麼下去你會毀滅掉你自己，還會拉著一大批人給你陪葬。」
「所以你想怎樣，向我兜售什麼救贖？」局長諷刺地笑笑。
「不行嗎？」身體的主人回應給溫和的笑容。
「我需要理由。」短暫的猶豫後局長認真看向眼前人，「說服我相信這不是個什麼該死的陷阱，不然之前的一切你最好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也許給你看事實更有說服力。」身體的主人點頭，「願意跟我來嗎？帶你去個地方。」
「切，裝神弄鬼。」局長冷笑一聲，還是跟了上來。
之後的路程阿龍非常熟悉，兩人前往的正是阿龍當前身處于的那個密室，只不過當時密室頭頂的大樓還完好聳立著，控制這里的似乎是個靠經營皮包公司過活的幫派，吊兒郎當的混混和西裝革履的金融騙子混在一起有說有笑給人某種荒誕的幽默感。
盡管這里防守嚴密，兩人進入大樓卻沒有遭受任何形式的盤查，所有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似乎都當他們根本不存在。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局長很快發現了不對勁，壓低聲音跟身體的主人問道。
「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修改他們的認知讓他們將我倆認定為理所當然的存在，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某種熟悉感所分散，只要給這些人的大腦輸入某種‘似曾相識’的印象，他們就會下意識地不去關注。」身體的主人解釋道。
「在外面也可行？」局長的下巴都快驚掉下來了，阿龍也差不多，據阿龍所知哪怕是在現代都很難有人做得到這種「認知戲法」。
「取決于一個人是否進行過電子腦化，以及他們安裝的防火牆強度。」身體的主人微微搖頭，「我選這里作為我的根據地就是因為這兒的人都是做金融詐騙的，所以他們必然會進行電子腦改裝，而且他們腦子里那種廉價過時的防火牆很好突破，如果是軍方或者警方的型號，比如你腦子里現在安裝的那種，想要改變認知就得費些時間。」
阿龍看到局長那邊明顯地松了口氣，看來是擔心自己的認知也會被人隨意修改，仔細想想他的擔憂太合理了，對于任何人來說自主意識被扭曲都是一件極其可怕的災難。
電梯停在了地下二層，來來往往的工人們正在樓層里搞裝修，阿龍剛剛才見識過的地下核掩體目前還沒完成裝配只是修建好了主結構，如此可以判斷這個時間點至少是在2060年的聖誕節之前，只是連那些裝修工人也個個神情呆滯的樣子讓人感覺很不安。
「別擔心，等他們搞定我會付工錢的。」身體的主人看出了局長的擔憂，于是笑道。
「你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神明。」局長說出了阿龍想說的話，如果一個人可以隨意扭曲他人對現實的認知讓他人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行動，這個人與神明有何區別？
「我就只是個人而已。」身體的主人卻對這種論調不敢苟同，「且不說這世上厲害的黑客遠不止我，單說隨便一個聯邦議員吧，他們根本不需要具有我這樣的能力就可以靠權力和財力做出我根本無力企及的結果，甚至雇用我這樣的人來為他們當牛做馬，如果我是神明他們是什麼？神上神？」
局長被懟得無法吭聲，作為秩序維護者的他很清楚體系內的高官能調動的能量有多大，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們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能引起異常決定生死的紛爭。
「就是這兒了，我讓你看的東西在里面。」身體的主人站定在阿龍發現的那個密室前方，「里面的東西對現在的你而言可能有點刺激，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來都來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局長深吸口氣，朝面前人點了點頭。